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的江振忠在聽見江碧芸的應答聲後，抿緊了雙唇，他微垂著眼瞼，踟躕著不知該如何跟她說出第一句話。

    江碧芸屏住呼吸等待著江振忠開口，兩隻大眼睛裏此刻早已是猩紅一片。

    她仰起頭望著天花板，以便不讓眼眶中的淚水落下。

    沉默，還是沉默。

    一分鍾後，正當江碧芸準備開口說如果沒事，她就馬上掛電話時，手機那頭的江振忠忽然，慟哭出聲道：“孩子，對不起！”

    江碧芸在聽見江振忠的哭聲後，她眼眶中的淚水順著眼角滴落了下來。

    她知道，他剛剛那聲對不起，是替董淑芬跟她說的。

    江碧芸抬起手掌，用手背拭去眼角處的淚水，吸了吸鼻子，停頓了好一會兒後，才開口對電話那頭的江振忠道：“一切都畫上句號了，你自己保重！”

    就在江碧芸準備掛斷電話時，江振忠接著開口道：“找個時間，我想跟你聊聊可以嗎？”

    江碧芸聽得出來，江振忠的語氣裏帶著近乎於卑微的懇求，她感覺到自己的心髒忽的抽疼了下，沉吟兩秒鍾後，她應道：“可以，等你料理完董淑芬的後事，我們約著見個麵。”

    “行！到時候我給你打電話。”江振忠有些放鬆的應了下來。

    掛斷電話後的江碧芸脫掉鞋子，雙臂環抱著屈起的膝蓋坐在了床麵上，窗外夕陽所發出的光亮，漸漸地暗沉了下去，她的臉頰也隨之被湮沒在暗影裏。

    黑暗，是她曾經無比熟悉的環境。

    四年前，當她被大火毀容時，她幾乎整天都把自己關在一間，四麵不透光的黑屋裏，她不敢把自己暴露在陽光下，更不敢去觸碰任何可以反光的物件。

    那個時候，她真的特別恨江柔和董淑芬，更恨江振忠。

    她發誓如果有一天，她能夠重見天日，她一定會把自己曾經遭受的這些痛苦，乘以十倍百倍的奉還給他們。

    正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她才毅然決然的答應了傅子擎的條件，把自己整成他失蹤未婚妻的樣子，並且以他未婚妻的身份，和他一起去民政局登記領證。

    當時的她想，別說隻是滿足他登記領證的這個願望，就算是坐實他們的夫妻關係，她也會毫不猶豫的答應下來，隻要能保留她一條性命，有朝一日去複仇就可以了。

    如果當時的她，知道她恨的人會是今天這般下場，她一定會高興的放鞭炮來慶賀。

    可是，現在的她卻為何竟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相反，她剛剛在聽見江振忠跟她道歉後，居然忍不住落下淚來。

    她的心髒直到現在都還，像是被人用力捏緊的感覺。

    不知何時，臥室的燈突然亮了起來。

    淚眼模糊的江碧芸抬起頭，模糊的看見葉皓軒正從門口朝她走來。

    葉皓軒垂眸見江碧芸臉頰上布滿了淚痕，他不由心疼的蹙緊了眉頭，先將端著的水果拚盤放置在一旁，然後抽了兩張紙巾，探著身體伸手為她輕輕的拭去臉頰上的淚痕。

    江碧芸抬眸定定凝視著葉皓軒，忽的就伸手環抱住他的脖頸，將臉頰緊緊貼合在他臉頰上，仿若在外麵受了莫大心理創傷的孩童般，需要尋求安慰。

    葉皓軒十分能夠理解江碧芸的內心感受，他知道她此刻內心翻湧著一股複雜的情緒。

    “你接下來打算怎麽安置江振忠？”葉皓軒抱著江碧芸，過了好一會兒後，才將他從一開始就想要問的問題問出了口。

    江碧芸脫離開葉皓軒的懷抱，然後定定看著他道：“剛剛他給我打電話了，說找個時間跟我聊聊。”

    葉皓軒伸手替江碧芸，將散落在耳際頭發捋到腦後，目光溫和的看著她問道：“那你答應了嗎？”

    江碧芸點點頭，接著道：“答應了，其實這麽久以來，我也一直想要找個機會，和他好好談談，如果他還是願意在我公司幹下去，我會讓他繼續待下去，如果將來……”

    說到這裏，她突然停頓了下，眼眶陡然間又漫上一片腥紅：“如果他將來生病或者是老得不能動彈，我願意花錢請人去照顧他，直到他生命終結的最後一天。”

    葉皓軒聽完江碧芸的這番話後，感到頗為意外，意外之餘他又感到十分感動。

    因為他可以想象得出，她能做出這番決定，需要跨越多麽大的一個心理障礙，需要經曆多少的內心掙紮。

    “好，不管你做出什麽決定，我都會無條件的支持你。”葉皓軒緊抿著雙唇，抬手輕輕握了下江碧芸的肩膀。

    隨後，他轉過身伸手將放置在，床頭櫃上的水果拚盤端到了她麵前，然後用小叉子，叉起一塊蘋果喂進了她的嘴巴裏。

    就在江碧芸快要將那塊蘋果咬完的時候，葉皓軒突然將嘴巴湊了上去，把她含在嘴巴裏的蘋果，咬了一半下來。

    繼而，葉皓軒邊咀嚼邊看著，表情錯愕的江碧芸，揚起唇角道：“嗯，蘋果挺甜的。”

    停頓了兩秒鍾後，他唇角上揚起一抹寵溺的笑：“你的嘴巴更甜！嗬嗬……”

    江碧芸望著葉皓軒，隨即也跟著忍俊不禁的笑了起來……

    一個星期後。

    S市內的名典咖啡屋裏，江振忠正坐在一家靠窗的位置上，他時不時抬起頭朝門口的方向望望，略顯蒼老的麵頰上將內心的急切表現得淋漓盡致。

    大概十分鍾後，江碧芸如約出現在了咖啡廳門口。

    江振忠在見到江碧芸的身影後，他緊張的握緊了麵前的杯子，微微探起身想要揚聲跟她打聲招呼，但又覺得不妥，於是，他便複又坐回到了沙發椅上。

    江碧芸遠遠地將江振忠剛剛，這一係列細微的小動作全部都盡收眼底，她知道他此刻的內心，一定是非常忐忑不安的。

    “你想喝點什麽？”江振忠看向江碧芸的眼神中，既夾雜著慈愛又帶著些愧疚難安，還有一絲絲的不知所措。

    江碧芸沒有一直盯著江振忠，她伸手從他手裏接過點餐單，然後快速的在上麵掃了眼，對著站在不遠處的服務員，揚聲道：“美女，這裏加一杯拿鐵，謝謝！”

    “好的，請稍等！”服務員微笑著對江碧芸應了聲，轉身朝咖啡廳後麵走去。

    在等服務員上咖啡的這個空檔。

    江碧芸抬眸和江振忠對視著，他們彼此都沒有開口說什麽，氣氛顯得有些尷尬。

    江振忠為了掩飾內心的波瀾，他端起麵前的杯子，低頭喝了口茶，然後抬眸看向江碧芸，在唇角上擠出一抹不自然的微笑，小心翼翼的開口道：“你是自己開車過來的嗎？”

    “嗯。”

    江碧芸臉上不帶任何表情變化的，淡淡應了一聲，而後，她垂下眼簾，不著痕跡的在心裏長舒一口氣，複又抬起眼眸看著江振忠道：“她的後事都處理好了嗎？”

    江振忠聞言，眸底浮現出一抹意外，他停頓了一秒鍾後，才點點頭道：“都處理好了，從醫院直接拉到了火葬場火化，然後安葬在城郊的公墓裏。”

    他說這段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極為淡漠，看不出任何的悲傷和留戀之情，倒像是有種終於獲得解脫般的釋然。

    見到江振忠臉上的這種釋然，江碧芸絲毫不感到意外，她早已預料到，他會是這樣的心理狀態。

    思忖片刻後，她將雙手交握著置於桌麵上，直視著江振忠開口問道：“你以後打算怎麽辦？”

    江振忠微微一愣，眼眸裏浮現出一抹黯然，他深吸一口氣，自嘲式的笑了笑道：“嗬……能怎麽辦呢？過一天算一天吧！像我這樣的人，也隻能自生自滅了。”

    江碧芸在江振忠的笑容裏，看出了無奈和自憐，她用牙齒輕咬了咬下唇，然後很是認真的看著他，隨即，她把自己心裏對他未來的規劃，都一一說了出來。

    當她說出這一長段話後，她忽然覺得心裏變得輕鬆了許多，仿佛壓在心尖上的千斤巨石，被人一下搬走了。

    江振忠聽完江碧芸的話後，身體不由得猛然一震，渾濁的瞳孔驟然放大，雙唇驚訝的半張著。

    很顯然，他在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問題。

    “你沒有聽錯，以後不管你是生病還是年老，我都會管你。”江碧芸說著微垂下腦袋，像是在內心做出一個很大決策般，凝神思考片刻後，抬起頭直視著江振忠的眼睛，有些艱難的開口道：“我……我原諒你了。”

    江振忠聽完這句話後，微愣了愣，然後喜極而泣的紅了眼眶，他眼眸裏瞬間氤氳上一層水霧，微勾下腦袋，肩膀不住的輕輕顫動著。

    隨後，有兩顆黃豆般大小的晶瑩淚珠，從他的臉頰上滾落在了地上。

    他做夢都沒想到，他今生還能等來這一天，還能親耳聽見，江碧芸告訴他，她已經徹底的原諒了他。

    在過去的二十多年裏，他無時無刻不在心裏自責懺悔，因為這樣，他幾乎沒有一天睡過一個安穩覺。

    有好多次，他都在夢裏夢見，長大後的江碧芸，麵目猙獰的指責他不是一個好男人，不配做她的父親，更不配活在這個世界上……（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