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然從未見過她如此瘋狂的樣子。

    包括她父親剛剛去世的時候，跟她被迫嫁給他的時候，她都冷靜得可怕。

    後來，他們結了婚，新婚第二天，他就扔下她，一個人去了美國，三年後再回來。

    之後，偶爾爭吵，甚至在說到她打掉的那個孩子的時候，她也是一副懶得理他，或者是看著智障的表情。

    原來，她真正崩潰的時候，是這個樣子的。

    是他害得她這樣，無論這件事有多麽的蹊蹺，他都是始作俑者。

    他的聲音不自覺的便低了下去：“緩緩，你冷靜一下，我們……我們之間不光有這個，還有我們十年的感情，我們的十年，十年啊！”

    程緩緩聽到‘十年’兩個字，倒是平靜了下來，繼而，嘴角扯出一抹譏誚，卻又淒涼的笑意來：“十年，嗬，這十年裏，多少欺騙，多少離散，還剩下多少值得紀念的呢？”

    他們認識這麽久，可是真正無憂無慮，至真至純的談戀愛，也就是最初的兩年多時間而已。

    就像是被命運翻來覆去折騰的兩個孩子，經常性的與幸福近在咫尺，可是接下來，命運掀起滔天巨浪，再次將人打落穀底，就這樣循環著，周而複始，沒有盡頭。

    但是，最開始的陰錯陽差，是卓然弄出來的。

    如果十六歲那年夏天，他放棄籃球，而是選擇送程緩緩回家……

    如果他被迫轉學去美國的時候，冒著被抓去坐牢的危險，去見程緩緩一麵，把事情都說清楚……

    如果他不曾害得文華集團破產，不曾氣死她父親……

    一步錯，終身誤。

    折騰到最後，程緩緩連哭的力氣和欲望都沒有了，心底裏一片荒蕪，隻有一個清晰的聲音：離開他。

    可是她沒力氣了，她原本就有低血糖的毛病，早上沒有吃東西，一上午沒有閑著，體力已經嚴重透支，什麽都做不了，整個人都軟綿綿的倒在他懷裏。

    卓然抱著她上床，擰了條毛巾來幫她擦擦臉。之後，他下樓去拿了半片藥，放在溫水裏化開，再上樓的時候，她已經昏睡了過去。

    他端著那杯水，在她身邊站了好久，還是一點點給她喂食下去。她似乎也是渴了，閉著眼睛，沒有拒絕，全部都喝了下去，之後，睡得更深了。

    卓然給她喝的，是安眠藥，他去年買了一些放在家裏，預備出國出差時倒時差用的。

    在藥物作用下，她睡得很熟，呼吸平穩。

    卓然舍不得走開，就靠在床頭上坐著，盯著她的睡顏看了一會兒，才轉身去了書房。

    料理完王子曦的事情，還有法國那邊籌備了一半兒的婚禮，他要跟人交涉婚禮費用等後續問題。

    程緩緩第一次服用安眠藥這種東西，效果出奇的好。她躺在床上，從下午開始，一直睡到深夜的時候。

    醒來的時候，臥室裏一片昏黃，隱隱約約可以看到家具的輪廓。程緩緩揉著腦袋，還有些發懵，不知道怎麽的，胃裏頭忽然一陣翻江倒海。

    她幾乎是踉蹌著爬下床，跌跌撞撞衝進了洗手間，伏在馬桶上一陣幹嘔。差不多一天沒吃東西，什麽都吐不出來，反倒是胃裏火燒火灼的疼，一直疼得她蜷縮起了身子。

    門外，卓然聽到臥室裏有動靜，立刻推門進來，往裏緊走兩步，看到程緩緩跪坐在洗手間的馬桶邊，像一隻蝦米一樣，蜷縮起了身子。

    “緩緩”，他幾步衝了過去，看到她的樣子，趕緊接了杯溫水給她漱了漱口，將她抱回到床上來：“怎麽了？好好兒的怎麽會覺得惡心？”

    他的尾音越來越輕，忽然想，難不成，是懷寶寶了麽？

    很多電視劇裏都這麽演的。

    卓然想，在他們的婚姻即將解體的時候，會有一個天使寶寶來拯救他們嗎？

    他希望是這樣，所以趕緊給家庭醫生打了個電話。

    結果，他又失望了一次，薑醫生給程緩緩檢查完，抬頭看著程緩緩：“卓太太是吃了什麽刺激性藥物，所以才導致惡心嘔吐的吧？”

    程緩緩小臉蠟黃，更不記得自己吃過什麽刺激性藥物。

    卓然在一旁，沉默了會兒，才道：“我明白了，拉斐爾，送薑醫生出去。”

    臥室裏隻剩下了他和程緩緩，他才溫聲道：“抱歉，我想讓你多睡一會兒，給你吃了半片安眠藥。但是沒有想到，還是讓你遭了這樣的罪。”

    “安眠藥”，程緩緩苦笑了下：“你幹嘛不幹脆把我弄成一個植物人”，她說著，抬手指著附近五鬥櫃上放著的一盆茉莉花：“就像是那盆花一樣，乖乖地在那裏放著，一動不動，那樣你就省心了……”

    “緩緩，我們現在，難道連好好說會兒話都不能了麽？”

    程緩緩終於抬了抬眼皮：“你要說什麽？”

    “你父親的事兒，我真的很抱歉。我說過了，離婚是不可能的，你可以隨意發泄，隻要不出軌，不口及毒我都容你。甚至為了平息你的怒火，我可以去自首，去牢裏呆個十年八年，用我人生最黃金寶貴的十年，去換你父親的命——但是，前提是，你不能離婚，更不能離開這個家！”

    程緩緩沉默了會兒，說：“你不用去坐牢，你把那卷錄音給我就行。我知道，你一定有辦法從王子曦手裏拿到那段錄音。”

    “你要那個幹什麽？”卓然眯了眯眼：“作為跟我起訴離婚的最佳證明？”

    程緩緩不說話了，有些疲憊的閉上了眼。

    睡了快一整天，並不覺得困，就是心累，累到懶得看眼前這個男人，甚至連句話都懶得跟他說。

    她也不懂，明明年少時，那個神采飛揚，帥氣陽光的大男孩，為什麽就變成了現在這個麵目可憎的男人。

    如果她可以恨他，她有無數的機會，可以用最利的刀刺進他的心髒。如果她可以愛他，也一定可以不計前嫌，當選擇性失憶，忽略掉自己無意中聽到的那個事實，歡歡喜喜的跟他補辦一場婚禮，繼續當她的卓太太。

    可是，愛恨交織，奈何不了別人，隻能折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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