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天塌了(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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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的首京下了綿綿陰雨,梅雨時節透著蒙蒙的霧氣,整個首京都像是籠罩在白茫茫的深重裏,各個環口公路造成了大擁堵,停滯的車輛像是長龍盤臥在首京的大地上,清一色的黑車,黑衣,黑帽,黑色雨傘。

    若問為什麽。

    黑勢上的祖師爺溫暮遲的小兒子出事了,溫暮遲親自趕來首京的公立醫院,各方勢力聞風而動,皆來助力祖師爺,黑色的傘像是一朵朵黑色的彼岸花綻放在醫院大樓下的空地上,所有人都是清一色的黑。

    此時溫颯寒坐在手術室外的椅子上,微微後靠,肘部支著椅子的扶手,斜著身子,扶額,閉著眼睛靜靜聽著小奧的調查結果。

    “車子衝進了卡車的底部,肇事司機當場死亡。”小奧麵色凝重,“司機姓孫,無業,靠開黑車過活,人際關係複雜,暫無異常。”

    言罷,便又有一名年輕男子匆匆走來,俯身匯報,“查出來了,溫祈少爺這些日子一直跟一個叫尚小苔的女人走的很近,事情發生時,這個叫尚小苔的女人也在現場,是她把溫祈少爺約出去的,事情發生時,尚小苔正跟溫祈少爺站在路口等紅燈,車子忽然衝過來,避開了尚小苔,目的性極強的撞向了溫祈少爺。”

    溫颯寒依舊扶額,閉著眼睛,沒有任何表情。

    沒多久,便又有線人接二連三的來匯報,“司機姓孫,名建成,近一個月的生活軌跡在這裏。”他試圖將資料和照片遞給溫颯寒。

    小奧給線人使了一個眼色,暗示他念出來,不要指望溫颯寒會看。

    線人急忙翻著資料說,“孫建成這些日子接觸的人很多,排查過後,把所有的疑點整理出來後,發現……”

    “撿主要的說!”小奧低斥。

    線人哆嗦的了一下,趕緊說,“發現這個孫建成十天前跟顧氏的舒豐有過聯係,兩人在中商百貨的樓下碰過麵,三天前,尚小苔上過孫建成的車……”

    溫颯寒的薄唇漸漸抿了起來。

    線人繼續說,“不僅如此,叫尚小苔的女人跟顧氏集團內部工作人員來往密切,經常網絡單線聯係,互相交換情報,頌梵音很有可能通過尚小苔與顧名城暗中聯係。”線人似是忽然想起了什麽,翻著資料薄,“還有一點,頌梵音這些日子與顧名城來往頻繁,兩日前她與顧名城在江南會所1201號房共處了一夜,次日六點,兩人先後走出房間,離開江南會所。”

    溫颯寒的眉頭皺了起來,他緩緩睜開寒芒微斂的眸子,諱莫如深的目光落在線人手中的資料薄子上。

    薄子最上麵,是五張照片,一張是尚小苔和溫祈站在路口等紅燈的照片,一張是舒豐與孫建成在百貨樓下碰麵的照片,一張是尚小苔上了孫建成車的照片,還有兩張是顧名城和梵音先後踏出江南會所的照片。

    線人見他深不見底的目光落在照片上,急忙解釋說,“照片是交通電子眼截圖下來的,千真萬確。”

    溫颯寒扶額的手往眉眼處覆蓋了一分,遮住了眼睛,複又閉上眼睛,呼吸粗重了一瞬,似是極力克製忍耐,臉色冰冷蒼白如魑魅魍魎。

    自從溫祈被推入手術室,溫颯寒便這幅不言不語的樣子,眾人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線人反饋回來的信息,他皆不表態,臉色冷的如同數九寒天的雪。

    眾人麵麵相覷間,溫老爺子,溫暮遲威嚴凝重的從走廊盡頭走過來,身材魁梧,西裝革履,肩頭披著一件大灰色的風衣,梳著利落的大背頭,威風凜凜,乍一看,像是四十多歲的成熟魅力男人,全然沒有六十餘歲的老態龍鍾,十分的俊美精神。

    從來溫文爾雅的眉間,有凝重的戾氣。

    溫颯寒的樣貌六分像母親,四分像父親,盛過父母之顏,更俊俏幾分。

    溫暮遲一出場,整個醫院走廊的過道裏氣壓驟降,那種先天性的壓強從上方壓頂下來,讓人壓抑的喘不過氣來。

    小奧一驚,趕緊湊近溫颯寒身邊,低聲說,“老爺子來了。”

    溫颯寒眉頭皺的更緊了,他冷冷起身,深深漠漠的看著迎麵而來的人。

    溫暮遲大步向他走來,未開口,便先是一個耳光重重劈在溫颯寒的臉上,將溫颯寒打的一個踉蹌,剛站穩,溫暮遲便又是一個耳光劈了過來。

    連打兩個耳光,溫暮遲似是氣的沒話說,正要劈第三個,幾個姨太太全都聚上前,阻止他的暴怒。

    “哎呀,老爺,天災人禍,這怎麽能怪颯寒呢?你打颯寒也沒用啊,現在隻能祈禱小祈能熬過這個關頭。”

    溫家人全部到場,阻攔著暴怒的溫暮遲,三姑娘、四姑娘和五姑娘全都嚇白了臉,站在一旁,溫暮遲共六個孩子,三個兒子,三個女兒,眾所周知,溫祈出生前,溫暮遲最疼愛縱容的便是溫颯寒,由著他胡作非為,無法無天。

    溫暮遲性子很好,無論這個二兒子捅下了怎樣的簍子,他都能一笑而過給摁了,哪怕溫颯寒跟他對著幹,他也從沒有對溫颯寒動過手,他是溫文爾雅的人,無論年輕的時候還是如今遲暮之年,講究的便是腔調。行事狠絕,那是背地兒的勾當,麵兒上溫柔大雅。

    此刻看見溫颯寒被打,全家人都驚呆了,許是第一次見溫颯寒這麽認栽,任由老爹收拾,那些平日裏作威作福慣了,但卻懼怕溫颯寒的姨太太們,頓時睜大了眼睛。

    唐鈴最後一個趕來,看著手術室上的大紅燈,一陣天旋地轉險些暈倒。

    二姨太和三姨太等人趕緊扶住她,“妹妹,咱們小祈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沒事的,你寬心,一定要放寬心。”

    七嘴八舌。

    唐鈴透過攢動的人頭,麵無人色的遙遙看向溫颯寒,她如今三十的年紀,二十歲那年嫁給了溫暮遲。

    溫颯寒擦去唇角的血,冷冷看了唐鈴一眼。

    目光相觸,唐鈴瞬間淚流滿麵,全身顫抖的像是秋天的落葉。

    手術室的燈一變,溫祈被緩緩推了出來,主刀醫生摘下口罩,對溫暮遲說,“我們盡力了,傷者情況很糟糕,內髒破裂,做好善後準備。”

    溫暮遲的臉色瞬間黑紫下去,踉蹌後退了一步,被眾人扶住。

    “不要……小祈……”唐鈴忽然推開眾人撲上前,“不要走,小祈,媽媽就你一個兒子,你如果走了,你讓媽媽怎麽活啊,小祈啊……”

    唐鈴痛哭失聲,握著溫祈的小手,泣不成聲的呼喚。

    “小祈……”五姑娘怯怯的來到病床邊,看著小小的溫祈直掉淚,“小祈弟弟……”

    幾個孩子都聚在病床前,臉色煞白煞白。

    溫祈靜靜的躺在床上,滿臉都是擦傷,他的胸腔處塌陷了一塊,臉色泛青,似乎周圍太吵鬧了,他的睫毛輕輕顫抖了一下,睜開了眼睛,“媽媽……”

    一聲呼喚將所有人的心神吸附過來,溫暮遲來到床邊握住了溫祈另一隻手,“祈兒,爸爸來了,爸爸帶你回家。”

    溫祈漂亮的小臉像是笑了一下,“爸爸……”

    唐鈴哭的更傷心了,“小祈,都是媽媽不好,媽媽不該送你走,小祈,跟媽媽回家,小祈,你沒事,沒事的,媽媽來了。”

    溫祈的聲音很小,似乎每一次呼吸都能帶來胸腔的劇痛,他奶聲奶氣的說,“我不要回家……二哥很好……我不怕二哥,他每天夜裏都會給我蓋被子,還幫我關空調,每天……每天盯著阿姨給我配置營養餐,還去學校參加家長會,你們都沒去過,可是二哥每次都去……”

    他似是在對爸爸媽媽訴說戰果,解釋曾經詆毀溫颯寒的那些言論,“他一點也不可怕……我不要回家……我要跟二哥永遠在一起……”

    打打鬧鬧,蹦蹦跳跳,肆無忌憚,多姿多彩。二哥每次前一刻打完他,後一刻就在桌子上留下他喜歡吃的糖果,還會半夜去他的房間給他的屁股擦藥,他都知道,所以他才不怕二哥,隻要討好那個叫頌梵音的女人,二哥以後就不敢打他了。

    唐鈴拂去溫祈額頭上的大汗,壓抑的痛哭,“小祈,我們回家,媽媽帶你回家。”

    “祈兒,你怪爸爸嗎?”溫暮遲沉痛的看著他,忽然問出了這麽一句。

    溫祈年紀雖小,可是聰明伶俐,看著眾人痛哭的場景,他曾經活靈活現的眼睛很緩慢的在人群中尋找,最終定格在人群最後方,溫颯寒淡漠蒼白的站在那裏。

    “二哥……”他忽然向溫颯寒伸出手。

    溫颯寒眉峰一動。

    “過來!”溫暮遲怒吼一聲。

    溫颯寒緩步向溫祈走過去,兩兄弟對視很久,溫颯寒說,“溫祈,你小子最好給我快點康複,罰你抄的日記還沒給我抄完,下個月之前不抄完,我收拾你。”

    溫祈臉色白了幾分,像是被嚇著了,他緩緩拉住溫颯寒的手,眼淚大顆大顆的往下掉,“二哥……我不想死。”

    溫颯寒如遭雷擊,蒼白的站在原地,本能的反握住了溫祈的手。

    眾人齊齊的抽了一口冷氣,原來這個孩子什麽都知道,可隻對溫颯寒一人說。

    溫祈清粼粼的眼睛裏有深深的恐懼,他更緊的握住了溫颯寒的大手,像是溫颯寒有天大的本領,他哭著說,“二哥,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跟你一起生活,還有小苔姐姐,我想跟她一起玩,二哥,求求你救我,我想活著,永遠跟你在一起活……”

    他自幼沒什麽朋友,因了他是溫暮遲的兒子,溫颯寒和溫天景的弟弟,沒人敢招惹他,也沒人敢跟他玩,如今這打打鬧鬧的日子,該是多快活的時光。

    有血從溫祈的口鼻中湧了出來,胸腔處痛的再也無法說出半句話,他清澈純真的眼睛緊緊的盯著溫颯寒,不停的流淚,憋著嘴,充滿渴望的恐懼期盼,那麽努力的想要抓住他,仿佛隻要握住溫颯寒的手,便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便是安全感和希望,因為二哥總是有辦法的,無所不能,可厲害了……

    “二哥……”溫祈眼裏的光點漸漸死灰下去,那蒼白的小手用力握了一下溫颯寒的手後,便癱軟的垂了下去。

    溫颯寒猛地抓住了他垂下的手,直直的看著溫祈,心髒被一下一下撞擊,一下比一下猛烈,一下比一下強勁,似乎要撞碎胸腔。

    世界都蒼白了下去。

    耳邊皆是撕心裂肺的哭聲,他無動於衷的站在病床前。

    護士將白單蓋在溫祈的臉上。

    唐鈴猛地又揭開,“我兒子還活著,他要跟我們回家,他還活著!都別動他!”她厲聲訓喝,阻止那些靠近的醫護人員。

    溫颯寒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直到唐鈴披頭散發的撲上前,揪住了他的衣領,“溫颯寒,你究竟是怎麽照顧我兒子的!我把他交給你,你都做了些什麽!”

    這個向來溫柔無爭的女人,第一次瘋狂的咆哮,她流著淚,痛不欲生的錘著溫颯寒的胸膛,“你都做了些什麽啊,是不是成日裏隻知道跟女人鬼混,把小祈當什麽了,小祈是你弟弟啊,你到底是怎麽保護他的。”

    她傷心欲絕的說,“溫颯寒,我這輩子最錯誤的一件事就是認識了你,你毀了我的一輩子!”

    這個男人毀了她的一生。

    她十幾歲那年遇見溫颯寒,一見鍾情,那時候他還是少年,總是我行我素,美麗幹淨的樣子,經常看著他開著超跑載著不同的女人穿梭在學校裏,也會經常看到他身上有傷口。

    後來聽說他有很嚴重的心理疾病,可是暗戀是綻放在盛夏的花,那樣蠢蠢欲動的蓬勃生長,她給了他寫了很多的信,言辭炙熱深情,終於在給他寄去第五百零八封信時,溫颯寒徑直去她的班級找到了她。

    她還記得溫颯寒對她說的第一句話是,“聽說你喜歡我?”

    那時候他站在明媚的光影裏,桀驁不馴,幹幹淨淨的樣子,唇角噙著的笑容如夏花。

    可是他胳膊上密集暗紅的傷口,與他明媚的笑容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她知道這個男人雖然是笑著的,但是他不快樂。

    唐鈴想也沒想,滿臉緋紅的說,“你願意做我男朋友嗎?”

    說完這句話,她就後悔了,她有什麽資格說這樣的話呢,指定要被嘲笑羞辱了。

    果然。

    溫颯寒眉梢一揚,啞然失笑,可是他說,“成。”

    特自然而然的就走到了一起,全然沒有任何的不適,他不會對女人動手動腳,也不會言辭冒犯,會帶她去看他打球,看電影,吃飯,兜風,情侶之間該幹的事情都會幹。

    可是他從沒有碰過她,甚至沒有吻過她。

    於是唐鈴便知道了,溫颯寒並不是什麽女人都睡的,他會頻繁的換女人,並不意味著他會碰她們,她很好奇,像溫颯寒這種男人,會對什麽樣的女人感興趣呢?又會擇什麽樣的女人做愛呢。

    至少是不會跟她做的。

    因為她刻意衣著暴露的出現在他的公寓,他亦沒有什麽反應,其實他這人,很多時候,都是安靜的,沉默的讓人心慌。

    但凡不沉默的時候,她便覺得他是在逢場作戲,有所目的。

    沒有例外,溫颯寒在兩個月後跟她提出了分手,這個結果她一點也不意外,他換女票的速度原本就很頻繁,又對她的身體沒什麽興趣,分手是遲早的事情。

    他幹淨利落的來,幹淨利落的抽身離開,全然沒有拖泥帶水。

    遇見溫暮遲是很偶然的一件事,她被甩了,如同爛大街的腳本那般,她放不下,舍不得,可是不敢去溫颯寒的家裏找他,於是天天站在他回家必經的那條路上,守他,守了三年,無論刮風下雨,隻為看他一眼。

    結果守來了溫暮遲,他開車經過,相中了她秀美的模樣,便以中年魅力男人的姿態追求她,有強取豪奪的意味,用金錢蒙蔽了爸媽的眼睛,她知道溫暮遲是溫颯寒的爸爸,不知是出於什麽心理,她給溫颯寒打電話,告訴他,溫暮遲的行為。

    溫颯寒絲毫沒有要幹預的意思,亦沒有像電視劇裏演的那樣英雄救美,他不關心,讓她自己做決定。

    唐鈴一時衝動,把第一次給了溫暮遲,成為了溫暮遲的小姨太,嫁進了溫家,也成為了溫颯寒的媽,至少能天天見到他。

    可是,自從她嫁進溫家以後,溫颯寒便不怎麽回家了。

    再後來的劇情便如今日這般,他定居首京,脫離了溫家,獨自闖了一番天下家業。

    而她想離他近一些,再近一些,近到現在這一刻,淒風苦雨,未語淚先流。(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