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0.救你出地獄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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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競看到了小野美黛自地獄裏帶回的圖像,他終於理解了小野美黛為什麽會大受刺激——那些靜態畫像就已經給他極大的震顫,更遑論看到真實現場的她。
在談競看那些畫像的時候,小野美黛一直緊緊盯著他的臉,觀察他臉上的表情。門外起了喧嘩,是被槍聲驚動的警察終於趕到現場,小野美黛猛地瑟縮了一下,雙手捂住自己的耳朵,躲進窗下的陰影裏。她這兩天都是這麽過的,每一個陌生的敲門聲都讓她覺得恐懼。
談競從地上爬起來,走到門邊:“誰?”
“警察!有人報案說這裏出了槍擊案!”
“死者是誰?”
門外的人愣了一下:“沒……不知道。”
“沒有死者算什麽槍擊案,”談競道,“這是日本國駐濱海領事館首席政治書小野先生的私邸,不要貿然打擾。”
門外安靜了一會,像是去驗證他這句話的真假,隔了很久才回話,態度已經諂媚了起來:“很抱歉,小野先生!我們也是執行公務,請您諒解!”
談競冷漠地回複:“原諒你們,走吧。”
他又回到小野美黛身邊,金烏西沉,沒有開燈的屋子昏暗又靜謐,談競沒有說話,認真翻完了小野美黛畫下來的所有圖像——這是自她從育賢學院回來至今,不眠不休的成果。
他將那疊紙整理好,一把將小野美黛攬進懷裏。
她說的對,這是不應該存在於人世間的殘忍景象,是連自己的同胞都會唾棄的行為。這已經不是兩國交戰,而是人類與惡魔的鬥爭。
小野美黛在談競懷裏失聲痛哭,她心裏那根崩到臨界點的弦忽然斷了,被理智強行壓住的恐懼在這一刹那湧上心頭,她一邊哭泣一邊發抖,用手掌擦眼淚,而眼淚又滲進掌心被鉛筆捅破的傷口裏,疼得她一陣一陣地倒抽冷氣。
談競將她受傷的手強行拉開,握在自己掌心裏,小野美黛於是將眼淚都抹在談競肩膀上,他的體溫暖熱了被眼淚打濕的衣物,小野美黛閉眼靠在上麵,感覺就像被一塊熱毛巾蓋著眼睛。
她在談競臂彎裏睡著,一隻手還緊緊拉著他的袖口。談競將她抱到床上,把襯衫脫下來給她捏著,去燒熱水為她擦臉,又細心處理好了她掌心的傷口。他這時候才發現,小野美黛正在發高燒,麵頰和額頭都燙得嚇人。
他下樓去買藥,又修好了被他暴利破壞的外門,然後將抵門的桌子拉回原處。那疊速寫還在客廳放著,談競按停鋼絲錄音機,從隨身的提包裏拿出袖珍照相機,打開台燈,將每一張畫像都拍下來,然後將那些畫收好,放進抽屜裏。
小野美黛抱著談競的襯衫睡到半夜,地下實驗室的情景栩栩如生地出現在她夢裏,那個泡在福爾馬林裏的女孩正努力地向四周伸手,想把自己那些被摘出來的器官放回自己身體裏。小野美黛重新回到那個白光刺眼的地方,聽見那個女孩抽泣著對她說:“你能幫我把肚子縫起來嗎?我好疼。”
她尖叫著從床上跳起來,臥室裏的燈忽然打開,她整個人被攬進一個懷抱裏,抱著她的人像是剛從睡夢裏被她驚醒一樣,聲音含糊,一遍遍地重複:“美黛,美黛,你在家裏,你很安全,不要怕。”
睡眠讓小野美黛部分停擺的大腦重新運轉起來,她這才發現自己在夢裏使勁抱著的,那個會給自己安全感的東西,原來是一件男式襯衫。
她從那個懷抱裏掙脫出來,抱著她的人此刻也醒了,神誌不清時一閃而過的溫情此時消失的無影無蹤。談競放開小野美黛,順便從她手裏拿過自己的襯衫穿好,摸了摸她的額頭。
“還是有點低燒,”他一邊說一邊甩動體溫計,“但不是照亮導致的,所以應該會很快退下去。”
小野美黛一時沒反應過來談競為什麽在這裏,木然接過體溫計夾在腋下。她的神智已經完全清醒過來,過去的兩天就像一場噩夢,她看著被談競包紮好的右手,拿起來對他擺了擺,啞著嗓子說:“謝謝。”
談競笑了一下:“不客氣。”
他倒了一杯熱水,將一會要吃的藥丸放在紙巾上,重新在床邊坐下來:“你曠了兩天半的工,但領事館那邊還沒聽到什麽動靜。”
小野美黛點了一下頭:“總領事不在,沒有什麽新任務。”
她忽然看向談競:“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現在才想起問這個問題,恐怕有點晚了。”談競戲謔地回答,隨即又道,“陸院長在到處找你,把電話打到我這裏來了,他應該是派人敲過你家的門,但你沒有應,就以為你失蹤了。”
“那你怎麽知道我在家?”
“出了家,你在濱海還有什麽別的地方可以去嗎?”談競看了看腕表,示意她可以把體溫計拿出來了,“之前你說到家人,表情很溫柔,再加上你把公寓打理得很好,所以我想家應該是你很看重的地方。”
小野美黛將溫度計交給他,半晌沒有說話。在這個如麻亂世,一個完全屬於自己,不被旁人監視偵聽的獨立空間是為數不多能安慰她疲憊靈魂的地方,這點小心思她對所有人都沒有提過,沒想到卻被談競堪破了。
她微微低下頭,玩笑道:“看來下次要躲你,不能藏在家裏了。”
“為什麽要躲我?”談競看到溫度計上的數字,放鬆不少,將床頭櫃上的藥丸一一遞給她。
小野美黛隻不過是開個玩笑,他這麽認真地發問,反倒讓她卡了殼:“沒有,我……我……”
談競抬了抬她的杯底,示意她趕緊吃藥,同時善解人意地解圍:“真是不容易啊,能看到小野秘書說話卡殼的場景,我應該是第一個看到的人吧?”
“哎呀,想肯定我的話,也不用這麽著急啊。”談競一邊遞紙巾,一邊輕輕幫她拍著背,同時還一本正經地保證,“請小野秘書放心,我不會出去亂說的。”
他一個字都沒有提到育賢學院地下實驗室的事情,一方麵怕刺激小野美黛好不容易鎮定下來的神經,一方麵不知道小野美黛對這件事有什麽打算。從她的反應來看,這項秘密實驗瞞著的不僅是國際社會,恐怕在日本內部都是個高級別保密任務。
他不提,小野美黛也沒有提,她畫下來的圖最終會交到陸裴明手上,那些證據最終也會交到陸裴明手上。談競對這件事的關注,她已經從陸裴明處知悉,但是遺憾得很,他是軍統的人,這個功勞,最終還是要由中統來領。
兩個人各自打著各自的小算盤,但表麵上卻其樂融融。小野美黛搜腸刮肚地找閑話同談競說,想要借此挽留他,因為不想一個人呆著,怕那些陰暗的記憶從腦海深處席卷而來,在空無一人的房間裏一點一點地蠶食她。
談競將床頭收拾好,扶著她躺下。方才那幾個小時的睡眠不足以彌補她消耗的精力,她已經很疲倦了,卻還在喋喋不休地說話。談競覺得好笑,拖了把椅子到她床邊,在椅子上坐下,握住小野美黛的手:“我不走,你睡吧。”
他又一次堪破了她的小心思,小野美黛躺在床上,覺得雙頰發燒,簡直不敢看他那張含笑的臉,她將手抽出來,整個人蒙在被子裏翻了個身,背對著談競說:“誰要留你,趕緊走。”
談競低低笑起來,真的起身向外走去。小野美黛驚惶之下坐起身,剛喊了半聲“唉”,整個房間突然黑了下來,談競將燈關上了。
“你睡吧,我不走。”
黑暗裏傳來他的聲音,緊接著腳步聲又回來,她被人扶著躺下,掖好被子,聽見床邊的椅子嘎吱一聲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