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7.鍾秘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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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動了一筷子的午飯在衛婕翎案頭放著,談競離開後,唐橋不耐煩應付她的無理取鬧,也不願多留,將她扔給那個日本女秘書小澤,轉身就走了。小澤笑吟吟地瞧著衛婕翎,說話時柔聲軟語:“院長不想吃,那就不吃吧。”
她說著,動手將桌上的盤盤碗碗都收起來,但絕口不提給衛婕翎安排新菜的事情。
衛婕翎氣鼓鼓地在辦公桌後坐著,她晨起貪睡,隻食了小半碗奶子糖粳米粥,這會早已饑腸轆轆。她坐著,看小澤手腳麻利地將食盒收拾幹淨,重新把日本語教材擺到桌麵上,像是那上麵從來沒有放過食物似的。
小澤端著飯菜出去,從外麵拉上門。她穿和服的身影一扭一拐地從窗戶前過,衛婕翎看她影子消失,憤然將鋼筆照著窗戶扔了出去。
足足有一個多小時都沒有人再進院長辦公室,衛婕翎趴在辦公桌上,那女秘書為她備下的日文教材被她扔了一地。陸裴明就是在這種情形下走進來,還是唐橋趕過來開的門,問候他的身體健康。
陸裴明身後跟著一個男秘書,提一隻碩大的食盒,是專門給衛婕翎的。但除此之外,他還專門從凱瑟琳定了下午茶,由陸家下人送來,給學院上下人手一份。
衛婕翎正在辦公室生悶氣,陸裴明笑眯眯地進來,她立時便委屈地紅了眼圈。
“請陳媽做的。”陸裴明自己將食盒放到案頭,一樣樣取菜出來。他那位秘書則彎著腰撿地上那些書記稿紙,鋼筆撞彎了筆頭,秘書撿起來看了看,揚手扔進廢紙簍裏。
沒有人願意伺候壞脾氣的大小姐,陸裴明到了之後,唐橋隻過來打了個招呼就退出去。衛婕翎一邊掉眼淚一邊默默地扒米飯,米飯是用雞湯蒸的,香而不膩,但衛婕翎卻吃的味同嚼蠟。
陸裴明用完好的手臂給她倒甜湯,拍著她的背安慰她。
衛婕翎抽抽噎噎的:“你怎麽來了,你身子沒事兒?”
陸裴明溫言軟語:“沒事情,一天到晚躺在醫院裏,我也悶得很。”
衛婕翎把頭抵進陸裴明懷裏:“我是不是很沒用,什麽事情都辦不好。”
陸裴明安慰她:“七小姐怎麽會沒用,你可是愛國義士。”
衛婕翎嚇了一跳,趕緊去看正蹲地上收拾書的那個男秘書。
陸裴明與她一道看過去,出聲喚他:“小鍾。”
小鍾應聲抬頭,那張臉看著有些眼熟,眉毛刻意描粗了,用的還是衛家產的眉黛,衛婕翎一眼就能認出來。
小鍾對衛婕翎笑了笑:“七小姐。”
是談競的聲音。
衛婕翎驚慌地看著陸裴明:“你怎麽……”
陸裴明將右手食指摁在衛婕翎嘴唇上,接著說:“小鍾,收拾好放桌子上就行了,你出去吧。”
談競將整理好的書和稿紙放在桌子另一頭,向陸裴明淺淺鞠了個躬,開門出去了。
陸裴明的手指依然摁在衛婕翎嘴唇上。談競出去後,門口很快響起寒暄聲,是談競和衛婕翎的那個日本“女秘書”。
陸裴明鬆開手,對衛婕翎笑了笑:“他給我打的電話。”
衛婕翎搖搖頭:“我不相信他。”
陸裴明倚在衛婕翎辦公桌上:“雖然不能隨便信任人,可也不能隨便懷疑人。不要跟自己較勁,你做不到的事情,就安排給別人來做。”
“我不想成為累贅。”衛婕翎拿一張紙巾擦拭眼淚,她現在覺得在人前掉眼淚是件很丟人的事情,尤其是在她任務還沒有完成的時候。“我可以自己把這個學院裏的秘密查清楚,如果它真的有秘密。”
陸裴明握著衛婕翎的肩頭,俯身下來,凝視她的眼睛:“你可以做點事情,但不必事事都要親自做。”
衛婕翎在他冷靜鎮定的眼神裏平靜下來,她低下頭深深吸氣,陸裴明將湯遞給她,衛婕翎接過來,捧在手裏,半晌又放回去。
“你把他叫來,你覺得日本人不會防備他?”
陸裴明笑了笑:“他們會防備每一個中國人,但他如果想知道一件事,會不擇手段的,他是濱海最優秀的記者。”
濱海最優秀的記者正在那個日本女人的監視下喝茶,對方一雙眼睛像探照燈一樣在他臉上掃視。談競的易容術並不高明,其實就是格外強調了某一方麵的特征,以求和他原本的長相有所差異。
給他化妝的是陸裴明帶來的人,陸裴明沒有介紹,他便也沒有問。被衛婕翎從育賢學院趕出來後,談競借了一部電話撥給陸裴明,不過十分鍾,陸家的車便過來將他接走,直接送到了陸裴明自己的公寓裏。
兩人都沒有表明身份,談競進門的時候,陸裴明還在醫院裏,隻有一個身著旗袍的女人在房間裏等他。她很瘦,腰背挺得很直,盤起來的發髻裏摻著銀絲,表情嚴肅的就像西方世界裏虔誠的老修女。
那女人向談競點了一下頭,一言不發,將他摁在鏡子前,打量談競的臉。談競搞不清狀況,正想開口,那女人忽然出手如電,猛地鉗住談競的下巴,將他的臉抬了起來。她手勁極大,鉗著談競的時候,他連掙紮都掙紮不了。
“等等……這位女士……”他艱難地開口,但那個白發女人已經開始在他臉上忙碌了,一排小而精致的貝殼狀瓷盒擺在案幾上,個個都隻有一指節那麽大。那女人從其中一乳黃色半透明的瓷盒裏挖出了一些固體,放在掌心裏捏了半晌,才往談競鼻梁上使勁一按。
“陸院長他……”
“這是陸院長安排的,過一會,他自然回來同你解釋,”那女人終於開口了,聲音低啞,語氣也冷冰冰的,“現在給我老實點。”
談競想皺眉,然而他眉頭剛一動,就被那女人用手摁住,他怒氣也上來,於是開口道:“我現在就要解釋,烏篷手下無人可用了?”
“真是膽大包天。”那女人冷笑了一聲,語氣聽起來極嘲諷,她一邊說一邊抬起手,忽然照談競臉上扇了不輕不重的一巴掌。
談競想發作,那女人的手又忽然大力摁到他肩頭:“不聽我話的人,最後的下場通常很慘,我現在叫你閉嘴。”
半個小時後,這位凶悍的老女人終於直起腰,將手從談競臉上收回來,後退了一步仔細端詳。她身邊的高腳幾上擺著一套疊起來的衣服,衣服上還有一頂假發,發絲幹枯,光線之下,顏色有些發黃。
“換上吧。”她冷冷地開口。
談競在鏡子裏看到自己的另一張臉,鼻梁像是長了個骨結一樣高高隆起,鼻尖還有些鷹勾,兩隻眼睛的距離莫名被拉進,有種西方人種深眼窩的感覺。
女人打理那頂假發,先將它固定到談競頭上,再細心地用頭油抿好,最後用深褐色的眉黛補在假發與皮膚相接的發際線上,使整個額頭看起來縮短了一截。
“含胸,”他說,同時將他的領口豎起來重新折疊,做成歐洲晨禮服的樣子,又將一個公文包在他麵前打開。
公文包裏有一疊紙質文件、一包紙巾、一條手絹,和一個懷表,她從自己隨身帶的包裏取出一個竊聽器,當著談競的麵裝進陸裴明的眼鏡盒裏:“你應該知道這是什麽,也應該知道它怎麽用。”
談競接過眼鏡盒,將它親手放進公文包裏:“要放在哪裏?”
“你自己決定。”王姐用手絹擦拭著自己的雙手,眼睛瞟向屋子裏的座鍾,“走吧,下樓去,接你來的車會把你送到陸裴明那裏去。”
她說著,將那些化妝用的器具收拾好,那麽多指節大的小瓷盒加起來,裝在一個巴掌大的合金口包裏正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