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目標之外,皆是虛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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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下熙熙攘攘鬧成一團的時候,陸裴明正在辦公室裏給小野美黛撥電話。那些記者蜂擁擠進法院時他就覺得不好,尤其是得知他們都是被衛大少請來的,想必是這位紈絝子弟說服了他的妹妹,今天特意來帶七小姐撤訴。
    “現在那兩人已經來了,”陸裴明對著話筒道,“正被記者阻在樓下接受采訪。”
    小野美黛沒有過問棲川旬的意思便直接道:“等七小姐上來的時候,你告訴她,因為已經立案了,所以不接受撤訴。”
    “法律裏沒有這樣的規定,但我會這麽告訴七小姐的。”陸裴明憂慮道,“但我怕七小姐會就勢修改訴狀,刪去保留義莊的要求,直接更改成平分遺產。”
    “用同樣的理由駁回她修改訴狀的申請。”小野美黛道,“棲川領事最後要的結果,是成立第三方機構,監督義莊遺產的使用。”
    陸裴明默了默,道了一聲:“知道了。”
    小野美黛掛掉電話後,將這個消息通報給棲川旬:“聽說衛大少昨天回府了,想必他昨日說服了衛婕翎。”
    棲川旬默了片刻:“衛應國一連數日沒有動靜,我昨天剛與衛婕翎會麵,他立刻便趕過來了。”
    “衛應國與我們並不是一條心,”小野美黛立刻道,“領事要提防他。”
    “他隻跟他的錢是一條心。”棲川旬冷笑了一下,“一個草包而已,沒必要將他看的太高,去查查他昨天見了哪些人。”
    小野美黛的心立刻提起來,她知道陸裴明去給衛應國通風報信了,如果這件事被棲川旬知道,她或許不會動陸裴明,但他那個法院院長的職權恐怕就要徹底被架空。
    一個人的名字衝到她腦海裏,小野美黛眼睛眨也不眨,立刻將它說了出來:“談競。”
    棲川旬詫異地抬頭,小野美黛鎮靜道:“我去邀請七小姐遷出老宅的第二天,就是您見衛婕翎的前一天,她去到潮聲日報社見了談競。而在您會見七小姐的當天,談記者又對衛應國做了一次專訪,那次專訪除了他們兩個,沒有第三人在場。”
    棲川旬皺起眉,陷入沉思。
    “你說談君背叛我?”
    “我不知道,也絕非有意誣陷談記者,但我說的是實情。”小野美黛猶豫了一下,決定再火上澆一桶油,“我隻是想起先前保衛局的明丘昔,他也是談記者舉報的,並且沒有提前告知您,直接就帶著保衛局刑訊科的於芳菲科長抓了人,還任由她將人弄死了。”
    棲川旬依然沒有什麽表示,談競是她看重並信任的下屬,她不會因為別人的三言兩語就把他捉起來刑訊逼供。
    “我與談記者向來不和。”小野美黛主動道,“但這並非是我與他的私人矛盾,領事知道美黛的為人。”
    “你覺得談競不安全,”棲川旬道,“但你從沒有說過原因,你為什麽會覺得他不安全?”
    小野美黛回答:“他不應該進入領事您的辦公室,您可以用他,但不能過於信任他,領事,您不僅再管濱海這一個城市,您還在負責整個華東的情報網絡,您的辦公室應該是最絕密的,不能為了表示信任,就隨意放中國人進來。”
    棲川旬微微笑了一下:“那麽謝流年呢,你信任他嗎?”
    “謝局長所效忠的南京汪先生與我們有共同的利益。”小野美黛道,“他要維護汪先生的利益,那就不得不維護我們。”
    棲川旬看著她:“那麽……你怎麽知道謝局長與汪先生是一條心呢?”
    小野美黛愣住了,半晌沒有說話。
    棲川旬笑了笑:“我當然理解美黛一心為帝國考慮的心情,但也不要隨意懷疑一個人,更不要隨意信任一個人。”
    她說著,低頭在一份文件上簽字壓章,將它遞到小野美黛跟前:“在這衛家這樁案子上,我們想要的結果是名利雙收,仔細想想就會發現,衛婕翎撤訴也好,修改狀子也好,都不妨礙我們得到我們想要的結果。”
    “既然結果注定了,那麽中間的這些小動作,試圖跳梁的那些小醜,其實就不必太多關注了。”
    整個濱海的報紙都在報道衛婕翎要求撤訴,轉而與兄弟子侄平分財產的新聞。但棲川旬再次給了談競一個獨家消息:領事館撥了一棟公寓給被衛家嫡係拋棄的族人宗親,並且給他們提供工作崗位,安排小孩子進入日轄區的學校讀書學習。
    潮聲日報拍攝了衛家族人遷入新居的巨幅照片,用一整個版麵來展示他們劫後餘生的愉悅心情,並詳細記錄了他們對總領事棲川旬的感恩之心。
    一整片報道都在歌功頌德,這簡直不像是談競寫出來的文章。
    他又被叫到社長辦公室去,嶽時行正在反複閱讀那篇報道,痛心疾首地訓斥他:“年輕人,要愛惜自己的羽毛,做一萬件好事不一定有效果,但一件壞事就足以摧毀你前半生苦心建立起來的好名聲。”
    談競不敢看他的眼睛,也不敢為自己辯解:“我錯了。”
    “你在敷衍我。”嶽時行道,“這篇文章你沒有送來給我看,你說太晚了,還沒有寫完,你準備連夜裏送到印廠去,免得今天發行。你這是在利用我對你的信任,有意避開我。”
    談競依然低著頭,沒敢接話。社長的訓斥都是對的,但這件事他不得不做。
    “說一個理由,”嶽時行道,“你為什麽要寫這篇報道。”
    “整個濱海都在報道衛婕翎撤訴的事情,我不想跟他們一樣。”
    “嘩眾取寵!”嶽時行發起怒來,“就為了立意標新,所以去給人家歌功頌德?”
    談競無話可說,隻能接著道歉:“我錯了。”
    嶽時行憤怒地敲著桌子:“你告訴我實話,惜疆,你為什麽要寫這篇報道?你是不是有什麽難言之隱?”
    談競張了張嘴:“沒有。”
    嶽時行像是沒聽到這句話,他站起身,手撐在辦公桌上,逼近談競的臉:“你被威脅了?”
    “沒有。”談競否認,“我一時間鬼迷心竅,社長,我錯了。”
    嶽時行猛然喝到:“你準備向日本人投誠?”
    談競立刻跳了起來:“我沒有!”
    “那你為什麽要寫這篇稿子?”嶽時行的聲音抬的比他更高,“我是不是告訴過你,不要再跟進這個新聞了,你把我的話當耳旁風?”
    “我錯了,社長,我錯了。”談競的頭又低了下去,“我當初跟這個新聞,隻是想試一下,看能不能使棲川旬計劃落空。”
    嶽時行不可置信地看著他:“是你勸說衛七小姐撤訴的?”
    “是。”談競清晰回話,“我勸衛家兄妹和解。”
    嶽時行眉頭緊鎖,他倒抽一口冷氣,又坐回椅子裏,喃喃道:“也就是說,昨天的新聞,是你一手炮製出來的,所以你才要發今天的報道,你是為了保護自己,免得日本人盯上你?”
    他想的是談競沒有想的,但這解釋顯然也能說得通,於是便點頭承認:“是。”
    嶽時行又開始用複雜的眼神看他,但這次時間很短,隻不過是幾秒鍾,他便閉上了眼睛,疲憊地揉著自己的太陽穴:“你這個計劃,為什麽不事先告訴我知道?”
    “我怕社長阻止我。”談競道,“也怕你卷進禍事裏。”
    “你倒是會為我考慮。”嶽時行輕輕哼笑一聲,“你出去吧,我會給印廠的主任打電話,以後你的稿子,沒有我簽字,絕對不可以上報。”
    談競知道他正在氣頭上,現在不管說什麽都是徒勞,因此也沒有抗議,隻說了一句“對不起”,便退出了社長辦公室。
    嶽時行依然在自己的椅子裏攤著,揉自己的太陽穴。他辦公桌上的電話忽然玲玲作響,將嶽時行生生嚇了一跳,他定定神才拿起聽筒,湊到耳邊。
    聽筒裏傳來一道含笑的男聲:“嶽社長,怎麽樣?”
    “是他計劃的。”嶽時行道,“他做了這件事情,寫了這篇報道。”
    “真是太讓人遺憾了。”對方的聲音聽起來依然含著笑意,一點遺憾的感覺都沒有,“請社長也不要太生氣了。”
    “我知道,”嶽時行道,“你還有什麽事情嗎?”
    “沒有。”對方道,“隻是法院今天下午就會宣布駁回衛婕翎的撤訴申請,還請嶽社長注意看好談記者。”
    嶽時行沉默半晌,沒有接話,直接將電話掛斷了。
    陸裴明駁回撤訴的事情又得到了各家媒體的廣泛關注,但各家對這件事的報道評論均語氣溫和。他們也不傻,他們知道陸家是被誰支持控製的。
    法庭照原日期開庭,但原告與被告兩人都沒有來。衛婕翎兄妹像是根本沒有將法院放在眼裏,隻屈尊至此告知法院她要撤訴了,然後不管法院如何回應,都自顧自回家,關起門來自己解決自己家裏的矛盾。
    第一次庭審失敗,陸裴明隨即向兩人再發法院傳票,擬定了第二次庭審日期。
    而衛家依然無人回應。
    打破這個詭異僵局的依然是日本領事館,棲川旬高調插手了這個案子,她召開記者會,表示領事館會全力支持被拋棄的衛氏族人保衛自己贏得的利益。很快,遷進新公寓的衛家人選出了自己的代表,由領事館為他們高薪聘請了一位著名律師,直接將衛婕翎和衛應國兄妹,以及整個衛家嫡係告上了法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