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9.美黛,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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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裴明已經出院,在陸家老宅裏靜養。然而即便是他出院了,自己跑去滿大街地找一個日本女秘書,都足夠引人注目,惹人懷疑。中統派出一群人去四處找她,甚至有人懷疑她已經在育賢學院裏遇害了。
    陸裴明是真的走投無路了,他甚至給談競打電話,問他有沒有見過小野美黛,陸裴明沒有透露小野美黛失蹤的消息,隻是客客氣氣地詢問小野美黛這兩天有沒有找過他。
    這通莫名其妙的電話引起了談競的警覺,陸裴明在很早之前與小野美黛仿佛是有過一段風月感情,雖然這件事因衛陸聯姻無疾而終,但陸裴明與小野美黛的關係,顯然要比他談競與小野美黛的關係親密的多,如此親密的關係,為什麽陸裴明會向談競探聽小野美黛的去處?
    他講電話給陸裴明撥回去,開門見山地問他:“小野秘書怎麽了?”
    陸裴明掩飾地打哈哈:“翎兒說好了今日同小野秘書一起去做頭發,但她至今找不見人,翎兒不知道要不要等她,就遣我幫忙問問。”
    他說了假話,談競心想,今天是工作日,衛婕翎雖然在育賢學院呆得不痛快,可她從沒有哪天是缺勤的,絕對不會在工作日約小野美黛去做頭發——除非她們另謀要事,做頭發不過是個幌子。
    小野美黛失蹤了,她失蹤的原因陸裴明必然一清二楚。談競在辦公室掛掉陸裴明的電話,隨即穿上外套出門,同時絞盡腦汁地回憶他同小野美黛每一次見麵時的場景——他想弄清陸裴明和小野美黛的真正關係,就要在陸裴明之前找到她。
    他去敲了小野美黛的家門,與束手束腳的陸裴明不同,談競與領事館的關係讓他登門拜訪領事館首席政治秘書的行為變得順理成章。陸裴明也派人來敲了小野美黛的門,但卻一無所獲。在談競到之前的這段時間裏,沒有一個人從她的公寓進出過,她一定不在家。
    但談競不這麽認為,他調查過小野美黛,這個女人在濱海舉目無親,除了領事館外沒有任何時常光顧的地方,她唯一可退居之處就是她的公寓,她沒有和棲川旬等日本人住在一起,而是自己挑選了這個地方,買下了這一間小小的公寓。
    談競敲了敲緊鎖的外門,又將耳朵放上去聽了聽,門裏一片靜謐,連根針落到地上的聲音都沒有。
    他後退了兩步,打量這扇門,選了一個著力點,突然飛起一腳踹了上去,木門發出一聲慘叫,銅鎖還牢牢地扣在門框上,談競又飛起一腳,木門應聲而開。
    伴隨著開門聲的是一聲槍響,子彈就擦著談競的麵頰打過去,在他臉上留下一道灼傷的痕跡。談競被嚇了一大跳,硝煙散去後,披頭散發,形容狼狽小野美黛表情冰冷,一雙失魂落魄的眼睛裏沒有任何表情,隻是機械地握著槍……一槍接一槍地將子彈打出去。
    公寓裏其餘的住戶被槍聲驚動,紛紛亂了起來,隔著千家萬戶地門,談競聽到有人在報警,而有人正尖叫著逃竄。他對小野美黛表明身份,安撫她的情緒,想盡快阻止她開槍,但小野美黛卻對周遭的一切事務置若罔聞,她一直在開槍,射擊的位置沒有變,不是為了打死誰,就隻是為了……開槍。
    談競矮身避開彈道軌跡衝進屋子,從小野美黛手上奪下手槍,順便將門狠狠摔上。失去手槍的小野美黛像丟失了靈魂,萎靡不振地癱到地上,幹嘔了幾聲。
    談競拖過一張桌子來抵住大門,然後走去查看小野美黛的情況。她神經質地抱著一團衣服,嘴唇發白,眼下青黑,整個人的臉色都透出死寂來。
    “小野秘書,小野秘書!”談競扶著她的肩膀搖了搖,“你怎麽樣,要不要去醫院?”
    “醫院”這個詞觸及到了小野美黛的神經,她渾身痙攣戰栗起來,在地上抽搐,同時還想挪動地方,躲進角落裏:“不……不,我不去醫院,我不去醫院,我絕對……絕對不會踏進醫院一步。”
    談競懷疑她是受了什麽刺激導致神經錯亂。他一邊竭力安撫小野美黛的神經,一邊想要慢慢靠近她。公寓桌子上地板上淩亂的散落著一些紙張,談競將它們胡亂攏起來放到一邊,同時密切關注著小野美黛的狀況。
    她手上握著一截斷掉的鉛筆,指縫間滲出血跡,一些血痕被胡亂抹到她自己的衣服上,談競溫柔地握住她的手,想要將那半截鉛筆從她掌心裏抽出來。
    小野美黛忽然握緊鉛筆,戒備地將手藏到身後,她盯著談競,眼神陌生的像是從來沒有見過他:“你想幹什麽?”
    “你的手受傷了,我要為你包紮傷口,”談競語氣輕柔,手環過小野美的身軀伸到她背後,“隻是處理傷口,我不要你的鉛筆,我保證。”
    小野美黛揚手將鉛筆扔了出去,同時另一隻手在身後藏得更緊:“鉛筆給你,你不要過來,不要碰我。”
    她的後背抵在客廳裏的一處立櫃上,已經退無可退,談競不敢逼她,慢慢同她拉近距離,撿起那隻鉛筆。筆是被人從中間暴利折斷的,參差不齊的斷口上血肉模糊,好像曾經插入過人類的皮肉。
    他將那節鉛筆同散落的紙張放到一起,小野美黛警覺地看著他,向他靠了過來,談競以為她是認出了自己,便對她張開雙臂,表情和語氣俱都柔軟:“小野秘書……美黛,美黛,是我,不要怕。”
    小野美黛向他伸手,握住他的手腕,談競另一隻手隨即攏到小野美黛肩頭,然而她卻並不是來向他尋求安慰的,在談競放鬆戒備的時候,小野美黛突然暴起發難,將他狠狠摔到牆上,搶走了他整理好的那疊紙頁。
    談競在撞擊中不慎咬了腮壁,這會正疼痛難忍,五官都皺成一團。他沿著牆壁蜷縮下來,腳下正踩著一頁紙,紙頁上一個十多歲的小孩子被捆綁在手術台上,圍在他身邊的幾個穿防護服的人正在竊竊私語,同時往本子上記錄著什麽。
    他立刻反應過來,小野美黛找到了那處秘密實驗室的位置,並且深入進去,看到了裏麵的真實場景。
    談競扶著牆坐下來,從背後將那張紙折起來,藏進腰帶裏。
    “你畫的是什麽?”談競不再試圖靠近小野美黛,而是悄悄打開了隨身攜帶的鋼絲錄音機。
    小野美黛低下頭來看自己剛搶到的畫,她張了張嘴,努力想要發出聲音,像一條被扔在岸上的魚,一開一合地張嘴撐腮。
    “地獄。”她艱難地吐出這兩個字。
    “哪裏的地獄?”
    “人間的。”
    “地獄裏有什麽?”
    “有……有……”小野美黛渾身皮膚又收緊,汗毛炸起,雞皮疙瘩一直起到臉上,“有鬼,有惡魔。”
    “我可以看看你畫的地獄嗎?”
    “不可以,”小野美黛將紙頁藏到身後,“這些東西……連看過的人都要受詛咒。”
    “你受詛咒了嗎?”
    她睜大眼睛看著談競,那雙眼睛裏布滿了紅血絲,鋪天蓋地的血紅色裏落下一滴眼淚。在一個恍惚的瞬間,竟然讓談競覺得那滴淚也是血紅色的。
    “我會下地獄的。”
    談競在原地,向她伸出手:“我陪你一起下地獄。”
    小野美黛看看他,又看看他伸出的手,好像對他的行為感到十分疑惑:“你不會,你會恨我。”
    “為什麽我會恨你?”
    她嘴唇劇烈顫抖著,眼淚湧上來,填滿眼眶,從心底而生的悲傷席卷整個房屋,她的聲音支離破碎,帶著痛恨,卻又無能為力的委屈:“因為我是日本人。”
    談競沉默了,他不敢想象小野美黛究竟在育賢學院看到了什麽,才會讓她對自己的血統國別生出這樣大的怨恨——連自己的同胞都不能忍受的事情,她說的沒錯,必須是地獄,才能給人這樣大的衝擊。
    “我不恨你,我老師也是日本人。”談競幾厘米幾厘米地靠近她,“把畫給我,如果你真的要下地獄,我就與你一起,把整個地獄都砸了。”
    小野美黛看著他靠近,聽他在自己身邊喃喃自語:“我會把你從地獄裏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