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4.於芳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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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談竟第一次看到陸裴明這張白皙富態的臉上露出這種神色,這讓看慣了笑臉的他覺得非常不習慣。
    陸裴明盯著談竟的眼睛:“你對她是不是關注過度了?”
    談竟愣了一下,立刻道:“她隻是個平民。”
    “她牽扯進來了。”陸裴明道,“你當然可以選擇保一個,或者保大多數個。”
    他說完,率先提步,從談竟身邊走過,開門走了出去。
    在與談竟擦身而過的時候,陸裴明又說了一句話:“不要耽誤時間。”
    談竟一頭霧水,但有一點可以確認,育賢學院出問題了。
    一直到他乘坐陸裴明的車踏進學院內,談竟都對這次他要偵察的任務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被陸裴明支使出去,緊接著被日本人安排到這間會議室,在她的監視下拘謹地端起茶杯來喝茶。
    可談竟現在的身份隻是陸裴明的秘書,能被他帶著來見未婚妻,可見他這個秘書與法院公務並無關係。
    為什麽這些日本人要這麽防一個小小的私人秘書?
    談竟想起先前荷槍實彈來驅趕他的日本兵,以及他給衛婕翎撥電話時,接電話的那個唐橋副院長。
    他定了定神,對那個日本女人露出微笑:“聽說是您一直在教我們少奶奶學日語。”
    日本女人也微笑著看他,等他說完了,才不急不忙地用日語道:“對不起,我不會說中文。”
    談竟一愣,下意識想換成日語同她對話,但在第一個日文單詞吐出來之前,忽然又閉住嘴,做出一臉真誠地疑惑表情:“您說什麽?”
    日本女人仔細研判談竟的表情,這讓談竟有點發慌,他出發前沒來得及仔細看自己那張臉,怕易容露出破綻。
    她又說了一句日語,表情誠懇,依然是在試探他,但談竟依然一臉茫然,他想了想,換用英語對她說:“我聽不懂日語,或者我們可以說英文。”
    日本女人搖搖頭,表示她也不會說英文。
    談竟忽然意識到他設置的這個語言障礙,在有效保護他身份的同時,也變成了阻礙,讓他沒有辦法從她言語裏發現什麽無意識帶出來的漏洞。
    但他隨即意識到,或許那個日本女人也隻是在假裝她不會說中文——她是衛婕翎的日語老師,如果她不會中文,那她平常是怎樣與衛婕翎溝通的?
    談竟又開口了:“不知道您平時是怎麽教我們少奶奶學日語的,但看起來有點麻煩……其實您也不用費什麽力氣,我們家老爺子的意思,還是希望少奶奶日後能安居在宅子裏,您也知道,我家老太太不在了,內院沒有一個話事人,不方便得很。”
    他一邊說一邊吸溜著茶水,眼睛也垂下來。杯子裏承的是日式玄米茶,而且是不怎麽好的玄米茶,或許是因為他級別太低了,配不上好茶。
    談竟說話的時候,刻意沒有去看那日本女人的反應,等放下杯子才抬起頭對她笑了笑:“我太囉嗦了。”
    那個日本女人微笑著看他,麵部表情控製得很好,一個溫柔又溫和的笑意,雖然帶著些語言不通的迷茫,卻依然在鼓勵他不必介意,可以繼續說下去——如果談竟是在向她傾吐心事,那這個表情實在再合適不過。
    “照我們老爺子的意思,少奶奶她……算了,”談竟歎了口氣,“反正您也聽不懂……不知道少爺會不會照會唐橋副院長點什麽。”
    那女人大方得體地朝他微微笑了,她執起壺為他添水,接著又注視他的眼睛,像是鼓勵他繼續說下去。
    談竟詞窮了,在對方完全不配合的情況下,舞台上隻有他自己再賣力地表演——情報人員本要將自己隱藏在幕後,可他現在卻像是一個狂歡節上的小醜。
    談竟開始在心裏埋怨陸裴明,不知道他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麽藥,如果有任務要交給他,大可以明說。
    院長辦公室的衛婕翎有同樣的疑惑,但她自己為這份疑惑找了個好答案:“你其實並不相信他,對吧?如果你真的相信他,就不必折騰這麽一趟,還要將他蒙在鼓裏。”
    陸裴明愣了一下,反映過她說的是誰後,隨即苦笑起來——但讓衛婕翎有這個認識似乎也不錯,因此他沒有立刻明確反駁,反而諱莫如深地笑了一下:“他應該可以被信任。”
    衛婕翎也跟著笑了一下,繼續道:“推他出去去查這件事,如果事發,大可將禍水都引到他頭上,唯一失誤的一點,陸院長、伯益、陸大少,他是坐你的車,以你的私人秘書身份進來的,如果他被抓了,你該怎麽樣洗清嫌疑?”
    “那就祈求他有好運氣吧。”陸裴明道。他其實打的並不是這個主意——育賢學院裏的秘密實驗,至今都隻是衛婕翎的一麵之詞,甚至就連衛婕翎都沒有切實的證據,她對陸裴明和小野美黛說的一切,都隻是她自己的猜測。
    因此陸裴明才需要這麽裝神弄鬼地將談竟帶進校園裏來,與未諳世事的衛婕翎不同,談竟興許隻需要一眼,就能確定這裏到底有沒有貓膩。
    那個一直陪著衛婕翎的日本女人已經不見了,想必正在盯著被帶去喝茶的談竟。他們兩人在會議室相對而坐,每個人臉上都掛著虛偽和善的笑容。那女人一言不發,以至談竟也略有些局促,隻能不斷地喝水。
    一壺茶很快喝完了,那個女人從容起身,去角落裏拎一隻暖水瓶來,給壺裏續開水,又新添了一把茶葉。
    談竟垂下眼睛不說話了,一杯接一杯地往自己嘴裏倒茶水。漸漸地,對方便有些不安,她的眼睛在談竟不注意的時候往窗外快速看了一眼,又極快地轉回來,繼續望著談竟微笑。
    談竟佯作完全沒有發現她的小動作,隻看著她身後牆上的掛鍾出神。兩人又陷入沉默,談竟看起來有些局促,像是不說話就不知道該做什麽一樣,隻能一杯一杯地喝茶。
    很快,他的局促變得更明顯,手也捂到了小腹上,頻頻去瞟對麵的那個日本女人,顯得有些坐立不安。
    像是忍了很久,忍得有些難受一樣,談竟十分不好意思地輕輕咳了一聲:“那個……”
    對方其實已經察覺出他想做什麽了,但她裝作不知道,一臉誠懇,又十分疑惑地看著他。
    談竟比劃著說:“請問洗手間……lavatory……在哪裏?”
    對方依然麵帶笑容,一臉疑惑。
    談竟站起身,她隨之站起身,表情茫然,卻沒有一點警惕防備。
    “洗手間……”談竟大聲道,“我要去廁所!”
    溝通無效,他在屋裏轉了一圈,忽然走過去拉會議室的門,門邊有一個勤務兵模樣的人端端正正地站著,但沒有穿軍裝。見談竟出來,下意識做出一副凶神惡煞的表情,同時兩隻空著的手做出端槍的姿勢,愣了一下才收回去,同時對談竟吐出一句日語。
    談竟聽懂了,這句的意思是“回去”。
    他也是一副一個字都聽不懂的樣子,一邊快速解釋自己的意圖,一邊著急地往外走,這個動作激怒了那名守衛,他捏住談竟的肩膀,猛地將他往市內一推。
    那個日本女人從後麵趕上來,在後麵扶住談竟,讓他免於摔倒。但她有意為難他,故意不出言解釋,想將談竟帶回會議室,談竟被她箍住一隻胳膊,就像上了一道鐵枷,箍得皮肉生疼。他掙紮了一下,忽然放開喉嚨大叫:“放開我,放我開我!救命!我要去廁所!”
    那兩人被他嚇了一跳,守在門前的男人手忙腳亂地想來阻止他喊叫,談竟靈活避開他,向外麵疾步跑去。
    走廊盡頭出現了荷槍實彈的士兵,那日本女人這才慌了,衝到談竟麵前大聲向那些日本兵解釋,說這是法院陸院長的人,並沒有什麽惡意。
    唐橋從樓梯下來,急匆匆地走過來,麵色不善。持槍的士兵給他讓出一條通道,那日本女人一溜小跑跑過來,向他鞠躬,嘴裏快速說著什麽。
    唐橋一邊聽一邊向談竟處走來,他被原本守在會議室外的守衛摁在牆上,眼鏡摔下來,還要在脖子上暗暗用力,以防自己臉上被裝過東西的地方受擠壓變形。
    唐橋親自彎腰撿起他的眼睛,押著他胳膊的守衛鬆開手,在唐橋的斥責下向他鞠躬道歉。
    談竟揉著自己的肩頭,看向這一群人的眼神有些驚恐。陸裴明和衛婕翎也被驚動了,急匆匆地趕過來,訓斥談竟給唐橋看。兩方各自斥罵著各自的人,都沒有借題發揮的意思。
    “我隻是想去洗手間……”談竟苦著臉說,“我茶水喝太多了,可那位女士她聽不懂我說話……”
    陸裴明一臉尷尬地看向唐橋,唐橋則怒目瞪著那日本女人,用日語問她:“長澤,你知道你做了什麽嗎?”
    原來她姓長澤,談竟這麽想著,又伸手去揉自己的肩。
    “帶這位秘書先生去洗手間。”唐橋吩咐了一聲,又轉過來對陸裴明道歉,“院長先生,非常抱歉……”
    “非常抱歉!”陸裴明立刻將話接過來,同時對唐橋鞠躬,將錯處都攬到自己身上。談竟被長澤帶著往洗手間去,他故意用畏畏縮縮的眼神看她,好在她情緒不佳的時候更加引起她的反感厭惡。談竟的方案很奏效,還隔著幾個房間,那女人就不肯走了,表情冷冷地抬了抬下巴給他指路,談竟向她道謝,她隻哼一聲,便轉了過去,再不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