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白骨案(十二)君子一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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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五章

    “另外,二十年前,凶手曾參與給人剖腹取子。此線索,可查當年附近多家藥房醫館,對照何時出售過大量止血消炎跟分娩所用藥材,但卻並未求醫的記錄。”

    短短一番勘驗,不僅救活了三個未被滅口的女子,甚至還推測出凶手行凶動機,甚至連大概身份都猜測出來。

    “魏廣,吩咐下去。另外,讓人將前些時候柳林村滅門案中逃脫的匪徒畫影圖形跟卷宗找來。”聽完許楚的分析,蕭清朗直接沉聲吩咐下去。而剛剛站定正聽得一頭霧水的魏廣,不敢質疑,轉身又去跑腿了。

    解決完了暗室跟客棧桂花樹下的驗屍工作,許楚就讓人將幾顆空洞洞的顱骨裝好,一同運送回衙門。接著,她又讓人準備石膏等物品,隻待回去後使用。

    許楚跟蕭清朗再對視時候,夜幕將歇。累了整夜,許楚早已麵帶疲倦,唯有蕭清朗依舊豐神俊朗似是被老天厚待。

    “本王讓人備了馬車,你且暫行休息,稍後本王陪你回村裏一看。”蕭清朗探身微微靠前,見許楚腳下踉蹌,趕忙不著痕跡的扶了一把。

    許楚倏然抬頭,卻見蕭清朗輕笑頷首。燭火之下,暗室寂靜寥落,她躍過蕭清朗寬厚的肩背,看到牆上那修長巋然的影子,漸漸被拉長。

    一直軟著手腳的蕭明珠,此時也稍稍恢複了精力,更何況聽到許楚一番神一般的推測,她早就兩眼放光了。至於那具被蓋起來的血骨,似乎也沒那麽可怖嚇人。

    “許姐姐要回家嗎?我也要去,我定要看看許姐姐是怎麽長大的,居然這麽會推案。”蕭明珠並不曉得許楚的爹爹之事,自然不知內情,隻以為她不過是歸家一趟吧了,自然興奮的揮著手表示要參與。“還有女子居然會驗屍,就算在京城說書人嘴裏,我都沒聽說過......”

    “郡主......”

    “叫我明珠,郡主郡主的好生疏。”蕭明珠不斷抗議道。

    “好,明珠,我這次回去多則一日,少則五六個時辰,隻是要回去看一看家中老父是否回去罷了。為著驗屍查案,你也耗了整日整夜了,不若就先回城中休息。”

    “許姐姐,你不也整夜沒休息嗎?”

    許楚見她並不應下自己的提議,不由看向蕭清朗,眼中含著求助。奈何蕭清朗卻並沒有開口,似是無動於衷一般。

    其實就在許楚開口的時候,他就清楚,那些說給蕭明珠的話,未必不是說給自己聽的。畢竟才遭遇刺殺,且他身邊帶了侍衛府兵,若真大張旗鼓的陪她回家,且不說會造成什麽影響,怕隻怕還要拖延行路時間,又或是再遇危險。

    而他又怎能放許楚一人離開?萬一碰上逃脫的匪徒,她一個女子又該如何應對?

    許楚無奈的看了兩人一眼,見一個負手而立等她開口,另一個卻是一副眉飛色舞模樣,心裏知道若不應下,怕是還要糾纏一陣工夫了。

    月色輕柔,四野靜謐無聲,除了馬車碌碌聲,便是駕車的魏廣時不時的摔鞭聲了。馬匹奔馳在夜色之中,宛若行雲跟流星。離開了州城的繁華喧囂,撇去芙蓉客棧的詭異跟瘮人,餘下的隻有寂寥跟許楚滿腹的心事。

    蕭明珠畢竟是金枝玉葉,能忍受靠近屍體跟許楚而不在意那些古裏古怪的味道,已然是很不容易了。昨夜就因著許楚中邪之事,她揣揣不安生怕許楚有所閃失,後來又陪著許楚驗屍,到現在離開那陰森森的地方,她幾乎是滴水未進且困乏極了。

    所以明明想強撐著跟許楚說話,想要問一問許楚到底跟誰學了那麽多東西,再打聽一下之前五行命案她怎得就能看出端倪。然而問著問著,還沒等許楚回答呢,她就一歪身子直接趴在蕭清朗馬車上處理公文用的案桌之上睡著了。

    “許姐姐......鬼火......”她嘟嘟囔囔幾句,斷斷續續就沒了聲響。

    而手裏攥著卷宗的蕭清朗跟抿嘴深思的許楚見狀,不由麵麵相覷,繼而會心一笑。

    許楚見她睡的並不安穩,於是將身上剛剛從蕭清朗手裏接過的披風褪下給她蓋上,而後靠在車壁之上隨著馬車疾馳而放空了目光。

    有夜風吹起車簾,透過簾子,許楚看到一輪圓月,而月影之下竟然讓人隱約能看清前路。朦朦朧朧中,她就又想起了那個讓她心慌失措的噩夢,就好似預兆一般,讓她心裏越來越不安寧。

    馬車內,燭光隨著微風而輕輕搖曳,稀疏的光芒籠罩著靠著車壁漸漸睡著的許楚。悄然無聲,隻有風聲跟衣衫摩挲的細細碎響。

    蕭清朗手上的卷宗不知何時被放置到了腿上,寂靜之中,他溫潤的看著那個縱然睡著都緊蹙眉頭的女子。

    要不是曾親眼看過她驗屍推案本領,許是自己想破腦袋,都不會相信,世上竟然會有這等膽大心細之人。明明是女子,所作所為卻是諸多七尺兒郎所不及的。

    就好似明珠,饒是他疼惜這個侄女,甚至願為她創造便利接觸刑獄之事。卻也知道,她大抵也隻是能湊個熱鬧罷了。有些時候,許多事情並非喜歡跟好奇就行的,無論是驗屍也好推案也罷,除了要金剛鑽一般的心性跟品質,還要有過硬的本領。

    突然馬車顛簸幾下,眼看靠著車壁睡的並不安穩的許楚腦袋一垂,蕭清朗趕緊撐住身體向前將胳膊墊在她一側。果然,她隻是動了動眉頭,並未醒來。

    靖安王府特地改造過的車馬,再加上兩匹難得的汗血寶馬,不過兩個時辰,一行人就行至村中。

    黎明將至,破曉在即。雞鳴犬吠之聲接二連三的響起,隨後就見得不少人家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吆喝著忙活起來。

    深秋時節,對於農家院的莊稼戶來說,是最歡喜的季節了。忙碌了大半年,就盼著此時能得個豐收。所以,一大早就有三五成群的漢子婦人結伴往地頭田間而去。

    隻是不少人在路過許家時候,都會滿臉晦氣的加快腳步。莫說對許家突如其來的華貴馬車而感到奇怪了,就是看都不屑的看一眼。

    步履匆忙的人逃似的自許家門前而過,還有幾個熱心的婦人雖然抻著脖子探究了幾眼,卻架不住旁人連連說到死人家能有什麽好事兒的勸說。

    蕭清朗眯著眼假寐,但時不時也會看一眼外麵,對於那些村民的神情自然盡收眼底。之前他來的時候,已然是夜裏,所以並沒有親身體會村中眾人對許家的排斥。可如今......

    大周仵作身為賤籍,積年累月的同死人傷患打交道,被人視為不祥。可若是沒有仵作,那又會如何?

    獄事莫重於大辟,大辟莫重於初情,初情莫重於檢驗。蓋死生出入之權輿,幽枉屈伸之機括,於是乎決。莫名的,蕭清朗就想起了當日許楚口中古人宋慈所說的話,當時她神情漠然聲音卻是擲地有聲。

    如今想起來,他依然頗覺震撼。

    哪怕此話是她借古人之口說出,卻也足以勝過許多隻會打嘴仗或是推諉的朝廷官員。

    蕭清朗垂眸,看向靠著自己的許楚微微動彈了一下,似有睡醒的意思,他才有些戀戀不舍的將人扶靠在車壁上,隨後起身跨出馬車。

    有些事情,就算想不明白,卻也並不妨礙他放在心上。就好比,在自己想明白想清楚之前,絕不能讓許楚受驚而逃離......

    許楚睜開眼的時候,已經又是一日清晨。她迷迷糊糊的坐直身子,肩頭純黑色披風緩緩滑落。她眼神一頓,抿唇看向車外的那道纖長身影。

    晨曦自東方落下,打在蕭清朗身上,卻晃花了許楚的眼。

    她看得出來,這披風並非昨夜自己給明珠披上的那件。

    隻是不管她心中如何糾結,外麵就傳來了蕭明珠嘰嘰喳喳,又是好奇又是清脆的聲音,好似是在跟什麽人打招呼。

    “哎,三叔,那些人怎麽都躲躲閃閃的啊,好像咱們是什麽惡人一般。”蕭明珠從未想過,仵作在村中代表了什麽。那是沒有土地,地位比不得村中任何一個良善的存在,更是滿村嫌棄的人。

    蕭清朗眼神晦暗一瞬,聲音微啞道:“大抵是村中甚少來外人的緣故吧。”頓了頓,他才又說道,“總有一日,他們會熟悉的。”

    他的話音落下,目光也就轉到欲要下車的許楚身上。總有一日,仵作不會再是賤籍,而會成為跟所有衙門公人一般的存在。

    許楚腳上動作一滯,旋即了然輕笑,卻不知是在笑什麽。

    院子裏的落葉已經鋪了厚厚的一層,屋裏滿是塵土,許是幾場雨水衝開了房頂的茅草,竟然讓許多東西被雨水浸濕了。而灶台上,依舊是她離開時候的景象,就連那沒有來得及收起來的草藥,都原封不動在案板上枯萎......

    “錦州那邊傳來消息,並不曾見過許仵作出現。”蕭清朗行至許楚身邊,低聲說道。“我已經讓人繼續找尋其蹤跡了。”

    “多謝王爺。”許楚垂眸,就好似沒有發現蕭清朗稱呼的變化一般。倒是惹得蕭清朗心頭頗為苦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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