第572章 駭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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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一趟門,包大娘的腳步變得更加沉重。
    她請來的老樵叔一步一跛,腿腳不如常人有力,鐵青的臉也很難看。
    包小猓剛剛大哭一場,精力不濟,表情呆滯,像根木頭似的立在容溪身旁。
    容溪畢竟比包小猓年長幾歲,也多經曆了一些事,還算能夠勉強穩住情緒。她迎上前,通了身份,打了招呼,隻等包大娘提起正題。
    包大娘雖然直爽,卻不莽撞。
    她沒有立即提起李大受傷求治的事,而是和老樵叔拉起家常。
    “你家老幺也不是小孩子了,他懂得分寸,就是不耐煩別人念叨他。他也說了沒出什麽事,你就寬寬心,以後自然就好了。”
    老樵叔心裏憋著氣、沒處撒。
    進屋入座後,他便不管不顧數落起自己的小兒子來。
    “這臭小子都已經是成了家的人了,還整日不務正業,就知道喝酒躲懶,我能指望他學好?”他攤開兩手,用右手背拍打兩下左手心,賭氣道,“哪天到外麵惹了大禍,被人打死了,我就省心了。”
    “這是氣話。”包大娘接話說,“不是說入夜喝醉了歇在朋友家裏嗎?偶爾一次,也沒什麽。”
    “你聽他哄你呢!平日就三天兩頭不著家,這次更過火,跟老吳家的那無賴兒子喝醉了胡鬧,去灌林家那傻小子酒,差點弄出人命。那傻小子的娘都找上門來了,我還能不知道他在外麵做了什麽混賬事嗎?”
    “消氣,消氣。”包大娘給老樵叔倒了一杯水。
    “還怨我沒本事給他謀份好差事?怨我瘸腿給他丟人?幾個孩子裏頭,我最偏疼的就是他,誰知養出一個孽障!真是要氣死了!”老樵叔氣急了,捏起拳頭錘了兩下胸口。
    包大娘把水杯遞到老樵叔麵前,再勸“喝口水順順氣,別氣壞了身子,不值當。”
    一旁的容溪聽著閑話,也算知道了老樵叔的小兒子如何讓人不省心。
    她自然聯想到容氏。
    年輕子弟遊手好閑的情形在容氏一族中也不是稀罕事。按照慣常的做法,由首領做主,把人放出去曆練兩年也就好了。比如,被送入軍中的容濱。
    此時再看老樵叔痛心疾首的模樣,容溪卻生出另一種念頭。
    十五太姑婆屢次申斥族中沾染惡習的子弟,可他們隻知道去首領麵前賣慘求情,乞望首領能夠出麵勸說十五太姑婆減免責罰。這些人到了外麵,沒了族規和長輩的嚴格約束,難道會自覺改過嗎?
    容濱在家中備受嬌縱,到了西二營仍舊胡作非為,誰敢說容濱一定能夠改掉浪蕩的習性?
    她一直認為隻要找齊解毒丹方中的藥草就能救容濱、救容州乃至整個南沼的千萬百姓,現在借著看待老樵叔家事的眼光,她終於意識到,很多事隻是她自己一廂情願。
    首領對族中子弟的寬縱和對部族侯氏的寬縱沒什麽不同。它維持了容氏的尊榮,同樣也維持了聖女的尊榮。
    當她還是聖女的時候,她不會去質疑首領的做法有什麽不妥。
    而今她認清自己承擔不起聖女之責,不再被聖女的尊榮蒙蔽雙眼,她不能不直視一個事實。
    即使首領勉力維持鱟蠍部,九姓之一的侯氏仍不可避免衰落下去,石氏更是陰謀反叛。就算聖女找齊了藥草、製出解毒聖丹,容氏的尊榮也無法恢複如從前,鱟蠍部的衰落和動蕩同樣不可避免。
    屋中被一片愁雲籠罩,死氣沉沉。
    年幼的包小猓恰好在這時消化了老樵叔無法幫助李大叔治傷這件事。
    他不管別人為何沉默,隻顧急切追問祖母“老叔家裏也和李大叔一樣出事了嗎?怎麽辦呀?”
    包大娘張口想安慰小孫子,卻一臉為難,說不出話,最終隻能搖頭。
    老樵叔看這情形,想起了什麽,不等自己收起懊惱的臉色,便開口說“你突然喊我來,到底為了什麽事?你家阿大不比我家那幾個沒用的。他正經是個爭氣的好孩子。你有什麽煩惱的?”
    “哪裏像你說的?我大兒和大兒媳婦也常常為孩子的事情吵翻天呢,遇到事一樣不愛聽我嘮叨。”包大娘終於等到一個合適的時機結束客套,切入正題,“哎,不提這些。我請你來,為的是我家隔壁的李大。他今天清早在城門被人踩傷了腳,情況不太好。他家裏人急得沒法子,這才想到勞動你。你之前摔斷腿……”
    “等一下,”老樵叔騰的站起來,惱道,“你怎麽把我的事都告訴別人了?”
    包大娘微微低下頭,解釋說“當時你摔斷腿,在家躺了大半年沒出門,也不可能完全瞞住別人。李大夫妻兩個都是好心的,他們真心關切你,還托我送了幾籃子山雞蛋給你,一來二去,也就知道你學了一手接骨的本事。不過,你放心,我特地叮囑他們不要宣揚,他們都不是愛嚼舌的人,我敢保證他們不會四處多嘴的。”
    老樵叔聽後,臉色緩和幾分,但仍沒有改口。
    包大娘接著說“如今街上亂哄哄的,別說請巫醫了,就連江湖郎中都碰不著一個。李大的腿傷實在是拖不得,要不然,我也不會答應他們去麻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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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溪已經聽說老樵叔為人本分、不喜歡張揚,此時也看出老樵叔不大熱心,而包大娘顧念著雙方的交情、也不想逼迫老樵叔。
    她低頭看了看包小猓,心想,有些話由她這個不相幹的外人說出來應該更合適。
    於是,她開口了。
    “既然老叔不想讓別人知道,那就悄悄做,我們都不會說出去的。”
    老樵叔的臉陡然沉下去,瞪視容溪的目光充滿了厭惡。
    他一拍桌子,劈頭蓋臉罵道“你懂什麽,瞎嚷嚷……”
    “哎!”
    包大娘驚呼出聲,起身攔住老樵叔突然發作的怒火。
    “有話好好說,你嚇唬孩子做什麽?我知道你為難。要不是……罷了,你先回去吧,我再另想辦法。總之,算了。”
    老樵叔這才閉了嘴,沒有繼續叱罵。他把臉別了過去,雖沒有起身離開,卻也不像消了氣的樣子。
    包大娘看見容溪怔怔地,又出言安慰容溪,兩頭打圓場。
    容溪確實被老樵叔突如其來的怒斥嚇了一跳,但她發怔卻是因為想起了另一件事。
    當初石璧從她手裏劫走容濱,她的首領父親得知消息後也和老樵叔一樣怒不可遏。遭遇父親如此疾言厲色的對待,她又驚又怕,沒有以聖女的身份和首領商討如何追究石璧的罪責,反而大意中了趙玄的離間計,冒冒失失闖營救人,最終失去了劉筠及清滌草,還令自己身陷險境。如今她再細想,她的父親身為首領、即使在盛怒中也能清醒地做出有利的決斷,她遠遠比不上。
    反思至此,她不能不承認自己行事草率。當初她起碼應該弄清楚首領的計劃再行動,眼下她也該試著弄清楚老樵叔的怒火背後是否隱藏了一些內情。
    回過神來,容溪朝包大娘搖了搖頭,說明自己無事,又對老樵叔說“老叔以為我真的不懂?你無非是怕治傷的事傳揚出去、別人都來麻煩你、到時候吃力不討好罷了。”
    這話又直接又難聽,甚至可以說是一種羞辱,她不覺得老樵叔能夠忍得住、不說出實情。
    “你!”老樵叔咬牙切齒,瞪了容溪好一會兒,才對著包大娘怪聲怪氣說,“大姐,你這侄孫女年紀不大、口氣倒不小。”
    包大娘夾在兩人中間,一個頭兩個大,無奈隻能說軟話。
    “都別說了,這件事就這麽算了吧。”
    然而,事實如容溪所料。
    老樵叔有一口怨憤,不吐不快“麻煩?麻煩!憑什麽要我去背這身麻煩?我是什麽能耐的大人物嗎?我是什麽厲害的巫醫、還是什麽靈驗的神醫?你們不去求他們來治,反而來怨我怕事?你們就是瞧不起我!”
    聽了這話,包大娘的臉色變得嚴肅,態度也變得強硬起來。
    “你別多想,我是知道你的。你有你的難處……”
    “你知道?”老樵叔冷冷打斷包大娘的話,“我把那件事爛在肚子裏了,你怎麽會知道?”
    說著,老樵叔狠狠捶了一下他的那條瘸腿,掙紮著站起來就要走。
    包大娘既震驚又疑惑。
    “哪件事?打鐵街那幫無賴訛你不成,還做了什麽?”
    老樵叔隻是停住腳步,沒有回頭,似乎不想讓人看出他在顫抖,可是哽咽的聲音已經泄露了他的心情。
    “他們哄我給那個姓孫的無賴接骨,過後硬說我接壞了,不但要訛我,還打……我這條腿,是因為斷了兩次,才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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