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第十二章: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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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喬轉身就往外走。

    顧名城忽然遏製了她的手腕,似是極力壓製著怒意,牽製了她離開的步子。

    陶喬這些年老的很快,頭發半白,皮膚也不複以往,自己兒子過的不好,她亦不痛快,此刻被一個踉蹌扯回來。

    沈嘉穎微微探出身子想要扶住她,“媽……”

    沈父沈母見狀也上前去,攙扶住陶喬,對於顧名城這個女婿,老兩口從來不敢多說什麽,女婿自尊心強,決定的事情不會輕易改變,此刻見狀,老兩口也隻能寄希望於陶喬,勸和不勸離,噤聲聚在陶喬身邊。

    陶喬踉蹌穩住了身子,不可思議的看向顧名城。

    顧名城站在病床前,將陶喬扶在懷裏,鐵青著臉看著她,“糾纏小頌的是我,有什麽怨懟衝我來。”

    陶喬驚詫的望著他。

    顧名城沉聲,“小頌至始至終想跟的人,是溫颯寒。”他微微眯起眼睛,“不是我,她愛的也是溫颯寒,不是我,是我糾纏她,不放過她。”

    病房裏很安靜,所有人都屏聲斂氣,就連沈嘉穎,也緩緩握緊了拳頭。

    “媽,這件事你不要插手,交給我來處理。”顧名城低聲,“這不是你該插手的事情,這是我的人生。”

    陶喬冷冷盯住他,冷靜許久,問,“你想要怎麽處理。”

    顧名城深深看著她,“我想為了自己,爭取一次。”

    陶喬狹長的眸子裏積聚怒意,最後怒不可解的再一次拚盡全力劈了顧名城一個耳光,“我以為我的兒子,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他從一而終,從不沾花惹草,從不向他的爸爸那樣見異思遷,他冷靜,知禮,善良,優秀,是精英中的精英,可結果呢?他愚蠢且無情,比他爸有過之而無不及,真是長江後浪拍前浪,一浪更比一浪高啊。”

    陶喬憤怒的看著他,“你想為自己爭取一次,那你將嘉嘉置於何地!你既然娶了她,就要對她負責,就要為你的行為買單!婚姻不是兒戲!是責任和擔當!是你們一輩子的事情!”

    顧名城緩緩抿緊薄唇,薄唇抿成了隱忍的弧度,“我不想步戴昱的後塵,亦不想嘉嘉步你的後塵。”

    陶喬身子晃悠了一下,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了,她的眼底浮起一絲屈辱的神色,猛的抬起了手,“結婚的時候,你幹什麽去了!”

    可是看著顧名城蒼白的臉,陶喬抬起的手遲遲沒有打下,最終顫抖的握成了拳,孽緣,真是孽緣,曾經她的婚姻遭遇了陶夕的重創,如今嘉嘉這丫頭同她如出一轍遭遇了頌梵音的重創。

    當她見到頌梵音第一眼的時候,便察覺到這個女人不簡單,她的身上有與陶夕同樣的氣息,雖然模樣並不相像,可是那種氣質和靈魂的質感幾乎一模一樣。

    無處不在的讓人厭惡的氣息。

    那個女人就算死了,也依然不肯放過她麽!

    如此深痛惡絕第三者插足,深痛惡絕婚姻的背叛,深痛惡絕那些被人睡爛了的婊子還能得到男人的垂愛,憑什麽!

    陶夕似是氣暈了,又像是被無法承受的過往撞擊了一下,她扶著立櫃的邊角晃悠了一下身子,“好,好好好好,好,你告訴我,嘉嘉你要怎麽安頓。”

    顧名城說,“我給不了她幸福,希望她重獲自由,追求屬於她自己的美滿。”

    陶喬氣的說不出話了,她對於這種事情太過感同生受,以至於仿佛是戴昱當初對她說過的那些話,她無力地說,“人,是你追求的,是你相愛過的,是你娶回來的。現在你有了二心,變了心,說什麽要放手給她追求幸福的權利,顧名城,你有沒有想過,嘉嘉如今30了,她在你身上耗盡了青春年華,流掉了一個孩子,不管你瞎了,殘了,死了,她一直等著你,哪怕知道你跟頌梵音在外麵那些不堪入目的勾當,她依然毫無怨言的替你生兒育女,一心撲向你!你說,你對得起她麽!”

    顧名城薄唇抿成了一條蒼白的直線,不言語。

    陶喬戳著顧名城心髒的位置說,“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你對得起她麽!她究竟做錯了什麽,你們要這麽對她!她不過是教訓了一個不三不四的下作女人,這是人之常情,難道任由那個女人破壞她的婚姻,爬到她頭上作威作福,還要忍氣吞聲?看著你們雙宿雙飛?”

    顧名城不言語。

    陶喬說,“嘉嘉之所以變成如今這個樣子,顧名城,我的兒子,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但凡你處理好你跟頌梵音的關係,嘉嘉不至於落到如今這個地步!”

    顧名城依舊沉默。

    “你說話啊!變成啞巴了嗎!”陶喬厲喝,“你理直氣壯的幹著無情無義的事情,那股子底氣去哪裏了!你說啊!”

    顧名城沉默。

    他不想回應,並不是心有理虧,但他認所有的罪。

    “媽,你不要怪名城。”沈嘉穎拖著腿爬到床邊,緊緊握住陶喬的手,聲淚俱下的說,“不怪名城,是我不懂事,是我太任性,媽……”

    沈嘉穎看著顧名城紅腫的臉,心疼的微微顫抖,哭著說,“媽……你別怪名城,我自幼嬌生慣養,不懂怎麽去愛一個人,不懂得理解和體諒,我一直以為我是這個世界上最懂他的人,可是到如今我才發現,我一點也不了解他,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不知道他心裏裝著什麽,我不能理解他的痛苦和悲哀,我隻是一味的想要得到他的寵愛,媽……”

    沈嘉穎將這些日子裏的胡思亂想和盤托出,“你不要怪他……”

    “你聽聽,你聽聽!”陶喬顫聲說,“到了這種時候,嘉嘉還在為你說話!你要去追求你的幸福,你讓嘉嘉怎麽辦。”

    顧名城眉頭皺的很緊,如同他開始陣陣撕扯的心髒,沉默許久,他終於說,“好聚好散。”他的背脊似乎瞬間挺拔了一些,“我不想活成戴昱,嘉嘉也不能成為你。”

    陶喬的眼淚瞬間掉了下來,“好,好好好……”

    她連說幾個好字,同病相憐那般握住了沈嘉穎的手,“好,好,好的很,你要去追求你的幸福,要去過不一樣的人生,要與我和你爸劃清界限,你去,你且去,現在就去,去之前,把你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還給我!顧氏集團是我一手扶持你創辦的,你名下的所有產業亦是我的團隊助建的!你去追求你的人生,把這些通通給我留下!從此以後,我沒有你這個兒子!你也不再是我陶家的人!”

    “媽……”沈嘉穎失聲。

    “親家母,這種時候,可不能說這種氣話。”沈母趕緊安撫陶喬,抹著淚說,“是我們嘉嘉沒有福氣罷了,我們沈家高攀不起,您別置氣,咱們兩家四十餘年的交情了,別。”

    “陶董……”崔秘書亦失聲。

    顧名城的背脊更挺拔了一些,眉頭皺的更深了,蒼白的下顎寸寸繃緊,他並沒有立時回話,穩了許久,他動了動唇,正要說什麽。

    “名城……”沈嘉穎失聲喚他。

    顧名城眉頭緊了一下,話語還未說出口。

    沈嘉穎趕緊催促沈父沈母把陶喬請去隔壁的病房休息,眾人手忙腳亂的安撫陶喬的怒火,將她連勸帶拉的引去隔壁冷靜情緒,生怕這母子倆當真因為一時衝動而做出不可挽回的決定。

    待房間裏安靜下來,沈嘉穎似是終於認命了,她伏在床邊泣不成聲,今天顧名城說出的每一句話都是一把利箭把她紮的千瘡百孔,鮮血淋漓。

    二十餘年的感情,都抵不過那個叫頌梵音的女人的一滴眼淚。

    淩遲不過如此罷了,心愛的男人當著自己母親的麵,當著她的麵,當著她爸媽的麵,將她無情的擱淺在離婚協議上,全然沒有緩和的餘地,甚至為了替另一個女人,將所有的罪過包攬,追本溯源,連她都滿身罪過。

    當他愛你的時候,你身上好的,壞的,在他麵前都是可愛的,哪怕你犯了天大的錯誤,他也能淡淡一笑,替你兜底抹去,無所謂三觀正不正,他愛就好,所以無條件維護。

    當他不愛你的時候,你所做的一切都是錯的,哪還有好的呢!那個女人就算十惡不赦,他也認了。你又算什麽呢。

    這就是男人罷了。

    名城他,向來幹淨利落,從不拖泥帶水,有些事情他沒想明白的時候,兩人尚可苟安,一旦他想明白了,做了決定,那便如此快刀斬亂麻。

    全無退路可以走。

    他從不給自己留退路,也不在乎會給對方留下多大的創傷。

    他要做的,不過是結束這件事情,要改變現在的局勢,要重新開始。

    哈。

    罷了,罷了,罷了!

    沈嘉穎伏在床邊,隱忍了淚水說,“簽,我簽還不成嗎,你不要跟媽傷了母子情分,不要為了頌梵音,連最後的親情都斷了,我想你好好的,你好了,我就好。”

    沈嘉穎顫抖的伸手拉開了抽屜,拿出了一支鋼筆,她顫抖成了篩子,似是拿著命運的屠刀,做出最後的揮舞,幾乎是流著淚欲簽下那份離婚協議書。

    崔秘書見狀,跑去了隔壁房間。

    陶喬便是這個時候衝進來的,她似是在沈嘉穎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見不得這個丫頭不幸福,這丫頭曾經和他兒子是多麽幸福登對的一對,怎麽能容忍被一個與陶夕那麽相像的女人拆散!她奪走了沈嘉穎的筆,“如果你今日執意與嘉嘉離婚,我陶喬再也沒有你這個兒子!”

    陶喬直視顧名城的眼睛,“你不會步戴昱的後塵,嘉嘉亦不會像我一樣守活寡那麽多年!我和戴昱從沒有相愛過,你們和我們不一樣!誠兒,你和嘉嘉相愛過!你們有過完美!你們不一樣!”

    顧名城看了陶喬許久,緩緩開口,“媽,你是為了什麽如此堅持,為了我和嘉嘉的幸福,還是為了你自己。”

    他總是這麽不留情麵,一針見血,洞穿心髒。

    陶喬輕輕吸了一口冷氣,身子晃悠了一下,“你說什麽。”

    顧名城說,“我希望您頤養天年,讓兒子好好敬孝,少操心,多享受生活。”

    陶喬失望的看著他,“我生你,養你,育你成人,如今你為了……”

    “別吵了……”沈嘉穎拉住陶喬的手,“媽,你們別吵了,我簽,我決定簽了,別吵了好不好,別逼名城……”

    陶喬麵色鐵青的看著顧名城,“這份離婚協議書生效的那一刻,便是我與你斷了母子情分之時。”

    顧名城的臉色很蒼白,卻沒有言語。

    沈嘉穎搖頭,“不要,媽,你不能這麽逼名城……”她似是慌張的想解決辦法,半晌,顫聲說,“這樣好不好,媽,我們給名城一次機會……”

    “名城……”沈嘉穎含淚仰麵望著他,“你去追求你的幸福,隻要頌梵音願意接受你,我立刻簽署離婚協議書,絕不糾纏你,也不會再為難她,我祝福你們。如果她不肯接受你,你再回來,回來繼續做顧氏集團的主人,回來好好跟我過日子,好好孝順媽,好不好。”

    顧名城雙眸緊緊盯著陶喬。

    陶喬亦是固執殘冷的盯著他,鬢邊淩亂的白發如同她偏執的性子,分外刺眼,就連臉上的皺紋,都那般刺心,守了半輩子活該,裝瘋賣傻那麽多年,還是這般固執。

    母子倆對峙許久,顧名城一言不發的轉身離開,一句話都不說。

    從不優柔寡斷的人,這次整整思考了一夜,他在次日清晨,讓律師把離婚協議書遞交給沈嘉穎,需要她簽字。

    將顧氏集團及產業股權轉讓協議委托律師遞給陶喬。

    他對自己的殘忍和果決,從來都沒有商量的餘地。

    沈嘉穎在那份離婚協議上簽了字。

    那麽愛他,那麽那麽用力的愛他,愛著他。

    過去的,現在的,將來的。

    記憶那麽美好。

    現實殘忍如刀。

    她整個人無力地趴在床上,頭發鋪滿了肩背,那麽疲憊,像是一直抓在手裏拔河般帶著刺得繩子,最終鬆開了手,敵人獲得壓倒性勝利,一種虛脫感遍布全身,像是一種解脫,又像是生命塌陷出了空白的無力感,愛恨都隨他去了,連得失心都沒有了。

    這低調的處理方式,卻無意間被人泄露出去,鬧出轟轟動動的動靜,顧名城為了離婚,幾乎淨身出戶!

    圈子裏炸開了鍋,沸騰的沸騰,激動地激動,八卦的八卦,像顧名城這種鑽石級別的青年才俊恢複單身,是多少妹子們夢寐以求的事情啊,就算他一無所有,可是就靠那張臉,多少女人前赴後繼的願意養他啊。

    砸多少錢都無所謂。

    妖姐最先接到這個消息,此時,她們已經在購買旅行途中的用品,最終旅行地點定在土耳其,畢竟妖姐偷窺過梵音的手機,手機屏保上土耳其熱氣球的畫麵磅礴大氣,似是知道梵音喜歡這個地方,三人便默認了去那個夢幻般的小國家。

    梵音翻著日曆看,她的生日似乎快到了,多少年沒有過過了,每年妖姐和尚小苔按照身份證上的日期給她過冬季的生日。

    其實她的戶口上的晚,她的生日要比身份證上的日期早一年半,是晚夏的最後一天。

    那一天很悶熱,隱隱有雷雨的趨勢,黑雲壓城,滿天沉積雲,妖姐和尚小苔在客廳裏討論著顧名城離婚的事情,梵音在陽台上收衣服。

    暴雨前的大風吹落了她手中的一件T恤,她的手在窗外抓了一下,沒有抓住,下意識趴在欄杆上往樓下看,隨後微微一怔。

    便看見樓下一名穿著休閑的黑T的男子坐在樓下的長椅上,似是在小憩,又像是思考著什麽人生中重大的事情,他後靠在長椅的靠背上,修長的腿隨意的伸著,戴著黑色低調的棒球帽,帽簷壓蓋在臉上。

    梵音怔了怔……這不是顧名城麽……

    不知道他來了多久,保持這樣的姿態待了多久,是不是這些日子總出現在這裏,沉思了無數次之後,選擇離開。

    這些日子媒體把他盯得很緊,聽妖姐說,他如今是一無所有的自由身,媒體獵奇,處處跟拍,所以他把戒掉的帽子,又戴上了吧。

    梵音站在欄杆前,看著他沉默的保持同一個姿勢很久之後,他起身離開,梵音直等到他走出了小區,方才一路小跑下樓去撿衣服。

    她才花壇裏撿到了那件白色的T恤,轉身往上樓走時,猛的怔了一下。

    顧名城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身後不遠處。

    他又折回來了。

    有些猝不及防。

    梵音下意識抓緊了手中的衣服。

    他很高,穿的很休閑卻不失體麵,黑衣,黑帽,黑色球鞋,像極了大學時代的樣子,低調帥氣,純粹無雜質。

    諸如此刻,驚聞他一無所有,再見他,便這般平易近人。

    像是卸下了肩上的重擔,放下了無形的壁壘,站在她麵前,真真實實的站在她麵前。

    這樣一個人,無論處在哪裏,都是人中之龍,能拿得起,也能放得下,因為足夠自信,自信到可以重塑這一切。

    這便是人格的魅力。

    梵音望著他,這麽多年,是沒有好好跟他說句話的,兩人都帶著刺,總是拔刀相向,從未有過好言好語。

    此刻忽然相對而立,便不知該有什麽樣的開場白。

    梵音緊了緊手中的衣服,一如既往的選擇無視他,轉身就要上樓。

    “小頌。”他喚她。

    梵音步子停下,並未回頭。

    顧名城沉默許久沒有說話。

    梵音久不見動靜,便回頭看了眼。

    他的臉籠罩在深深的光影裏,可依然很清晰的看得見他深邃漆黑的眼睛。(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