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老夫是蠢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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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安站在中間,目光溫和的看著陳忠珩。
    陳忠珩避開視線,心想你可別害我啊!
    趙禎帶著最後的希望問道:“泥沙不是飄在水中嗎?可否被帶下去?”
    這是他最後的希望。
    沈安伸手,手掌起伏一下。
    水無常形,裏麵裹挾的泥沙會不斷沉澱。
    無需言語,趙禎就想起了那些河水。
    他看向了沈安,點頭道:“你……很好。”
    富弼昂首,眼中多了痛苦,倔強的道:“陛下,三日!城外的河溝隻需三日即成,到時候試試……”
    別用後世人的知識體係來看待古人,不然也不會持續不斷的去作死。
    三次!
    從仁宗之後又來了兩次,當時的君臣固執的想把黃河改回東邊來,依舊死傷慘重。
    河北路真的和老趙家有仇,幾次三番被淹。
    他咬牙道:“臣今夜願意跟著去詢問當年的舊人。”
    趙禎知道富弼的壓力,也知道他在堅持什麽。
    大宋需要一道天然防線,僅此而已。
    ……
    今日的汴梁城不安靜。
    開始是抓人,許多官員被拉了出來,一路帶去了皇城司。
    這是出事了,出大事了!
    沈安走出皇城,趙仲鍼等在外麵。
    “安北兄,小弟佩服!”
    他鄭重躬身,沈安微微抬頭看著那一抹夕陽,微笑道:“餓了。”
    趙仲鍼直腰說道:“小弟已經訂好了地方。”
    “安北!”
    沈安回身,就見到宰輔們走了出來。
    富弼嘴唇緊抿,走到門外就不肯動了。
    張八年飄了出來,富弼冷冷道:“官家已經準了,今夜我等將會在皇城司旁聽問話。”
    張八年深凹的眼睛裏閃動著幽光,“某知道了,若是膽大,盡可去。”
    富弼不屑的道:“老夫別的沒有,膽氣卻足。”
    張八年的目光掃過宰輔們,說道:“皇城司恭迎諸位相公。”
    他轉身,漸漸隱入暮色之中。
    富弼走了過來,肅然道:“老夫的心中隻有大宋。”
    我和你從無私仇,今日不管你如何譏諷老夫,不管老夫怎麽壓製你,一切的目的都是公事。
    沈安沒想到他竟然是在解釋,就很認真的道:“某冒險反對,更不是為了自己。”
    黃河決堤影響不了我,甚至金軍南下也影響不了我,大不了提早全家到南方去,再出海……
    富弼在看著他,最後點點頭,說道:“若是你對,老夫賠禮。”
    他說的很輕,但宰輔們都不禁側目。
    富弼最看重自己的威信,今日竟然要唾麵自幹嗎?
    沈安點點頭,然後和趙仲鍼離去。
    兩人一路溜達著,夜晚的汴梁城燈火通明,聲音嘈雜的恍如集市。
    “這裏。”
    趙仲鍼指著邊上說道。
    沈安抬頭一看,然後回憶了一下,不禁訝然道:“這不是那家青樓嗎?”
    趙仲鍼笑道:“是啊!換人了。”
    上次他們倆來這家青樓喝花酒,結果因為太年少,被裏麵的女人歧視。
    歧視就歧視吧,還坑蒙拐騙,恐嚇錢財。
    最後恰好包拯抱著兒子遊蕩,一家夥抓了他們的現行,就被抄了。
    如今這裏早就換了老板,兩人走了進去。
    “二位……娘子們,有客人到……”
    燈火中,女人紛紛而來。
    “郎君……”
    “哎喲!好俊俏的少年,快來!”
    趙仲鍼麵無表情,實則腳下發軟。他低聲問身邊的楊沫:“她們……她們會幹什麽?”
    楊沫嘿嘿的笑道:“小郎君,她們會……”
    她們會把你這個沒開叫的小公雞生吞活剝了。
    趙仲鍼有些哆嗦,這次和上次不一樣,他長高了……
    上次那些女人都沒把他當做是男人,可這次不一樣了。
    這年頭十三歲也有開叫的啊!
    而沈安完全就是成熟了,在這些女人的眼中,這樣的少年正好,沒有油膩,有的隻是青澀。
    正如同男人喜歡年輕的女人一樣,女人同樣也喜歡小年輕……
    “郎君……”
    一個女人猛地撲了過來,沈安來不及躲避,就被她撲了個滿懷,然後一股子脂粉味就撲鼻而來。
    “那個……”
    沈安皺眉推去,卻退錯了地方,頓時一聲呻*吟傳來,然後女人嬌聲道:“郎君好著急,奴不依……”
    嘴裏說著不依,身體卻靠了過來,沈安急忙閃過,然後當先進了屋子。
    “哎呀!”
    那女人撲空了沈安,就撲倒了楊沫……
    趙仲鍼麵色蒼白的衝進了屋裏,坐在沈安的身邊,低聲道:“好凶。”
    沈安笑道:“女人是老虎,你還小,成年之前莫要碰,不然就是刮骨髓。”
    趙仲鍼點點頭,說道:“安北兄,你名聲大噪了。”
    “啥意思?”
    趙仲鍼得意的道:“如今外麵有人知曉了你阻攔給黃河改道的事兒,百姓在叫好呢!”
    百姓不知道什麽防線,但卻知道上次一家夥就淹死了無數人。
    要是再來一次的,大夥兒趕緊寫信給在河北路的親戚,讓他們搬家才是王道。
    開始上菜了,是冷盤。
    “上酒來。”
    沈安按著太陽穴,腮幫子鼓起,顯然是在咬牙。
    “生病了?”
    趙仲鍼關切的問道。
    沈安搖搖頭,說道:“沒有,隻是有些頭痛。”
    “今日和宰輔們較勁,耗費的心力頗大,關鍵是……”
    沈安鬆開手,淡淡的道:“某不爽!”
    “為何?”
    趙仲鍼偷偷的喝了一杯酒,然後心虛的問道。
    沈安看到了他的小動作,但這是釀造酒,度數很低,所以就假裝沒看到。
    楊沫在邊上使勁眨眼,示意趙仲鍼破例了。
    趙仲鍼瞪了他一眼,然後說道:“難道是官家?”
    沈安搖搖頭,最大的阻力實則是來自於宰輔們。
    他舉杯說道:“某在等著富弼的道歉!”
    說完他一飲而盡。
    ……
    皇城司裏,威脅的話不斷從房間裏傳出來,外麵站著一長排人,夜色中,個個如篩糠般的抖動著。
    “……是……北低東高……說了,可沒人聽,不敢越級啊!若是越級會被弄……那些人都想撈錢,誰敢阻攔就會倒黴。”
    “……老夫堵過上官,可被喝退。小人想上書官家,可沒資格上奏疏……”
    “那一夜無數人喪生,可那些商人卻在笑,誰管了?你等現在來問話作甚?特麽的晚了,那些亡魂在看著呢!看著那些畜生會遭報應,就算是現在沒有,他們的子孫也會成為奴隸,世代被折磨!”
    官員們陸續進去,供出來的話讓人心驚。
    更多的貪腐被揭露,更多的情弊被揭穿。
    富弼的麵色漸漸鐵青。
    “下官……小人有罪,當年小人不貪不行啊!那些人……他們會排斥小人……”
    富弼站在黑暗中,身邊是宰輔們。
    他緩緩回身往外走。
    張八年站在門外,負手看著。
    “富相公不聽了?”
    富弼搖搖頭,堅定的道:“無需再聽。”
    曾公亮等人搖搖頭,他們是旁觀者,可也能感受到富弼身上的那股子頹廢氣息。
    一行人緩緩出去,直至城外。
    燈籠照耀下,沈安正在那裏。
    曾公亮不悅的道:“你在此何意?”
    沈安說道:“富相知道。”
    富弼走上前來,說道:“此事卻要多謝你,讓我等知道了當年之事的真相。”
    他躬身下去,沈安並未避開。
    “無禮!”
    有人大聲嗬斥著,沈安卻沒搭理,等富弼起身時,他微微點頭,說道:“三日後,城外見。”
    他竟然受了宰輔一禮?
    這囂張的讓人不敢相信。
    有人怒道:“諸位相公,何必隱忍此人!”
    富弼看著沈安遠去,沉聲道:“他阻止了改道……”
    有人不解,韓琦說道:“若是再來一次六塔河改道會如何?”
    嘶……
    有人顫聲道:“河北路怕是要全廢掉了,遼人南下就如同無人之境。”
    曆史上不是遼人,而是金人。
    三次作死給黃河改道,整個河北路成了廢墟。原先兵精糧足的重鎮,成了不設防的跑馬場,讓金人直逼汴梁。
    這大抵是曆史上最愚蠢的自作孽,始於趙禎,再次是王安石,最後是趙仲鍼的兒子……
    所以說,北宋的毀滅起碼一半是自家幹的好事。
    而黃河改道就是其中最重要的原因。
    這時有人從前方來了,氣呼呼的道:“諸位相公,那沈安在前麵仰天大笑,說是攔截了一群自己找死的蠢貨。”
    這個地圖炮波及甚廣,有人不滿的道:“相公,那人跋扈如此嗎?”
    “就算是有功,可當有風度,而不是睚眥必報。”
    沈安白天舌戰幾位宰輔和官家,這事有人知道,而現在事情出了結果,卻是宰輔們錯了。
    至於官家……帝王無錯。
    帝王錯了,那就是危機。
    失去了威信,帝王就危險了,這個大宋也危險了。
    曾公亮想起了和沈安的恩怨,突然覺得那一切毫無意義。
    “此事……他沒說錯。”
    富弼冷冷的道:“我等都是蠢貨,老夫馬上會上奏疏請罪,諸位……勉力吧。”
    眾人都聽出了些味道,這位首相已然萌生了退意。
    “富相!”
    富弼沒有回答,而且腳步蹣跚的往前走。
    他的隨從牽著馬過來,他搖搖頭,就這麽緩緩步入黑夜之中。
    “老夫是蠢貨……”
    在夜色中,他喃喃說著。
    隨從勸慰道:“相公,那沈安隻是一時僥幸罷了。”
    富弼搖搖頭,“不,他是胸有成竹。從抓貪腐的商人開始,從那幾本賬冊開始,他就一步步的在反擊,整件事他做的完美無缺,把我等的僥幸一一擊破,隻是官家要傷心了。”
    後人無法理解此時大宋最頂層的一群人在想些什麽,為啥那麽蠢,竟然去幹給黃河改道的事兒,那是因為高估了他們對於大自然的敬畏。
    僥幸心讓這群君臣無所畏懼。
    但最重要的還是因為懼怕。
    他們懼怕遼人南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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