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8.學院裏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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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他來的車上放著兩份食盒,正是陸裴明給衛婕翎和育賢學院上下備的正餐和下午茶。司機不知去向,在駕駛室給談競留了個條子,叫他開車去醫院接上陸裴明,一起到育賢學院去。
陸裴明手上還打著石膏,但行動卻無任何不便之處。他從醫院大樓裏出來後,談競殷勤地下車攙扶他,醫護人員將一堆注意事項講給他聽,並再三叮囑:“同衛小姐會麵結束後,請務必將他送回醫院來。”
刺殺他的組織尚無定論,陸裴明還在以“保護”的名義被嚴格監管著。
這是他們自東洋飯店後第一次見麵,車子發動後,外界的喧囂便被隔離開來。談競駕駛轎車離開醫院,開口道:“對不起。”
後座的陸裴明噗嗤一聲笑出來:“聽談記者這一句道歉,可真不容易。我聽說你來醫院至少有兩三次了,怎麽,三過家門而不入?”
談競訕訕,他同陸裴明道了歉,卻並不後悔當初的做法,要阻止日方與重慶方麵的會麵,隻有這一個辦法,再者他當初並不知道陸裴明的身份,因此如果再重來一遍,他還是會那樣做。
陸裴明仿佛是堪破了他的心思:“怎麽不說話,是不是心裏想著,雖然很對不住,可如果再來一次,我還是要殺你?”
談競道:“多謝您體諒。”
陸裴明又笑了出來,同時降下車窗點燃一根雪茄:“我雖然為日本人效力,可怎麽著都算不上是什麽大漢奸,軍統不可能讓你殺我,那你出現在東洋飯店是為了什麽?不會是阻止和談吧?”
談競在後視鏡裏看了他一眼:“無可奉告。”
陸裴明道:“我們如今也算是合作關係,一個已經被執行過的任務都不能說嗎?”
談競絲毫不為所動:“我不知道陸院長要我做什麽,不算是合作,充其量是受命於人。”
陸裴明失笑:“好利的一張嘴,正適合來針砭時弊。”
他說著,表情嚴肅起來,將雪茄丟到窗外,升起車窗:“七小姐在學院被監視了,確切的說,是被控製在校園內的自由活動範圍了,我們想知道日本人究竟在學院搞什麽鬼。”
談競腳下一動,想踩刹車。這不是什麽大事,中統的人不至於連這件事都查不清。但他最終忍住了,他欠陸裴明的,能趁此機會還清也好。
陸家的轎車駛入育賢學院的大門,談競從院長辦公室出來,帶著凱瑟琳的甜點飲料去找小澤,準備親自將它們發到育賢學院每個人手裏。但小澤卻令另一人帶他去一處接待室喝茶,自己將點心拿走了。
談竟現在的身份隻是陸裴明的秘書,能被他帶著來見未婚妻,可見他這個秘書與法院公務並無關係。
為什麽這些日本人要這麽防一個小小的私人秘書?
談竟想起先前荷槍實彈來驅趕他的日本兵,以及他給衛婕翎撥電話時,接電話的那個唐橋副院長。
他定了定神,對那個日本女人露出微笑:“聽說學院一直在教我們少奶奶學日語。”
日本女人也微笑著看他,等他說完了,才不急不忙地用日語道:“對不起,我不會說中文。”
談竟一愣,下意識想換成日語同她對話,但在第一個日文單詞吐出來之前,忽然又閉住嘴,做出一臉真誠地疑惑表情:“您說什麽?”
日本女人仔細研判談竟的表情,這讓談竟有點發慌,他出發前沒來得及仔細看自己那張臉,怕易容露出破綻。
她又說了一句日語,表情誠懇,依然是在試探他,但談竟依然一臉茫然,他想了想,換用英語對她說:“我聽不懂日語,或者我們可以說英文。”
日本女人搖搖頭,表示她也不會說英文。
談竟忽然意識到他設置的這個語言障礙,在有效保護他身份的同時,也變成了阻礙,讓他沒有辦法從她言語裏發現什麽無意識帶出來的漏洞。
但他隨即意識到,或許那個日本女人也隻是在假裝她不會說中文——她服務於衛婕翎,如果她不會中文,那她平常是怎樣與衛婕翎溝通的?
談竟又開口了:“不知道您平時是怎麽教我們少奶奶學日語的,但看起來有點麻煩……其實您也不用費什麽力氣,我們家老爺子的意思,還是希望少奶奶日後能安居在宅子裏,您也知道,我家老太太不在了,內院沒有一個話事人,不方便得很。”
他一邊說一邊吸溜著茶水,眼睛也垂下來。杯子裏承的是日式玄米茶,而且是不怎麽好的玄米茶,或許是因為他級別太低了,配不上好茶。
談竟說話的時候,刻意沒有去看那日本女人的反應,等放下杯子才抬起頭對她笑了笑:“我太囉嗦了。”
那個日本女人微笑著看他,麵部表情控製得很好,一個溫柔又溫和的笑意,雖然帶著些語言不通的迷茫,卻依然在鼓勵他不必介意,可以繼續說下去——如果談竟是在向她傾吐心事,那這個表情實在再合適不過。
“照我們老爺子的意思,少奶奶她……算了,”談竟歎了口氣,“反正您也聽不懂……不知道少爺會不會照會唐橋副院長點什麽。”
那女人大方得體地朝他微微笑了,她執起壺為他添水,接著又注視他的眼睛,像是鼓勵他繼續說下去。
談竟詞窮了,在對方完全不配合的情況下,舞台上隻有他自己在賣力地表演——情報人員本要將自己隱藏在幕後,可他現在卻像是一個狂歡節上的小醜。
得趕緊從她的監視裏脫身,談競心想。在他住嘴的這段時間裏,那個女人也一言不發,兩人相對靜默,氣氛尷尬,以致於談競隻能不斷地喝水。
一壺茶很快喝完了,那個女人從容起身,去角落裏拎一隻暖水瓶來,給壺裏續開水,又新添了一把茶葉。
談竟垂下眼睛不說話了,一杯接一杯地往自己嘴裏倒茶水。漸漸地,對方便有些不安,她的眼睛在談竟不注意的時候往談競背後的座鍾處快速看了一眼,又極快轉回來,繼續望著談竟微笑。
談竟佯作完全沒有發現她的小動作,隻是顯得局促,像是不說話就不知道該做什麽一樣,隻能一杯一杯地喝茶。
很快,他的局促變得更明顯,手也捂到了小腹上,頻頻去瞟對麵的那個日本女人,顯得有些坐立不安。
像是忍了很久,忍得有些難受一樣,談竟十分不好意思地輕輕咳了一聲:“那個……”
對方其實已經察覺出他想做什麽了,但她裝作不知道,一臉誠懇,又十分疑惑地看著他。
談竟比劃著說:“請問洗手間……lavatory……在哪裏?”
對方依然麵帶笑容,一臉疑惑。
談竟站起身,她隨之站起身,表情茫然,卻沒有一點警惕防備。
“洗手間……”談竟大聲道,“我要去廁所!”
溝通無效,他在屋裏轉了一圈,忽然走過去拉會議室的門,門邊有一個勤務兵模樣的人端端正正地站著,但沒有穿軍裝。見談竟出來,下意識做出一副凶神惡煞的表情,同時兩隻空著的手做出端槍的姿勢,愣了一下才收回去,同時對談竟吐出一句日語。
談竟聽懂了,這句的意思是“回去”。
他也是一副一個字都聽不懂的樣子,一邊快速解釋自己的意圖,一邊著急地往外走,這個動作激怒了那名守衛,他捏住談竟的肩膀,猛地將他往室內一推。
那個日本女人從後麵趕上來,在後麵扶住談竟,讓他免於摔倒。但她有意為難他,故意不出言解釋,想將談竟帶回會議室,談竟被她箍住一隻胳膊,就像上了一道鐵枷,箍得皮肉生疼。他掙紮了一下,忽然放開喉嚨大叫:“放開我,放我開我!救命!我要去廁所!”
那兩人被他嚇了一跳,守在門前的男人手忙腳亂地想來阻止他喊叫,談竟靈活避開他,向外麵疾步跑去。
走廊盡頭出現了荷槍實彈的士兵,那日本女人這才慌了,衝到談竟麵前大聲向那些日本兵解釋,說這是法院陸院長的人,並沒有什麽惡意。
唐橋從樓梯下來,急匆匆地走過來,麵色不善。持槍的士兵給他讓出一條通道,那日本女人一溜小跑跑過來,向他鞠躬,嘴裏快速說著什麽。
唐橋一邊聽一邊向談竟處走來,他被原本守在會議室外的守衛摁在牆上,眼鏡摔下來,還要在脖子上暗暗用力,以防自己臉上被裝過東西的地方受擠壓變形。
唐橋親自彎腰撿起他的眼睛,押著他胳膊的守衛鬆開手,在唐橋的斥責下向他鞠躬道歉。
談竟揉著自己的肩頭,看向這一群人的眼神有些驚恐。陸裴明和衛婕翎也被驚動了,急匆匆地趕過來,訓斥談竟給唐橋看。兩方各自斥罵著各自的人,都沒有借題發揮的意思。
“我隻是想去洗手間……”談竟苦著臉說,“我茶水喝太多了,可那位女士她聽不懂我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