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造化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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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人看她鮮花著錦,實則烈火烹油。

    顧府離心離德,定遠侯態度尚且不知,意味著她未必能得到娘家依靠,未來的路隻能她自己走,若是未嫁入秦王府就被秦王厭棄,日後根本沒有她的生存之地。

    勇毅候世子的存在無法回避,若是不能解決好,將成為她和秦王之間的巨大鴻溝,沒有哪個男人喜歡一心二意的女人。畢竟秦王親眼目睹了兩人的緣起緣滅,也見到了她的失魂落魄,顧清漪想要狡辯是不可能的,為今之計隻有表明心跡了。

    隻是讓她失望的是,秦王的表情深不可測,根本無從窺見他的態度,想到這裏,她的心猛地沉了下來。

    外麵蟲鳴陣陣,吵吵嚷嚷聒噪不停,屋子裏卻安靜又沉默,洞悉般的眼神在她身上掃過,像月光一般清涼冷冽,許久之後,才聽到秦王低低的嗓音說道,“本王明白了。”

    他究竟明白了什麽,秦王不說,顧清漪也猜不透,隻見他很快就推門出去,消失在沉沉的黑夜裏,屋子寂冷而荒涼,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唯有顧清漪知道,她的內衫已經濕透,脊背也在不知不覺見挺得筆直,也不知她究竟花了多大的力氣維持著傲氣,陡然放鬆下來一陣又一陣地酸痛,她毫無睡意,開始考慮著今夜發生的點點滴滴,迷迷糊糊中睡去,第二天醒來已經是天光大亮。

    明明睡了一晚,卻像是沒睡一般疲憊不堪,腦袋也隱隱作痛,興許是她氣色不好,惹得徐嬤嬤擔心地詢問,“姑娘是累著了?還是哪裏不舒服?”

    “我沒事,昨日沒睡好,我再歪一會兒。”

    徐嬤嬤連忙揮退上前伺候的奴婢讓她清淨補眠,然而一刻鍾後又不得不把她叫了起來,“姑娘,周夫人來了。”

    顧清漪精神一陣,連忙吩咐道,“快替我梳洗。”

    還未等她梳洗完畢,周夫人已經帶著容嬤嬤到了玉笙院,“不用行禮,先忙你的。今日你氣色不好,可是身體不舒服?”

    含冬在侍弄著頭發,顧清漪動彈不得,隻是小幅度的搖了搖腦袋,把方才搪塞徐嬤嬤的理由說了一遍,好在她演技不錯,周夫人倒也不怎麽懷疑,“你身體不好,平日裏多睡一些也是使得的,不必著急。”

    “知道了,義母。”

    周夫人笑容更勝,意有所指道,“你的婚事已經定在六月初四,隻是顧夫人不巧身體不適,便托我上門操辦你的婚事嫁妝,你也不需要操心,安心待嫁就是。”

    屋子裏的奴婢俱是歡天喜地地道喜,顧清漪適時地羞紅著臉低下頭去,有心問一些細節,隻是她乃待嫁女的身份,終究不合適,好在她身邊還有徐嬤嬤問,隻聽她問道,“敢問周夫人,我們家姑娘的嫁妝怎麽算?還有,隻有一個月的功夫,嫁衣如何準備得來?”

    “嬤嬤不必擔心,顧周兩家嫁女,嫁妝勢必不會讓人小瞧了去,至於嫁衣,早就讓秀雲閣的繡娘準備了,夜以繼日,一個月的功夫也是足夠的,剩下一些打賞的荷包,嬤嬤隻需吩咐院子的奴婢們縫製些就是。”

    徐嬤嬤又驚又喜,連連謝恩,周夫人搖頭淡笑,讓顧清漪妥妥當當地吃了早膳,才說要與她說些體己話,伺候的奴婢們便知趣地退下了,等到房間裏隻剩下母女兩人,周夫人才拉著顧清漪在軟塌坐下,“先前我也沒有機會問你,你驚馬落下的傷可好了?來,手伸出來讓我看看,如今可還疼?”

    顧清漪伸出已經結痂的五指,笑道,“義母你看,不是讓芷蘭告訴您了麽,我的傷都好了。”

    “不親自看著我總有些不放心,有些痂還長得不結實,你可不能亂抓。”見她乖巧地點頭,溫順又可愛,周夫人心裏既是欣慰又是熨帖,心中更添了三分慈愛,臉上的線條愈發柔和。隻是忽而想起一事,神色便鄭重起來,“秦王突然要娶你為正妃,可把我嚇了一跳,先前說好的是側妃,怎麽就變了?秦王可曾與你露過口風?”

    顧清漪想起了昨夜的不愉快,臉色難免露出了些痕跡,周夫人火眼金睛,立馬就看出來了,“怎麽了?你又和秦王鬧脾氣了?”

    她多多少少知道一些,顧清漪是不願嫁給秦王的。

    顧清漪心思百轉,終究還是沒把勇毅候世子說出來,“沒有的事,義母你想多了,能夠嫁給秦王當正室,我高興還來不及,怎麽會不高興?至於為何立改立為正妃,這些我也是不知曉的。”

    看她神色不似作假,周夫人才徹底沒有了懷疑,拍著她的手感歎道,“不管原因是什麽,能當正室總是好的,日後進了秦王府,好好過日子,若是被人欺負了,你還有義母呢。”

    這是要給她當靠山的意思了。

    顧清漪眼圈一紅,連忙低下頭,“謝謝義母,漪兒一定不會讓您失望的。”

    “傻姑娘。”周夫人揉了揉她腦袋,慈祥又寬和。

    周夫人沒坐多久就去見張氏了,她登門的名頭是操辦嫁妝的,顧清漪不好跟過去,隻是聽周嬤嬤說,周夫人要了她娘的嫁妝單子。

    顧清漪恍然,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周嬤嬤說的是表妹親母,她的前舅母。

    顧家乃詩禮之家,素有清名且生活清苦,更兼之子嗣不豐,根枝不盛,比不上其他鼎盛大族,門第也不甚高貴。當年顧康文五親斷絕,隻有一幼妹,難免讓人看不起,年至二十未曾娶親,直到他的恩師做媒,娶了同樣清貴的詩書之家李氏女,是為顧清漪親母。

    李氏溫柔賢惠,端莊知禮,把顧府上下打理得有條不紊,對小姑子更是百般照顧,姑嫂情意甚濃,隻可惜兩人都紅顏薄命,生下女兒不久相繼去世,徒留嗟歎。

    想到這裏,顧清漪忍不住傷感,因為母輩的情誼,她和表妹的關係比親姐妹還要親密,如今故人寥落,隻剩下她一個人了。

    徐嬤嬤見她神色黯然,必是想起了傷心事,暗暗打了自己一個嘴巴,不過心中更多的是欣慰,往日提起亡母和舅家,姑娘勢必要哭上一場,現在隻是神色哀婉,看來是堅強了不少,日後也不怕她性子軟,在王府受了委屈。

    她連忙哄人,笑道,“姑娘不必傷心,大老爺和二老爺想必都知道了您大婚的消息,到時候都會回京送您出嫁呢。”

    徐嬤嬤是李氏的陪嫁丫鬟,稱呼起娘家人總是親切上幾分。

    顧清漪這才想到一個大問題,她對表妹的外家並不了解,除了知道外祖父致仕安養晚年,如今是大舅舅當家外,其他具體情況就再也不知道了。

    不過她倒是不怎麽緊張,能夠瞞住徐嬤嬤這些伺候人,總不會在幾年不見一次麵的外家親戚麵前露了餡。

    “對了,嬤嬤,這些年舅舅給我寄的信放在哪兒了,拿出來我看看。”

    徐嬤嬤並沒有懷疑,還以為是她想念外祖家了,連忙開了東暖閣的箱子,從裏麵捧出一個精美的紅木匣子出來,“姑娘,大老爺他們的信都在這裏了,一件都沒少。”

    紅木匣子已經有不少年頭了,看得出來被其主人精心愛護,木頭的邊緣已經磨平了棱角,平滑有光澤,可見是經常被人撫摩的。

    看她神色感慨,周嬤嬤也感歎道,“姑娘小時候總愛把匣子藏在床上,看不到匣子就睡不著,可見是與外祖家的感情好呢。”

    顧清漪歎了口氣,心中又憐又疼,這匣子信件大概是表妹為數不多的寄托罷。她暗道了一聲罪,才打開了匣子,“嬤嬤你去忙吧,我自己待會兒。”

    徐嬤嬤不放心地看了一眼,見她神色平靜,確實沒有要哭泣的意思,才應聲離開,吩咐院子裏的丫鬟婆子們開始縫製荷包了。

    屋子裏的顧清漪打開信匣,裏麵整整齊齊地擺著厚厚一遝的信封,十幾年的通信已經把匣子的空間占滿,再過不久恐怕得另添匣子了。

    顧清漪先把信件全部取出來,發現舅母未去世時的家信也在裏邊,隔一兩月就有一份,一直到上個月,十幾年來未曾斷絕。信中言辭殷切親昵,關懷備至,常常問及起居飲食,身體康健,毫不掩飾的慈愛和寵溺從字裏行間流瀉而出,難怪表妹對外家感情深厚,依賴有加,即便是如今的顧清漪看到了,也覺得心中滾燙,對著素未蒙麵的李家人心生親近。

    在看家信中流露出的信息,李家人父慈子孝,妯娌親和,一大家子生活在一起,和樂融融,家庭美滿,這樣寬和祥樂的人家,很難不讓人向往吧。

    當初李家有意接表妹去居住的,隻是張氏從中作梗,到底沒能成行。顧清漪忍不住歎了口氣,若是表妹生長在李家,想必會比現在幸福和順,也不會受她牽連,最終丟了性命。

    想到表妹的死,她終是意難平,心難安。

    造化弄人,不外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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