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誰是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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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出院之前,於芳菲前去見了談競一麵,彼時小野美黛正坐在他的病床邊批閱文件,而談競在翻著手裏的一本書,兩人都不說話。病房裏光線明亮又柔和,將探病者送來的鮮花照得色彩明亮,看起來生機勃勃。
    於芳菲在門邊站了站,感覺室內撲麵而來的全是暖香,讓她渾身不舒服。
    是小野美黛先看到的她,因為在批閱文件的空隙裏,這個在濱海位高權重的年輕女子還在不斷地關注談競的狀況,因此很容易就看到門邊站著一個人。
    “於科長?”她疑惑地喚了一聲,同時站起身迎接她。這副女主人的姿態讓於芳菲心裏不舒服,因此驕矜地對她點了點頭,回應道:“小野秘書,好久不見。”
    小野美黛堆起一臉笑意,準備同她寒暄,但於芳菲卻道:“我有話要對談競說,小野秘書,煩請您回避一下。”
    小野美黛頓了一下,先看向談競,得到他的準許後才道:“當然,您請便。”
    她又同談競交換了一個眼神,這個動作也讓於芳菲不舒服。在小野美黛離開之後,於芳菲並沒有坐到那個空出來的位置上,而是向室內移動兩步,還是站在門邊:“你殺了綿穀晉夫?”
    談競沒有說話,顯然她已經從別處獲悉了這個問題的確切答案,此刻來問他,不過是想當做開場白。
    果然,她沒有等待或催促談競給答案,很快便接著問:“我同綿穀晉夫的關係,你知道嗎?”
    談競輕輕挑了一下眉,露出一個十分逼真的差異表情:“你同綿穀晉夫有聯係?”他緊接著變色,仿佛臉上的每一條肌肉都緊繃起來,“你是特務機關的釘子?”
    他在撒謊,於芳菲見過綿穀晉夫這件事,是由金賢振說給井繩,井繩又轉達給他的。井繩死的時候沒有交代他和金賢振的關係,使談競一度以為金賢振也是延安的暗線。
    於芳菲仔細研判了他臉上的表情,被這個假話糊弄住。為了掌握對話的主動權,談競開始不住地追問他同綿穀晉夫究竟有何關係,於芳菲認為這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於是便一五一十地全部告訴了他。
    “這麽說,你見過他的臉,你知道那是我們社長嶽時行。”
    於芳菲很幹脆地點了一下頭。
    談競有幾秒鍾的沉默,於芳菲此人辦事從來不會考慮別人的感受,即便是在她瞻前顧後地麵對談競時,那也不是為他考慮,而是怕他說出什麽難聽話來,讓自己難過。
    “你和他秘密接觸了很長時間,在這段時間裏,我們一直相處得很融洽,”談競道,雖然這女人沒有心肝,但還好,他也並不真的為她瞞著自己這件事感到難過,“可你一個字都沒有透漏給我,你明明知道我很敬重這位想暗算我的社長,將他當做我的老師。”
    雖然不難過,但並不耽誤他以此為借口指責於芳菲,好打亂對方的思路。
    於芳菲緩慢地反應了一下,隨即道:“是你殺了你老師。”
    “不然呢?等你們聯手殺掉我?”談競哼笑一聲,“與其這樣,那我寧可先下手,然後再為他神傷。”
    “你不神傷。”於芳菲冷冷道,“刺殺我的是你嗎?”
    她的態度改變了談競打感情牌的想法,因此也跟著冷淡起來:“刺殺你的人已經死了,當場斃命。”
    於芳菲看著他:“死掉的隻是一杆槍,握槍的人還沒找到,我覺得那個人是你。”
    “不是我。”談競當然不可能承認,也不明白她為什麽會突兀地跑過來,直接將這個問題當麵問給他。
    於芳菲忽然微笑起來,她輕輕歎了口氣,放軟了語氣,道:“我知道你不會承認,談競,你不承認的事情何止這一件?綿穀晉夫對你的懷疑沒有錯,你絕不會忠於大日本帝國,更不會忠於棲川旬。”
    她說著,轉過身,想伸手去拉門把手。談競在背後叫她,道:“你先前曾說喜歡我,看來現在已經不喜歡了,是不是?”
    “是,我不會喜歡一個叛徒,”於芳菲沒有回頭,“談會長,謝謝你沒有回應我的感情。”
    “背叛自己的同胞,幫助別人侵占自己的國土。”談競道,“如果我是叛徒,難道你不是?”
    於芳菲大怒,猛地轉身:“誰是我的同胞?哪些又是我的國土?我同胞會殺我父母,恨我入骨,想要將我從我的國土上驅逐出去嗎?你錯了,談會長,給我今天一切的才是我的同胞,我的同胞也給了你今天的一切,甚至比給我的更好,可你卻背叛了她,你才是個叛徒,一個無恥的——”她深吸一口氣,像是將全身的力量都凝聚在舌尖上一樣,將那兩個字用力噴射出來,“叛徒!”
    她憤怒地離去了,被摔上的門在門框裏嗡嗡哀鳴,不住地掙紮抖動,連另一側的窗戶也一同顫抖。病房裏安靜了沒幾秒鍾,小野美黛推門進來,看著他發笑:“她好像很生氣。”
    談競雙手放在被子上,輕輕歎了口氣:“你好像很高興。”
    小野美黛強忍的笑意此刻再也憋不住,咯咯地輕笑起來:“全濱海的人都知道你在追求她。”
    “過兩天他們就知道我被甩了。”談競道,“1934年從天津去滿洲的火車爆炸案,你知道嗎?”
    小野美黛露出迷茫的神情,這片土地上爆炸的列車數不勝數,除了車上坐著重要人士的那些,其餘的都隻是檔案袋裏的一頁紙。
    “康德皇帝登基的那一年,滯留天津的宗室女眷乘火車去滿洲投奔他。”談競沒有用偽滿這個稱呼,而是以年號指代那位傀儡皇帝,“他們乘坐的火車在半途被炸毀,於芳菲的嫡母和生母就在那輛車上,她一口咬定是重慶人幹的。”
    小野美黛心領神會,但也不敢明說:“知道了。”
    她說著,抱著文件在方才的椅子上坐下,又問他:“要不要喝水?”
    談競搖搖頭,小野美黛便放下文件,起身檢查他的傷口,看有沒有撕裂滲血的跡象。金賢振的那兩槍打得非常有技巧,子彈挨著骨骼鑽進皮肉,因此隻是看起來凶險,卻保住了他的胳膊。
    “陸裴明真可憐,”小野美黛輕柔地為談競拉上衣服,幫他將扣子扣好。她聲音又輕又低,即便是這樣近的距離,談競也聽得十分費勁,“你們受傷位置相近,他卻廢掉了一隻胳膊。”
    談競抿著嘴笑了起來,他對陸裴明開的那一槍是貨真價實想要他命的,如今隻是廢了一條胳膊,已經是意外之喜。他瞥了小野美黛一眼,道:“你這是為他打抱不平?”
    小野美黛抿著嘴微笑,順勢在他床邊坐下:“不敢,談會長是我們的英雄。”
    “來日勝利了,我將這一槍還給他,”談競重複道,“隻要勝利了。”
    小野美黛調侃道:“隻是一條胳膊?你原本想要的可是他的命。”
    “隻是一條胳膊,說實話胳膊都有些舍不得,但到底是我理虧。”談競看著她,也跟著微笑起來,“這條命還要留著享受勝利,他付出一條胳膊,我付出的也不少。”
    其實陸裴明的胳膊並沒有完全殘廢,但想像以前一樣搬重物或是拿槍,哪怕是再無機會,如今他那隻手不能拿比一盤菜更重的東西,但因為他原本也不用拿比一盤菜更重的,所以對生活影響倒也不算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