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煙閣。

    湖水清，春鳥鳴，草薰風暖。

    碧色濃濃，楊柳拂堤，共醉於湖水春煙。

    碧色處有一亭子，亭中八仙桌已擺好，這是一張極大的桌子，圍桌擺好十根紅木寬凳。

    蘇微雲手端著鱸魚，快步行來，說來很巧，他迎麵第一位看見的便是慕容九。

    瘦瘦的瓜子臉，長長的睫毛，一張櫻桃小口。黑發瀑布似的地披散在身後，雖未精心裝扮，卻別有一番天然無飾，清水荷花之色。

    她的臉還是蒼白，而且比以前更蒼白。

    路仲遠坐於左首，沉著臉，似悲似怒，麵色說不上很好看。

    主座上的老婦人對著蘇微雲笑道：“你來了。”

    蘇微雲點頭道：“嗯，我來了。慕容九妹她也來了。”

    老婦人緩緩說道：“不錯，小九早來了。她很喜歡吃你做的菜！”

    蘇微雲立即看向慕容九，慕容九竟對他微笑著招了招手。

    蘇微雲心頭一跳，正不知如何接話時，她已啟唇開口。

    “喂，那個端魚的，你過來陪我一起吃好不好？”

    蘇微雲突然愣住，完完全全地愣住，愣得不知所措。

    “你你”

    坐在慕容九身邊的是慕容大姐，她盯著蘇微雲半晌，終於歎聲氣。

    “小九她有許多事都已記不清了，我們本以為她遇見你至少會有所反應的。”

    蘇微雲驚詫道：“難道她失憶了？”

    慕容珊珊道：“像失憶，又不像是失憶，因為九妹還對她以前熟悉的人還有感於心，以往發生過的事也都有些記得，有些不記得。我們找遍天下最出名的聖手前來，也都束手無策”

    慕容雙咬牙切齒，突然說道：“大抵都是拜您所賜！”

    蘇微雲心中湧起一陣愧疚，老婦人卻嗬斥道：“好了！此事與蘇大俠的關係應當不大。”

    “否則在那一日小九她便該失憶。但她卻是在後來日益垂頹，漸漸消沉，記不得諸多往事的，所以必然是另有原因，不能胡亂全都怪到蘇大俠身上！”

    慕容九雖說失憶，但兩眼並非渾然無神；恰恰相反，她的眼中閃動著青春的光芒，臉上洋溢微笑，從表麵上根本看不出有什麽不對勁，反而是很有活力。

    南宮柳又道：“無論如何，至少九妹比先前修煉那種人不人，鬼不鬼的功法的時候的狀態要好得多了。”

    慕容九刻苦鑽研《化石神功》之時，臉上冷冷冰冰，氣質淡漠，總是拒人於千裏之外，現在倒才更像是一位正值芳華的美麗少女。

    老婦人道：“九妹平日裏總是記不起這兒，記不起那兒，但看到蘇大俠之後，好像還高興了許多。她既然歡喜蘇大俠，便請蘇大俠去陪陪她吧。”

    “自然。”

    蘇微雲慢慢走到慕容九身邊，坐在她的左側。

    慕容九笑嘻嘻地，用一雙晶瑩潔白的玉手去幫忙接蘇微雲手中的“清蒸鱸魚”，口中還輕輕笑道：“你怎知我最喜歡吃鱸魚？”

    她拈起象牙筷，夾了一小塊雪白鮮嫩的魚肉，本已觸在丹唇，忽地又想起什麽，卻舉起遞給蘇微雲。

    “你來的時候走得那麽急，一定是很餓了，你要先吃麽？”

    慕容九作出此等舉動之後，莫說蘇微雲，就連一旁的老婦人，慕容大姐、慕容珊珊、陳鳳超、秦劍、南宮柳等人都齊齊瞪著眼睛，非常驚異，幾乎不能相信發生了什麽。

    蘇微雲銜過魚肉，放在嘴裏細細咀嚼，說不出的百般滋味交雜。

    慕容大姐嗔道：“小九，你倒沒喂過大姐一塊菜，外人來了你反去喂他？！”

    慕容九淺淺一笑：“他不是外人。”

    慕容雙橫眉道：“你怎知他不是外人？”

    慕容九道：“我不記得了，但我的的確確就是知道的！”

    南宮柳搖頭晃腦，喃喃自語：“見鬼了，見鬼了，大白天竟活生生地見鬼了！”

    路仲遠的大笑之聲蕩漾在亭外的湖水之上：“哈哈哈哈，人間自是有情癡，哈哈哈，這才叫作郎情妾意，誠心之人，當浮一大白！”

    老婦人回過神來，驚詫道：“竟有此事？！看來小九她也是真心喜歡蘇大俠的，天造地設，天作之合，天作之合！”

    慕容雙卻摟住慕容九，道：“母親胡說！那是九妹經曆的事情太可怕，太恐怖，全然令她無法承受，所以她才會刻意地去將之遺忘，暫時回避。所以九妹並不是喜歡他，隻不過是忘記了他過去的種種惡跡罷了！”

    有的時候，人確實會去刻意忘記一些無法承受的事情。

    老婦人正色道：“雙兒，我知道你是愛護小九，但你還是不懂你九妹！”

    慕容雙爭辯道：“我怎麽不懂？”

    老婦人道：“就拿以往來說，小九不願與人打交道，特意從江南搬到荒涼的蜀地一帶去居住，屬她天性冷漠是不是？”

    慕容雙道：“是，那又如何？”

    老婦人緩緩道：“那麽你可曾見過，小九幾時竟會與一個與她年紀相仿的少年同行？顧家的顧人玉相貌堂堂，武功不凡，人品也無可挑剔，小九對他何嚐假以顏色？”

    她們顯然知道當初蘇微雲和慕容九同行蜀中之事。

    慕容雙道：“九妹後來已說了，是被他點破神功之秘，所以與他一起去尋惡賭鬼軒轅三光.”

    她還沒說完，已被老婦人打斷：“我以我家主之位保證，小九對他若無好感，必定是選擇另一種行事之法——以嚴繩縛住那時武功尚未大成的蘇大俠，使之綁在馬上，而後輕騎匹馬，直尋其蹤。”

    “斷然不會有什麽孤男寡女，兩人結伴同遊蜀中之事發生！”

    老婦人霍地站起，說得斬釘截鐵，信誓旦旦！

    “所以我才同意將小九許配與蘇大俠，不然難道你以為是我屈服於蘇大俠的武功？！”

    她這一起身，所有人都不敢再坐著。

    隻有慕容九將蘇微雲拉著，悄悄笑道：“你不必怕，母親大人是假裝生氣的，不然她鎮不住暴躁的二姐！”

    慕容大姐緩緩接口道：“其實我也以為母親大人說得很對，我聽了九妹的遭遇之後，同是此意。九妹將她的寶貝丹藥視如珍寶，從不曾輕易送與他人。”

    慕容珊珊道：“九妹本就知道什麽‘化石神功’的弊端，她本就打算終生不嫁，所以所以那些弊端對她而言本不算什麽的，怎會因此被人隨意拿捏”

    三女一人一句，振振有詞，幾乎令慕容雙麵紅耳赤，無言以對。

    陳鳳超、南宮柳、秦劍紛紛麵露驚訝，他們從未注意到過這些關鍵的細節——隻因這些事情對於一般江湖女俠來說，是再正常不過的；

    但若是放在天性冷淡，對誰都愛答不理，甚至有些心狠手辣的慕容九身上，好像的確是另有奧秘了。

    蘇微雲瞧著眾人爭論，忽對著慕容九問道：“你你覺得她們說得對不對？”

    慕容九眨眨眼睛：“她們在說什麽？”

    蘇微雲咳了一聲，道：“她們說你有可能喜歡我。”

    慕容九目中露出一絲狡黠，反問道：“你覺得呢？”

    “我，我覺得或許也有可能吧。”

    慕容九竟有些失落。

    “隻是有可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