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風雪夜歸(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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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著蕭清朗跟許楚靠近屍體,周圍人又起了一陣騷動。實在是那倆人太過顯眼了,氣質卓然,穿著華貴,整個人一舉一動都露出一股子奪目風采。別說是村裏人了,就是鎮上一些富家小姐,都沒這般閃耀瀲灩。

    一向平靜的小村落,此時就跟炸開了鍋似的。連帶著一直吵吵鬧鬧議論紛紛的人,都緊張的憋起了氣,瞧見倆人有意走近屍體,不由自主的呼啦一下子讓開出了一條道。

    “你們是誰?”裏正攥了攥拳頭,極力將視線移開不看地上的情況,緊張又心虛,卻不得不強撐著的嗬斥問道。

    此時蕭清朗跟許楚已經蹲到了死者跟前,聽到裏正問話,便不鹹不淡毫無情緒的回答道:“京城而來,在村中借宿的。”

    跟著跑來的何老漢跟鄰家李老漢趕忙上前,向裏正解釋一番。

    死者屍體早已冰涼,發絲淩亂沾染了泥土跟血跡,然而四下裏卻並不狼藉。

    “周圍沒有腳印,也沒有馬匹踩踏痕跡,往村外之處大雪處也沒有印記。”蕭清朗並不急著讓許楚驗屍,而是皺眉看向村外本該是泥濘的路上。因著天氣尚早,並沒人進出村子,所以那條通往外麵的路上並沒有任何痕跡。“如此便隻有兩種可能,一則是人是在下雪之前被殺的。二則是,凶手壓根沒逃亡村外。”

    他看了一眼眉頭微皺的許楚,頓了頓繼續說道:“昨夜醜時三刻時候還不曾下雪,可那個時辰你我都還未曾歇下。若真有如此凶殘命案發生在村口處,而死者是被王府幾經挑選而出的侍衛六子,那絕無可能會一點響動都沒有。”

    入目可及的屍體明顯麵目被砸成重傷,雖然死因還未確定,但要真是交手了現場周圍不可能如此幹淨。且看死者腰際的佩刀還在,甚至並未出鞘,村口處歪歪扭扭的幾棵樹幹之上也沒有刀痕。

    明明該是有打鬥跡象的,可為什麽四周全無跡象?縱然是有雪掩蓋,可如此狠厲的手段,怕是薄薄的一層白雪根本掩飾不了的。就算是屍體留下的血跡,怕都能染透了附近落雪。

    他看了一眼村口,而後將視線落在了那群最先發現屍體,因湊熱鬧而聚集過來,在村子往村口處路上踩踏的尋不到任何有用腳印的人。按著以往他查案的經驗,若凶手真的是拋屍於此,怕是早已猜到了他們身份,至少知道他們並非過路之人那麽簡單的事兒。

    可是明知他帶了護衛路過,還敢下手,那凶手當真是個狡詐且狂妄的人。可他這般做,又是為何麽?並未直接刺殺,卻費心費力冒著風險行凶......

    他稍稍思索片刻,掃了一眼周圍或是麵如菜色或是嘔吐不已的村民,看向許楚刻意壓低聲音幾乎算是耳語道:“此事頗為蹊蹺,村子中甚是古怪,查案時候一定要小心。”

    許楚愣了一下,對上蕭清朗意味深長的眼神,自然而然的也看了一眼周圍,幾息之間她神色也慎重了許多。若非蕭清朗提醒,她還真沒發現前來看熱鬧的人大多是婦孺跟老者,並不見什麽健壯青年跟孩童。

    蕭清朗見許楚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不再多言。而是徑直蹲下身去查看死者衣著,片刻之後道:“鞋底有潮濕冰晶痕跡,且集中於腳底,可見他曾負傷或是被拖拽過。”

    許楚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果然見死者鞋底有拖拽痕跡,然而周圍卻並不見類似印記。眼看著有一隻鞋子歪歪斜斜套在死者腳上,她不由皺眉。然而還未等她開口提醒,就見蕭清朗已經將那隻鞋子褪下,露出裏麵滿是泥濘明顯濕漉漉有些結冰的白襪。

    “右腳的鞋子曾掉落過,裏麵沾染了泥水。要麽就是凶案現場在有水流之地,要麽就是雪後拖拽時候沾染了雪而後融化留下水漬痕跡。”

    對於蕭清朗的想法,許楚是讚同的,隻是兩種情況到底是哪一樣,就需要她驗屍之後再做定論了。

    不等旁人再開口,蕭清朗就看向許楚問道:“可否能看出死因?”

    許楚皺皺眉簡單查看一下,卻見屍首早已麵目全非難以確認,於是回頭對魏廣說道:“勞煩魏大哥派人去取一下我的工具箱。”

    此時侍衛人人都黑著臉冷著生態,若非是因為跟在蕭清朗身邊經曆過太多生死,怕此時早就鬧騰起來了。饒是這般,他們也足夠咬牙切齒的,更將眼神落在許楚身上,期待她能查出凶手給死去的兄弟報仇。

    “王爺,我需要一塊幹淨的白布或是板子......”許楚蹲在原地,見死者麵上的狼藉並不是因著頭破血流,而是真的被傷的血肉模糊了。

    對於許楚的話,蕭清朗自然不會質疑,隻看了一眼身後的侍衛,就見那人匆忙離去。

    那侍衛早就見識過許楚驗屍本領,知道她是要現場檢驗。若是說蕭清朗對許楚是看重跟讚賞,那他們對許楚就是無理由的信服了。在見識過她的能耐之後,誰還敢小看一個弱女子?

    東西村裏很多,而幹淨的白布之類的物件,靖安王府馬車上就有備用的。平時之所以會隨車攜帶,多是在遇到刺殺受傷之時做急用,眼下卻正好用上。

    許楚將木板鋪在地上,而後將白布放置在上麵,最後小心的讓人將死者放好。接著,就戴上了素布手套,並取了驗屍刀跟鑷子。

    此時,周圍擁擁擠擠的村民,見到那模樣清秀的女子居然麵色不改的開始驗屍,臉上不由露出了厭惡跟嫌棄的表情。等瞧見邊上跟謫仙一樣的男子,居然取了筆墨開始記錄,少不得有露出惋惜神色。

    哎,沒想到好端端的公子哥,居然給一個仵作打下手,那豈不是說他要比賤籍之人還要落魄?當然,話說回來了,就算他並非賤籍,衣著華麗,那居然屈居一個仵作之下,也是夠自賤的了......

    也無怪乎人們由此猜想,仵作向來是賤籍,往簡單的說,就是乞討要飯的都比仵作體麵。而眼下,看那衣著幹淨的少女好不避諱的伸手解開屍體衣衫,不是仵作是什麽?

    而俊美的男子不僅沒有躲閃,居然還認真的幫著記錄,就算鄉下人不懂富貴人家的道道,卻也知道越是體麵的人家對這種事越會避之不及。像蕭清朗這樣的,要麽就是低賤之人,要麽就是自甘下賤,左右都不是好的。

    然而就在許楚將死者衣衫褪盡時候,就見那胸前一片狼藉,滿是鮮血跟凹陷痕跡,模樣慘不忍睹。隻驚嚇的許多膽小的村民,尖叫著連連後退,更有甚者早已癱軟在地不斷幹嘔起來。

    不過看許楚的模樣,卻絲毫沒有畏懼驚恐,倒是讓不少人暗暗稱奇,卻又忌諱起來。

    如此美貌的女子,居然不怕這般駭人場麵,要不就是習以為常,要麽就是命硬極了。素來命硬的女人都沒有好下場,連帶著靠近她的人,都會遭殃......

    許楚可不管旁人是什麽目光,她目光沉靜,小心用鑷子撥開死者沾了血的頭發,然後伸手輕輕按壓他的眼眶位置。

    人的麵容毀成這般模樣,早已不能憑借瞳孔判斷死亡時間,她這般作為,不過是為了確認自己的猜想罷了。果然,就在她手指碰到那眼眶之時,就見混著白漿血水的粘液不斷淌出,留在白布之上引得旁人有一陣作嘔。

    此時,就連蕭清朗也不自覺地將目光移開,抿著嘴角隻看著那個認真肅然的麵容。

    “鈍器砸傷,連續擊打,頭骨碎裂凹陷,雙側眉骨塌陷,腦組織受損腦漿溢出。”許楚小心翼翼的摸著死者頭骨處,在一堆血肉中努力辨別傷痕的先後順序,“頭頂擊打為致命傷,而麵上的砸傷是死後形成......”

    許楚皺眉,心中不斷模擬著剛剛摸到頭骨碎裂形狀,繼而想象到底是如何造成的。圓心環狀碎裂性骨折,那就排除了是凶手藏在暗處突然襲擊的。

    頭頂的傷並沒有形成歪斜,可見凶器跟頭顱接觸的瞬間並沒有形成什麽角度。也就是說,若是人為行凶,那凶手該是在死者頭頂正上方動手的。

    “頭骨塌陷,凹麵稍大,可判斷為巨石或是鐵塊之類硬物自正上方砸落。”

    不過奇怪的是,既然已經得逞了,凶手為何還要費心勞力的砸爛死者麵部跟胸膛?除非......除非是有意警告,示威挑釁,或是......或是要隱藏死者的身份信息。

    “到底是什麽人,會如此歹毒?”魏廣憋著氣,咬牙低聲憤恨道,“六子手上功夫不弱,又怎會......”

    其實不光是他,跟隨而來的侍衛,還有暗處隱藏的暗衛,此時俱都麵色陰沉,雙手緊攥成拳,可礙於職責卻不能將心中憤怒宣之於口。

    說實話,除去對凶手的恨意之外,他們心中更多的是對王爺安危的在意。而這份在意,就如同一種信念一般常伴他們左右。需要知道,掌管刑獄的靖安王,也就是他們要保護的人,對朝廷跟百姓是何等重要。

    這樣的傷痕,不僅要了人的性命,更是讓他死都未留體麵,如此慘不忍睹,不能不讓人心底發寒。

    “魏大哥,莫要先入為主。死者被傷至麵目全非,暫為無名屍。”許楚目不斜視,隻語氣冷靜的反駁道,言罷就彎腰查看起屍體的四肢跟手腳來。

    魏廣本還想再說什麽,卻被王爺蹙起眉宇的掃視弄得心頭一緊,繼而再看許楚神態專注嚴肅,不由得生起一絲心虛。能跟在王爺身邊貼身護衛,他自然不是蠢的,所謂術業有專攻,在驗屍上莫說是自己,就連王爺也不一定能比得過許楚這位姑娘。

    她因懷疑死者身份,所以在細節上十分小心。想到這裏,她目光就落在了死者身上所穿著的衣服之上。略想一下,她就提起了死者的右手,卻見死者手指關節有些粗大,虎口處有薄繭,可拇指跟食指上卻還有極厚的繭子。

    更讓她起疑的是,死者右手不僅拇指食指上有厚繭,而且其左手中指第二關節處也落有繭子。

    “死者軍人出身,從武,或是獵戶身份。”

    “六子,年二十四,西北從軍六年,是弓箭手。後來禦駕親征時候,見他極有天資,就讓宮中侍衛帶回加以教導。”蕭清朗開口說道,隻是語氣頗為凝重。顯然,許楚想到的,他也想到了,並且似是有更深的猜測卻未說出口。

    “王爺,可否能解剖?”許楚查看片刻,神情凝重的問道。

    “這......”蕭清朗皺眉,六子是孤兒自小受侍衛訓練最後挑選到自己身邊的,雖說沒有家人反對,可在情感上總會有些許不同。隻是當他的猶豫對上許楚清亮冷靜的目光時候,還是歎口氣收回目光點頭道,“自然。”

    得了準許,許楚便不再遲疑,手起刀落極為利落的就在死者胸腹部劃下丫字刀。瞬間,皮開肉綻,胸脯開裂。

    裏正見倆人居然自顧自的忙活起來,不由心生怒意,剛要上前就看到那刀子下去,露出裏麵血肉模糊的五髒六腑。而烏黑的血伴隨著刺鼻的鐵鏽血腥味道彌散開來,於是未出口的惡言惡語直接被堵了回去,甚至他來不及用袖子捂住口鼻就直接噴吐了。

    這一吐,又引起了一番折騰,一些膽大的還能勉強轉身尋個安靜的地方作嘔。可那些膽小的跟許多婦人,直接在原地癱軟著吐氣來,隻吐的渾身酸臭惡心,卻也不在意。

    就算裏正後來有氣無力的回來了,卻也是強忍著胃裏的翻滾,印堂發黑,臉色發青的不敢多看一眼,更別提什麽質問了。

    寒風卷起腳底殘雪,使得圍觀的眾人渾身生寒。

    死者胸腹被切割的極其完整,加上沒有血液循環流動,此時並沒有噴出什麽鮮血。倒是能清楚看到,裏麵的髒腑已然爛兮兮的模糊成一片了。

    “左右共二十四根肋骨全部折斷,脾胃肝腎受損。”許楚皺眉,這樣的死法,若說沒有仇恨,隻怕她自己都不會相信。下手實在太殘忍了,根本就是毫無人性。

    “麵上的砸傷跟胸腹處時間相同,都是死後所為。凶手殺人後並無慌亂,而且還狠心將人砸到麵目全非,並將屍體拖至此處,可見其冷靜有極強的抗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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