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她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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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伯鷹離開棲川旬辦公室的時候,小野美黛正在她的辦公桌後翻閱文件。前者照例客客氣氣地向她行禮,致以問候,而後者則以更為隆重的禮節回應他。左伯鷹很看重小野美黛,他深知結交當權者身邊進臣的重要性,故而在每次見麵的時候,都會專門準備好幾分鍾的話題,同她套套近乎。
這次的話題是現成的,關於那份從重慶發回來的密電:“不知道是那位手眼通天的人物,竟然能將如此重要的文件竊出來。”
小野美黛從來沒與聽棲川旬說起過這個問題,因此暗暗心驚,並且立刻懷疑是談競的傑作,但自從他們互相亮明身份後,談競幾乎每一次行動都會找她提前商議,或是請求協助,可這次,如果真的是他做的,如此重要的行動,他卻一個字都沒與對她透露。
“左君,”小野美黛溫柔地打斷他,“這件事情領事沒有對我說起過,所以或許是個秘密任務,也請您守口如瓶吧。”
他們就此改變了話題,但在左伯鷹離開之後,小野美黛立刻下樓去機要室,閑聊了好一陣後,狀似無意地問:“對了,最近共榮協會的談君來過嗎?”
“來過的,”職員們嘻嘻哈哈地告訴他,“談會長很闊綽,給每一個處室的負責人都送了告別禮物。”
“總領事和我也收到了呢,”小野美黛道,“田中處長收到的是什麽?”
“我們也不知道呀,談會長來了之後,我們處長就提前下班,去同他喝清酒了。”值班的姑娘告訴小野美黛,“不過應該是和別的處長們一樣吧。”
那天下班的時候,小野美黛送走了棲川旬,成為整個辦公樓最後一個離開的人,她走的時候,夜班警衛已經上工,那個年輕的男人鬆鬆垮垮地守在門邊,如果從他麵前過去的是本國人,就保持姿態不變,但如果是個來自日出之國的“貴人",則會啪一下抬頭挺胸,站出一個標準軍姿來。
小野美黛對他這個技能感到由衷的佩服,一個人剛從辦公樓裏出來,他在還沒有看清臉的時候,就已經能分辨出來者署於哪個國籍。
小野美黛從他麵前經過,得到的是一個極其標準的軍姿待遇,通常這個待遇會持續到她走出大門。但今天,她在這個守衛麵前停下腳步,笑容親切又和藹,對他道:“晚上好。”
那個小夥子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將腰背挺得更直,恨不得把胸脯挺到天上去:“您好,小野秘書。”
這句話是用日語說的,很流利,但發音粗糙,還帶著濃重的中國方言發音。
小野美黛用笑眯眯地用日語誇讚了他一句,他未必能聽懂這句話,但能看懂她臉上的表情,因此表現得更加驕傲。
“前兩天,”小野美黛報出一個日期,“機要室的田中處長和談會長去喝酒了,是嗎?你看到他們一起出得門嗎?”
她的猜測是談競說動了田中,或是從田中嘴裏套出有關機密電文的內容……說實話她並不知道那份機密電文是做什麽用的,可如果這件事情真的是談競做的,那麽它的內容一定無比重要。
“是的,小野秘書,”警衛回答,“後來他們喝完酒後,田中處長還回來加班做完了工作。”
這是田中能幹出來的事情,小野美黛接著問:“他是自己回來的?”
“不,是談會長將他送回來的。”談競是為數不多的能得到這個警衛軍姿待於的人,“他們兩位都喝多了,一路走一路高歌,唱櫻花國的歌。”
小野美黛心裏猛地一跳,田中喝醉他完全可以相信,但談競,嗬,談競,他要麽是滴酒未沾,要麽是千杯不醉。
“啊,難怪,”小野美黛道,“難怪田中處長這兩天嗓子都是啞的。”
不像談競那樣還需要以金錢買通,小野美黛隻需要給警衛一個更加親切的笑容,以及兩句鼓勵讚許的誇獎,便將這個年輕男人哄得滿臉通紅。國籍會給她帶來天然優勢,這是談競,或是別的什麽人拍馬都追不上的。
在小野美黛離開領事館的時候,談競正處在等待狀態中,他先前等待一個結果,現在這個結果由左伯鷹告訴了他,於是他轉而開始等聯係自己的人,這個失敗的任務是一次極其嚴重的事故,說明他們的隊伍中出現了內鬼,這個內鬼打算將他們這一條線整個送給他們的敵人。
是被策反的內鬼,還是剛剛安插進來的釘子?談競思考著這個問題,但沒有用,除了他的上線王老板,他對其餘的事情一無所知。談競曾經回他先前住的錦魚裏看過,那個熟水鋪子還在,夥計也是眼熟的夥計,但老刀卻已經不知去向,新的老板說他爹死了,給他留下幾畝薄田,因此賣了鋪子回家種地去了。
真是個好借口。
他按照原本的生活軌跡繼續生活著,但心裏卻又空又慌亂。他已經失去了和延安的聯係,不想再失去和重慶的聯係。間諜就像是被放飛的風箏,始終要有一條線牽在地麵上,但現在,他的這條線卻像是要斷了。
要不去聯係聯係陸裴明吧……談競曾經有過這樣一閃而過的念頭,但隨即又打住,戴老板的人往陳老板麾下跳,就算他要跳,也得看陳老板願不願意接。
他在書房站站坐坐,滿心焦灼,以至於刺耳的電話鈴聲劃破靜寂的時候,他竟然像被燙到尾巴的貓一樣猛地彈了起來。這不是綿穀晉夫留下的電話,因為害怕那部電話聯通著特務機關。
“談競。”聽筒裏傳來小野美黛的聲音,連名帶姓地稱呼他,很失禮,但談競卻很緊張,自從他們互相亮明身份,小野美黛便再也沒有這樣粗魯直白地直呼他的名字過,“你對我隱瞞了一件事情。”
談競第一個想到的是那個失敗的暗殺計劃,隨即以為她是來通風報信的,因此立刻發問:“你得到了什麽消息?”
“我明天會去新麗都吃晚餐,”小野美黛沒頭沒尾道,“晚安。”
雖然已經再三確認過兩部電話的安全,但他們仍然保持著高度警戒。談競知道新麗都是陸裴明名下的產業,是個可以放心說話的地方。
“你對我隱瞞了一件事情,”次日見麵的時候,小野美黛將這句話重複了一遍,與電話裏隻能聽出凝重的語氣不同,她這一遍重複的時候,談競直接看到了她森嚴的眼神和被拉長的臉。他一時間分辨不出這樣的表情是因為被隱瞞,還是因為接下來的噩耗。
“你得到了什麽消息……”他也重複了一遍昨晚說的話,但這次卻沒有了焦急,語氣裏剩下的全是有氣無力的呻吟。
“棲川旬知道了。”
談競的身體因為這句話一寸寸僵硬起來,棲川旬知道了,她知道那場失敗的表演是要為他談競立功……這下全完了。
全完了,他的性命,軍統費盡心機紮下的釘子,和一條完整的情報線,全完了。
可他還沒有拿到興亞院執行秘密任務者的名單!或者說,還沒有確認他拿到的的確是名單。
“她怎麽說。”談競又呻吟了一聲,“準備殺我嗎?”
小野美黛看著他的臉一點點褪去血色,最後隻剩下一張青白絕望的麵孔,意識到他應該是誤會了什麽,他所想的事情和自己所講的事情,顯然不是一件事。
他還有別的事瞞著我,這個認知讓小野美黛覺得憤怒,她深深吸進一口氣,帶著惡意開口:“豈止是殺你,她準備將你連根拔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