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你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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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昔日的朋友變成了敵人,而且是不可戰勝的敵人,在棲川旬公開插手這樁官司之後,衛應國和衛婕翎的敗局便已經注定了。
    這個結局使關係本就已經岌岌可危的兩兄妹徹底反目成仇。衛婕翎從衛家老宅遷了出去——她現在不怕被控製了,因為她已經沒有了被控製的價值。
    但她還是主動向棲川旬遞了拜帖,請求會麵——雖然結局已經注定了,但她還是想要在已經注定的結局裏掙紮一下,為自己的家族挽回一些損失。
    衛婕翎依然乘坐那輛趾高氣昂的豪車。衛應國對她仁至義盡,老衛公留下來的嫁妝他一分錢都沒有動,全部讓衛婕翎帶了出來。
    棲川旬隻給了她五分鍾的時間,從下午兩點三十到兩點三十五分,精確到秒,使衛婕翎忍不住懷疑,棲川旬會不會叫個人來站她旁邊,掐著秒表算時間。
    棲川旬當然不缺那五分鍾,就像當初她給衛婕翎一整個中午,用來表明自己在衛氏遺產案中的立場一樣,這吝嗇的五分鍾也是用來告訴衛婕翎,我們已經不再是朋友了。
    當你不再是我的朋友,那就隻能作為我的敵人而存在,所以我們之間已經沒什麽好說的了,這五分鍾不過是出於禮貌而已。
    衛婕翎在小野美黛通往內室的門前站著,等待兩點三十分的來臨。她來之前已經打好腹稿,但現在隻覺得大腦裏一片空白。
    小野美黛覺得自己無顏麵對衛婕翎,如果衛婕翎不撤訴,那棲川旬興許還會給她留一些財產,到時候衛婕翎保了名,也得了利。
    但現在呢?名利皆輸。
    門裏麵響起輕輕的腳步聲,這個聲音讓衛婕翎精神一振。年輕的姑娘保持著大家閨秀最後的尊嚴,她站在那裏,腰背挺直,姿態優雅,像是正赴一個富麗堂皇的宴會。
    衛婕翎麵前的門被打開了,露出一張麵色泛白的臉,穿西裝,戴禮帽,手裏還拿著一根文明棍……那張臉她太熟悉不過,以至於在這裏猛然看到它的時候,她竟然完全不敢認。
    小野美黛替她完成了這一步:“談記者。”
    談競,真的是他。
    談競顯然也沒有想到會在這裏遇見衛婕翎,而他又是這樣衣服裝扮。兩人相對而立,相顧無言,衛婕翎臉上顯出一種非常縹緲的神情,像是大哀心死。
    他張了張嘴:“七小姐。”
    “讓開。”衛婕翎機械地開口,“我很忙,我隻有五分鍾。”
    她伸手推開談競,從他和門框之間的狹窄縫隙裏擠了過去。
    棲川旬依然穿著和服,隻不過沒有在醬燒見她那次正式——她現在連一眼都不願意投給衛婕翎了。
    “棲川領事想要一個什麽結果?”
    “衛公是我的老朋友,我想要幫我的老朋友實現他的遺願。”棲川旬回答,她依然沒有抬頭,正在一份文件稿上寫寫畫畫。
    “你想讓我撤訴嗎?”
    “七小姐照自己的心意來吧。”棲川旬道,“我欣賞有主意的人,但既然是人,那就要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
    “棲川領事讓我照自己的心意來,是因為不論我有什麽想法,你都不在乎,是嗎?”
    棲川旬似乎哼笑了一聲,又似乎隻是在清嗓子:“七小姐這次的來意是什麽?”
    “我想請你高抬貴手,放過衛家。”衛婕翎道,“這就是我的來意。”
    棲川旬終於套上手裏的鋼筆帽,給了她一個正眼:“七小姐這話我不明白,你我之間,究竟是誰要對自己的族人趕盡殺絕?”
    衛婕翎默然地看著她:“棲川領事是怎麽樣打算他們和那筆錢的?”
    棲川旬微笑起來:“七小姐不如直接問,我是怎樣打算那筆錢的,橫豎你在意的隻有錢,不是嗎?”
    衛婕翎默然,這不是她的初衷,但顯然顯然成了她不可告人的目的。
    “那麽棲川領事是如何打算那筆錢的?”
    “那筆錢會先將領事館撥給他們的公寓全款購買下來,這是一步使用計劃,已經得到了衛家族人首肯。”棲川旬道,“至於剩下的,七小姐就沒有資格知道了,那筆錢雖然是你父親留下的,可與你和你的哥哥都無關。”
    衛婕翎苦笑了一下,又問:“棲川領事自己是怎麽打算用那筆錢的?”
    棲川旬挑了下眉:“七小姐,那筆款子,我個人一分錢都不會動,你可以相信也可以不相信。另外,五分鍾到了。”
    她摁了一下桌上的金屬鈴,小野美黛應聲而入,棲川旬對著衛婕翎抬了抬下巴:“送七小姐出去。”
    衛婕翎沒有動,她愣了幾秒鍾,忽然問道:“談記者是棲川領事的人?”
    棲川旬笑眯眯地看著她:“不是。”
    小野美黛親自將衛婕翎從下樓,她們兩人單獨相處的時候,小野美黛表情愧疚,她想道歉,但又覺得一句輕飄飄的“對不起”,就像勝利者對戰敗者無禮的調戲。
    但這場官司裏的每一個都是失敗者,唯一的勝利者正在這棟小樓的最頂層,她剛剛獲得一筆巨款,正在思考怎麽使用它。
    “小野秘書不必如此。”衛婕翎道,“這不是你的錯。”
    小野美黛立刻道:“也不是七小姐的錯。”
    “是的,也不是我的錯。”衛婕翎神情縹緲地笑了一下,“連一個國家的法律都可以被人為地左右,那麽一場官司裏就沒有任何人是錯的,小野秘書是想幫我,我知道,隻是我們都沒有預料到這個結果。”
    她聲音壓的極低,就連嘴唇都沒怎麽動。
    小野美黛忽然道:“七小姐去見陸伯益院長一麵吧,就說是我讓您去見他的。”
    衛婕翎愣了一下,下意識想要轉頭去看她,但小野美黛又立刻阻止:“不要扭頭。”
    她將衛婕翎送到她的豪車旁,親自為她拉開車門:“去見陸伯益院長一麵,約在別的地方,不要貿然跑去法院見他。”
    衛婕翎的心忽然砰砰地跳了起來,她似乎預感到什麽,以眼神詢問小野美黛,但後者隻是微微笑了笑,為她將車門關上,向後退了一步:“七小姐再見。”
    陸裴明收到了一份來自衛家老宅的邀請,請他下班後到“愛雲館”去吃飯。這是一處暗門子,當家的沈愛雲據說曾經是北京哪個王公藏的嬌,因此放不下身段去跟客人打情罵俏,在濱海沒什麽名氣,但勝在清靜,因此有一些名流閑來無事的時候,也愛過去愛雲館擺個宴,閑談歡飲。
    陸裴明以為是衛應國又要找他商量官司的事情,不由得一陣頭疼,偏又拒絕不得,下班後磨蹭半年,最終還是不情不願地過去了。
    他之前來過愛雲館,識得沈愛雲,沈愛雲也認識他,還跟他玩笑:“陸大少可有陣子不見了。”
    陸裴明現在再聽“陸大少”這個稱呼,隻覺得恍如隔世,“陸大少”的人生像是上輩子發生的事情,跟現在的法院院長陸裴明毫無關係了。
    他扯了扯嘴角:“衛大少呢?”
    “裏頭等您呢。”沈愛雲瞧著他,笑得促狹,“陸大少好福氣。”
    這句話有些沒頭沒腦,陸裴明愣了愣,還想再問,但沈愛雲已經引著他進去了。
    裏頭哪有什麽衛大少,隻有一位男裝的衛七小姐,一個十五六的小大姐正在唱曲子給她聽,是門子裏常聽的,那些情呀愛呀的豔曲。
    陸裴明臊了個大紅臉,斥沈愛雲道:“這樣的曲子怎麽能唱給七小姐聽?”
    “你在這耍什麽威風?”衛婕翎微笑著轉過臉來,她覺得她現在與陸裴明有共同的秘密,因此待他也比以往親熱得多,“伯益坐吧,沈老板,給他上壺他常喝的酒。”
    陸裴明更加局促:“我……我不常來的……我沒有常喝的酒。”
    沈愛雲笑起來,假模假式地為陸裴明作證:“是的,七小姐,陸大少的確沒怎麽來過我這裏。”
    衛婕翎笑道:“那就給他也上壺茶吧,叫丫頭們退下去。”
    屋子裏就剩下他們兩人了,陸裴明看起來更加局促,但衛婕翎一句話就讓他冷靜下來:“小野秘書讓我來見你。”
    陸裴明愣了片刻,又跟她確認了一遍:“日本領事館的小野美黛秘書?”
    衛婕翎點了下頭。
    陸裴明接著問:“她什麽時候讓你過來的?”
    “今天下午,”衛婕翎道,“我到領事館去見棲川旬,她送我下樓的時候說,讓我來見你。”
    陸裴明想了想,又問:“你知不知道她為什麽讓你來見我?”
    這一問把衛婕翎問住了:“你什麽意思?你不知道為什麽?”
    陸裴明用研判的目光審視她的表情,衛婕翎從未見過他這副眼神,冷而犀利想,像是要看到他心裏去。
    “陸院長……”她輕輕喚了一聲,“如果你的確知道什麽實情,請直言相告,我以先母發誓,絕對不會泄露出去。”
    “七小姐……”陸裴明看起來猶豫不已,他的嘴開開合合了半日,最後歎氣,“我隻是不知道小野她這麽做的用意……她其實是在把你往死路上送。”
    衛婕翎震驚地看著他:“您這話是什麽意思?”
    “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跟你說……就是官司……它其實已經注定贏不了了。”他嘴上說著這句話,手上卻蘸了點茶水,在桌子上寫下兩個字:重慶。
    衛婕翎大吃一驚,急忙抬起眼睛去看他。
    陸裴明點了下頭,用手指了指自己,又寫下兩個字:中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