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2.被捕的人

字數:3844   加入書籤

A+A-


    談競在軍列上實施暗殺行動的前期準備由幾個不同的單位協力完成。他的身份和證件是由軍統南京站提供的,列車到達濱海的時間是由軍統濱海第四站提供的,掩護他上車的人據說與他出自一站,但顯然不是一個行動線——這些人員彼此掌握的信息全部有限,是為了防止其中一環被抓,受不住拷打,供出更多人,給組織造成更大損失。
    現在要將這些事情全部安在棉穀晉夫一個人頭上,卻用了另一批人來偽造證據。談競一直以為他上車時拿的證件是偽造的,卻沒想到那其實是正品,才能使他順利通過上車前的層層檢查——因為南京軍列所並沒有收到中村英夫身死的確切消息,方便他的軍統戰友利用這個空擋做手腳。
    在確定嫁禍棉穀晉三後,一份偽造的電文被悄無聲息地放進南京軍列所機要室裏,當做尋常公文存放起來。這份發自濱海的電文,是一份用日文寫成的通知,稱上海軍配組合將會邀請一位身在南京的日商中村英夫隨軍列前往上海,命令南京方麵予以配合。
    這份電文被送到棲川旬案頭的時候,她幾乎是毫不費力地就查出了電報源頭,發件的電報機來自一家位於濱海的日本商行,這家小規模的商行販售的貨物以石川縣金澤市為主——那正是藤井壽的家鄉。
    電文用的是濱海特務機關的明碼,電文上標注的收件時間是在軍列發車的三天前,但技術上卻無法查詢發件時間。那家日本商行的老板被請到領事館,但他並不知道這封電報是什麽時候發的——因為商行同時還提供發電報的業務,所以幾乎是每天都會有中日各國形形色色的客人前來借用電報機。
    棲川旬向那位老板描述了一個中年人的形象,那人約莫四十來歲,雙眼皮,眼角下垂,鼻梁高挺,戴一副眼鏡。她沒有敢說更多,因為多年不見,她不敢確定棉穀晉三是否已經改變了臉上的麵部特征——例如胡子,發型這一類可以隨意改變的東西。
    老板皺著眉回憶很久,猶猶豫豫地說仿佛見過這麽一位客人。棲川旬試探地將棉穀晉三的名字報出來,老板立刻恍然,隨即很肯定地點頭,他接待過一位這個姓氏的客人。
    “他前不久還來過一趟。”老板回憶了一番,篤定道,“他讓我替他進一種日本煙,說過兩天來取。”
    警察署的人立刻包圍了那家商行,但令人失望的是,那位綿穀先生隻不過是一位普通的日本平民,並不是棉穀晉夫。
    這當然是談競巧手策劃下的安排,他對棲川旬的思維方式了如指掌,知道太容易得來的情報反而不被她信任,非要拐幾個彎才可以。棉穀晉三已經銷聲匿跡了很久,他不應該在棲川旬剛想起他的這個關口,堂而皇之地出現在公共場合。
    但他這個人的蛛絲馬跡卻越來越多地出現在領事館的視線裏。藤井壽日夜派人盯著領事館的動靜,這些異常他不會注意不到。可他唯一能打入領事館內部的缺口是談競,而談競眼下整被警察署嚴密保護著。
    這些保護放在暗處,藤井壽一清二楚,但別人,甚至包括於芳菲在內的外人卻都一無所知。他們沒有限製探視談競的人,但談競卻必須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在那些探病的朋友說出任何危險的字眼前打斷他們。這樣的工作讓他身心俱疲,不得不登報感謝各位友人的關心,同時聲明為健康考慮,他將從即日起謝絕一切探視。
    這則聲明替他擋下了99%的麻煩,但有一個人是擋不住的,那就是嶽時行。這個老頭不打一聲招呼就登門,但他還算是機敏,特意挑在於芳菲不在的時候前來探視。
    他來的時候,談競正獨自在病房裏昏昏欲睡。這段養傷的時間將他越養越憔悴,在重重監視下,他連睡覺都睡不安穩。
    嶽時行捏著談競的下巴尖兒,將他那張臉仔仔細細地瞧了一邊,百思不得其解地搓著下巴:“你看起來像是要英年早逝。”
    談競哭笑不得:“多謝社長吉言。”
    嶽時行拉了張椅子,在他身邊坐下:“我沒通你開玩笑,你現在看起來很不好。”
    談競歎了口氣,模棱兩可道:“畢竟差一點就沒了命,若看起來還生龍活虎,那我未免也太厲害了點。”
    嶽時行盯著他:“誰動的手?”
    談競搖搖頭:“不知道。外麵都是怎麽猜的?”
    嶽時行嗤笑一聲:“還能怎麽猜?說你是義士,說你是流氓,不外乎就這兩種聲音。”
    “流氓?”談競大呼冤枉,“好好的怎麽就流氓起來了?因為於科長?”
    “你還叫她於科長?不會是怕我生氣,所以故意生分的吧。”嶽時行氣呼呼道,“你很長本事,談惜疆,你上回是怎麽跟我說的,你說你和於芳菲……”
    “什麽都沒有。”談競道,“我在於芳菲手下受過刑。”
    嶽時行翻著白眼道:“那她這樣不眠不休的照顧你是為什麽?莫告訴我是因為她對你上過刑,這會子想來將功贖罪。”
    “或許是她看上我了吧,也或許是想監視我來著。”談競苦笑,“您前頭沒來,我還以為您是同我心有靈犀,領會我意思了。”
    “你談大記者人氣旺,前段日子病房裏高朋滿座,哪有我的地方?”嶽時行看了他一眼,有些猶豫,“我這次來,是有件事想問你,按理說我不該問,可外頭傳得太凶了,我實在放心不下。”
    談競沒有接話,以眼神示意他盡管問。
    嶽時行猶豫了一會,他先起身去門邊,開門探頭出去左右望了,細心將門反鎖好,又去窗邊檢查,然後俯身下去看談競病床下有沒有粘貼什麽竊聽器一類的東西。這副嚴陣以待的陣勢讓談競有了些許不祥的預感,他定了定神,佯裝輕鬆地開口:“社長究竟要問什麽?這麽謹慎。”
    嶽時行從病床下直起腰,在椅子上坐定,喘了口氣,盯住談競的眼睛發問:“你是棲川旬的人嗎?”
    談競絲毫不躲閃,他鎮定地開口:“不是。”
    嶽時行追問:“你同她是什麽關係?上下級?還是你在暗地裏給她做事?”
    “我不是漢奸,”談競道,“社長說外麵傳得太凶了,傳的是我同棲川旬的關係?”
    “棲川旬來探望過你。”嶽時行以篤定的口吻道,“你們在病房裏關起門來密談良久,都談了什麽?”
    談競一臉駭然:“有這種事情?我怎麽不知道?她什麽時候來探望的我,誰告訴您的?”
    “惜疆,”嶽時行喚著談競的字,語重心長道,“你不要瞞我,不論你究竟是什麽人,我都與你一同想辦法。”
    “我是潮聲日報社的副社長,是您親自招進報社的記者。”談競麵不改色,“除此之外,什麽都不是。”
    知道棲川旬來探望他的人為數不多,除了他和棲川旬這兩個當事人之外,隻有於芳菲和左伯鷹知曉。他不知道這個流言是怎麽傳出去的,棲川旬是個敏感多疑,又十分謹慎的人,她不想讓別人知道的事情,連一個標點符號都流傳不出去。
    嶽時行臉上露出失望的表情,他對著談競發了一會呆,啞聲道:“別把我當傻子,惜疆,即便是你選擇了日本人做你的政治立場,也不要讓我成為最後一個知道的人,這樣我在外麵維護你的時候,會成為別人的笑料。”
    談競也隨著沉默下來,他感激嶽時行對他的信任和栽培,但再多的感激之情也不足以埋沒理智,所以現在最要緊的不是感懷,而是真相。
    “社長究竟聽到了什麽流言,是從哪裏傳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