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利益,你我生命裏永恒的主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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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婕翎從子午路回到衛家老宅,她那許久未曾謀麵的兄長、她這樁家庭官司裏的被告衛應國正在她的繡樓一樓裏等她,並且在屋子裏抽一支雪茄,青煙滿室飄蕩,她進門的時候猝不及防,被嗆了個正著。
    “不要再我屋子裏抽煙。”衛婕翎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態度麵對自己的兄長,“我聞不了煙味。”
    “你是在故意跟我作對,”衛應國哼笑一聲,“當年母親煙袋不離口,也沒見你說她什麽。”
    “我聞不了雪茄味。”衛婕翎說著,取帕子來擦拭眼眶裏被煙味熏出來的淚水,“你若有話要說,那就出去抽完了再進來。”
    衛應國掃興地將雪茄按滅在盤子裏,又指使下人打開門窗:“剛從那個日本女人處回來?”
    衛婕翎站在窗邊,聽見他問這話,一臉平靜地“嗯”了一聲。
    “你跟那個日本人聯手了?”衛應國接著問,“聯手算計你大哥,惦記咱們老爹的遺產?”
    衛婕翎的鎮靜變成了震驚:“對先父在天之靈發誓,我從沒有算計過他的遺產,是你先違背父親遺囑,想要吞掉義莊財產的!”
    衛應國哼了一聲:“我是想要義莊財產,可我將那份錢拿回來,也是跟你二哥三哥他們平分。你跟棲川旬聯手,難道不是想獨吞義莊?”
    衛婕翎後退一步,她萬萬沒有想到自己試圖保存義莊的舉動竟然會被他曲解成這樣。
    “我從沒有這樣的想法!”衛婕翎聲音尖利地反駁,“如果法院判決保存義莊,那我一分錢都拿不到,如果判決平分,那我也隻是帶著十妹跟你們平分那些錢。”
    衛應國嗤笑一聲,語氣極盡諷刺:“你既打算的這麽好,又為什麽去跟日本人結盟?”
    “是棲川旬派她的秘書主動來找的我,我從沒有去跟她結盟。”衛婕翎抬著下巴,憤怒地瞪視他,“倒是你,不是早就跟陸伯益結盟了嗎?”
    衛應國又嗤地笑了一下:“我跟伯益再怎麽結盟,也不會像你一樣,傻乎乎地將咱們自家的銀子送到別人手裏。”
    衛婕翎被他輕蔑的態度和諷刺的語氣氣得七竅生煙,她像個困獸一樣在屋子裏走了一圈:“不管我說什麽你都不會相信,那你幹嘛還要來見我。”
    “我見你,就是為了不讓你傻乎乎地被別人騙了還給人數錢。”衛應國親自關上門窗,把屋裏的丫頭下人全部打發出去,坐到衛婕翎身邊,“今天伯益來見我,說他接到領事館的通知,忽略你平分遺產的要求,由第三方成立監督機構,接管義莊。”
    他說著,鼻孔又揚起來,輕蔑地瞧著她:“棲川旬是什麽打算,你現在清楚了嗎?你還以為她是來幫你的?你以為你這狀子遞的正大光明,是為族人做主?”
    衛婕翎早就從小野美黛處得到過語焉不詳的暗示,她建議撤訴,讓自己去平分遺產,但用的理由是法院判決擋不住貪婪的衛應國。
    衛婕翎覺得自己周身的溫度正一點點降下去,刺骨的寒意浸透衣衫,浸透皮膚。衛應國對她的指責沒有一個字說錯……她的確被人賣了,還在幫著數錢。
    “哥……哥哥,”她哆哆嗦嗦地開口,“我錯了……”
    “明天就去撤訴。”衛應國瞪她,隨即又歎氣,“如果還能撤得回來……”
    衛婕翎等不到第二天早上了,她隨即給陸宅撥電話,撥號的時候手抖成篩糠,衛應國看不下去,在她肩頭上拍了一掌:“現在知道害怕了。”
    電話撥過去的時候,陸裴明還在外頭應酬,伺候的下人並不知道他去了哪。衛婕翎在電話這頭急出一腦門子汗,陸家的人也愛莫能助,隻是將陸裴明秘書的電話告訴她,叫她再試著問問秘書小姐。
    她掛了電話,立刻又要給陸裴明的秘書撥號,然而衛應國卻摁住了聽筒:“你現在急急忙忙地打電話過去,顯然是得到了什麽信息。伯益的秘書也靠不住,既然聯係不到他本人,那就明天一早你親自到法院去。”
    衛婕翎深深吸了口氣,鬆開聽筒,癱倒在沙發上:“你是鐵了心要動義莊那筆錢?”
    “好了,收起你的慈悲心。”衛應國哼了一聲,又去點煙,這次點的不是雪茄,而是一支細長的煙卷,“你的好心向來沒有辦成過什麽好事,除非你對衛家已經恨到咬牙切齒,做夢都想看著咱們家早日覆亡,否則還是省省吧。”
    “我做的沒有錯。”衛婕翎固執道,“錯的是你和棲川旬。”
    “喲嗬,現在開始把髒水往我頭上潑了?”衛應國失笑,“怎麽著?想說我們兩個才是一夥兒的,合謀打義莊的主意?”
    衛婕翎聽著這話,臉上火辣辣地發燙,像被人在大庭廣眾之下淩空扇好幾個巴掌。
    但她依然道:“是你先打義莊的主意,我勸了你多少次,你不聽,我才出此下策。”
    “女孩子家,少操心男人的事。”衛應國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整個人顯得不耐煩,口氣也開始不客氣,“這件事過了,你就準備出嫁吧,省得在娘家整日胡思亂想。我看伯益就很好,陸家門楣雖然低於我家,但整個濱海也找不到比陸家更與我們合襯的家族了。”
    “你死心吧,我不會嫁給陸伯益的。”衛婕翎想起他在小野美黛跟前唯唯諾諾的樣子,一陣厭惡由心而生,“哥哥經管放心,這件事過了,我就出洋去留學,咱們一年到頭再不見麵,你也不用擔心我什麽時候再壞你好事。”
    衛應國眼角向下一沉,整張臉顯出幾分怒容:“你現在是越來越不聽話了,所謂長兄如父長嫂如母,你連父母之命都敢忤逆?”
    “父母高堂若有一堂在世,今天的事情就不會發生。”衛婕翎冷笑,“你希望這件事過去,你希望它如何過去?”
    “你明天把狀子撤回來。”衛應國道,“義莊照原計劃由衛家五房平分。”
    “七房。”衛婕翎道,“照民國法律,我和十妹也有資格繼承先父遺產。”
    衛應國長長的“嘶”了一聲,他將煙頭隔著窗子扔出去,提步走到衛婕翎跟前,居高臨下地俯視她,“你是鐵了心要跟我作對。”
    “我沒有跟你作對。”衛婕翎雙目平視前方,並不看他,“我隻是照法律規定,要回我應該要的東西。”
    “行行行,”衛應國心煩意亂地揮手,“你明兒先把狀子要回來,撤訴後我在把你二哥三哥和你兩個侄子叫上,咱們再一起商量。”
    “沒有什麽好商量的。”衛婕翎道,“你現在就答應我。”
    “你!”衛應國揚手起來,衛婕翎發現他的動作,立刻站起身,抬起臉來對他:“你想幹什麽?扇我?來呀!”
    衛應國重重吐出一口混著煙臭味的濁氣,用力哼了一聲,退開一步:“我答應你。”
    衛婕翎定定看他:“當真?”
    “當真。”
    “那你給我寫個字據。”
    衛應國脾氣又上來了:“我告訴你衛七,你最好給我老實點,別蹬鼻子上臉。”
    衛婕翎絲毫不怵他:“你不寫?”
    “我寫了我是孫子!”衛應國終於暴怒,對著妹妹咆哮起來,“你把自己掂量清,別惦記輪不到你惦記的,當心你手上那點破爛都賠進去!”
    這對兄妹今晚的相見就這麽不歡而散,但當衛婕翎第二天一早備車去法院的時候,衛應國卻已經在車上等她了。
    “把狀子撤了,叫銀行解封了義莊的款子。”衛應國和目仰在後座上,聲音懶散,用的是吩咐下人的語氣,“夜長夢多,那筆款子不能再放銀行了。”
    衛婕翎沒接話,她自顧自上車,在他身邊坐好:“先到潮聲日報社去,接談競談記者。”
    衛應國睜開眼睛:“接他幹嘛?”
    衛婕翎依然不看他:“他一直在跟進這樁案子,叫他過來見證我撤訴,免得他自己捕風捉影,到時候在報紙上亂寫。”
    這理由自然而然,沒什麽好反駁的,衛應國想了想,忽然下車回了一趟書房。
    衛婕翎莫名其妙:“你做什麽去了?”
    “請記者來,”衛應國不耐煩地皺了皺眉,很不想同她說話的樣子,隻吩咐前頭的司機,“開車。”
    他們的車駛進濱海法院的時候,衛婕翎終於知道衛應國方才回書房的目的——他請來了濱海地界上所有的媒體記者,不僅是濱海的,不僅是中國的。熙熙攘攘一院子人擠在一處,法院的工作人員滿頭大汗地同他們交涉,問他們的來意,但就連他們自己都說不清自己的來意,隻說“接到電話說這裏有新聞事件要發生,所以就來了”。
    衛家的車就在這個時候開進法院,衛應國先下車,笑眯眯地同記者們打招呼,然後繞到車子另一邊,將衛婕翎接了下來。
    “辛苦各位記者朋友,昨天,我和我七妹婕翎就我家遺產問題達成一致,今日特地陪她來撤訴。”他笑眯眯地說,同時在記者們照相機的包圍下站定,“我家遺產由我家人自行商議解決,多謝記者朋友們往日的關注。”
    衛婕翎僵硬地靠著車子站好,同時低聲對衛應國發問:“我還沒有遞交撤訴申請,你這是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衛應國笑容滿麵,同時也低聲回應,“隻是為了方便你撤訴。”
    “你想給棲川旬下馬威。”衛婕翎道,“你想用輿論逼她點頭。”
    “如果你不想把咱們家白白送給她,”衛應國笑了笑,“那就請小妹配合一下。”
    有人千辛萬苦地擠到他們跟前,大喊“七小姐”:“請問大公子說服你撤訴的條件是什麽?”
    “我與十妹作為合法遺產繼承人,參與平分遺產。”衛婕翎笑了笑,口齒清晰地如此作答。
    她已經預料到了那些記者們接下來的報道,衛婕翎在過去半個月裏口口聲聲“遵從先父遺囑”、“保衛義莊財產”、“絕不拋棄衛家每一個族人”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話,在今日之後,都會成為一個“利益”的遮羞布。
    現在這塊布不需要了,七小姐就理所應當地扔了它,扔了先父遺囑喝所有的衛氏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