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振忠低聲抽泣良久之後，才緩緩地抬起頭看向江碧芸，他顫抖著下顎開口問道：“你現在真的不恨我了嗎？”

    江碧芸定定凝視著江振忠，十分平靜的說道：“我現在想明白了，心懷恨意其實有時候是在折磨自己，冤冤相報何時了。”

    說到這裏，她的眼眸裏忽然閃動著一抹淚光，揚了揚唇角笑著道：“老天不是也給你們懲罰了嗎？”

    是啊！

    後來發生的這一切，難道不是老天給他們的懲罰嗎？

    江振忠聞言，臉上的表情變得更加黯然，握著水杯的手力道愈發收緊。

    沉吟片刻，他將目光直視著江碧芸，有些不知所措的開口道：“我……我想……跟你聊聊關於你媽媽的事情。”

    他勉強說完一整句話，麵頰因過度緊張而變得通紅，像犯了錯的孩子般，低垂著眼瞼，等待著對方的審判。

    江碧芸氣息明顯變得有些不穩，她交握著的雙手無意識的用力收緊，胸口處重重起伏著，仿佛在努力克製著某種，想要爆發的情緒。

    小時候，她一直以為母親是因為患了憂鬱症，最後才選擇跳樓自殺，可是，後來江柔卻將殘酷的真相，全盤托出的告訴了她。

    那個時候，她才知道，原來她的母親是因為，不堪忍受江振忠的背叛，才想不通選擇了跳樓結束生命。

    直到現在。

    她都還沒有當麵質問過江振忠。

    沒想到，他自己倒是先提起了這個話題。

    “好！你說！”江碧芸縱使強壓著心裏的不快，但看向江振忠的目光還是不由變冷了幾分，語氣也隨之加重了些。

    江振忠能清楚地感覺到，江碧芸目光和語氣裏的冷意，他的喉結滾動了下，垂著眼瞼在心裏醞釀著語言。

    約莫半分鍾後。

    他才抬起眼簾看著江碧芸，穩了穩心神後開口道：“當年你隻有三歲，我一方麵是怕你知道實情之後，幼小的心靈上會留下巨大的陰影。”

    嗬嗬……難道她後來知道，心裏上就不會留下陰影了嗎？！

    江碧芸暗暗在心裏懟了江振忠一句，但是她表麵上依然讓自己保持著平靜，等著江振忠說接下來的話。

    江振忠為了能夠順暢的講完，自己想要說出的話，他不再去直視江碧芸的眼睛。

    轉而，他低著頭像是入定般，看著麵前茶杯裏的水，接著說道：“另外一方麵，我確實很自私，想在你麵前保留一個美好的形象。”

    “所以……所以我才告訴你，因為你媽媽當時患有很嚴重的抑鬱症，她自己想不開選擇跳樓自殺了。”

    聽到這裏，江碧芸抑製不住的落下了兩滴眼淚，她緊抿著雙唇，克製著自己的悲傷情緒。

    “其實董淑芬當年嫁給我，是她用了見不得人的手段，當年的我三十出頭，事業剛剛做得風生水起，她是我們公司裏的業務員，因為見到我算是小有成就，就想跟我好。”

    “可是我那個時候已經結婚，也已經有了你，我並沒有理會她。然而，有一次，我請公司裏的員工吃飯，吃完飯後又去娛樂城喝酒唱歌。”

    講到這裏，江振忠忽然停了下來，他長長的歎了口氣：“我喝得斷了片，等我第二天醒來的時候，發現我和她睡在了一起。”

    “我本想給她一筆錢，讓她遠走他鄉，但是她死活都不肯，兩個月後，她到了我家裏找到你媽媽，拿著醫院裏的化驗單給你媽媽看。”

    江碧芸實在抑製不住內翻湧的情緒，她抬起一雙腥紅的眼眸，瞪著江振忠質問道：“那你的意思是，這件事其實你也是受害者，責任全在董淑芬身上？！”

    “不……不是……”

    江振忠一臉悔恨的搖搖頭，然後仰著腦袋望了眼天花板，複又垂下頭定定的看著江碧芸道：“碧芸，我跟你說這些沒有想要逃避責任的意思，我隻是想讓你知道事情的原委，是我太混蛋！我對不起你媽！也對不起你！”

    他說到這裏時，臉上早已是老淚縱橫。

    他悔恨，他自責，他內疚，他也替自己感到悲哀。

    江碧芸眼眶中的淚水也跟著，大顆大顆的往外麵掉落，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淚水，到底是為了母親而流，還是為了她自己。

    事已至此，再去刨根問底究其原因，已經變得毫無意義。

    談話進行到這裏，兩個人都同時靜默了下來。

    時光仿若在這一刻靜止，偌大的咖啡廳裏安靜極了，金燦燦的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從外麵投射了進來，同時打在兩個人的身上。

    江振忠一半的身體淹沒在陽光裏，另外一半則處在暗光之中，明媚的陽光照射下，他眼角處的皺紋清晰可見，鬢角處的白發根根分明。

    他原本寬大的脊背，似乎也變得有了弧度，萎靡的樣子再也找不出當年意氣風發的痕跡。

    他老了，他真的老了……

    江碧芸看見江振忠所呈現出的老態後，心頭忽然一動，她不想再跟他糾纏以前的恩怨。

    於是，過了很久之後，她才開口說道：“以前的那些恩怨就到此為止吧！再追究下去已經沒有任何意義，我相信老天始終都長著雙善惡分明的眼睛，它會讓每個人都得到應有的獎懲。”

    頓了頓，她忽然想起早些日子，她就想問關於她生母娘家的一些事情，後來被瑣事耽擱，就一直托到了現在。

    隨即，她便又接著開口問出了，很久之前就想要問的問題。

    江振忠聞言，抬起一雙紅腫的眼眸，回憶片刻後，跟江碧芸講起了關於她生母的一些故事。

    原來她的母親從小在邊遠的南方小城長大，後來改革開放後，隨親戚一起到了S市打工，在打工期間認識了江振忠，不久之後，兩人就戀愛結婚了。

    後來，他們一起從工廠離職，拿著僅剩不多的存款，出來自己單獨創業，因為勤勞肯幹再加上膽子大，接了很多外貿單子。

    因此，當初小小的家庭作坊企業，在短短兩三年內變成了頗具規模的正規皮革貿易公司。

    而在這個期間，她的母親開始是因為沒錢回家，後來是因為忙碌很少回家，漸漸地和娘家人聯係的也越來越少。

    其中有一次，她母親給娘家的弟弟匯去了一筆錢，讓弟弟著父母，也就是她的外公外婆坐火車到了S市，兩老人在見到他們氣派的別墅和公司後，都吃驚不已。

    於是，她的母親便留他們在家裏小住，帶他們到本地的各處景點遊玩了個遍。

    可是，她的爺爺奶奶有次，和他們在一起吃飯的時候，言語間多少透著些對小城人的不屑和鄙夷，而且還說江家能有今天，全靠他們的兒子江振忠一個人撐起來的。

    而她的母親不過就是個在家吃閑飯的，現在居然還帶了一幫人過來吃閑飯。

    因為這件事，她的外公外婆和舅舅氣得不輕，第二天就收拾行李悄悄地離開了江家，乘坐火車回到了南方小城老家。

    自此，她母親的娘家人，就跟他們家來往的更少了。

    直到後來，她母親跳樓自殺去世，她外婆外公和舅舅都沒有趕來，送她母親最後一程。

    再後來，江振忠就和她母親的娘家人徹底失去了聯係。

    聽江振忠講完這一長段話，江碧芸的睫毛微微顫動著，一股揪心的疼痛傳遍了她的全身。

    聽得出來，她的母親性格很是柔弱，即便是受了婆家人的欺負，也都是忍氣吞聲獨自默默承受著，一輩子活得很是委曲求全。

    她低頭沉默了一會兒後，抬眸望著江振忠開口問道：“那你現在還能找到他們的聯係方式嗎？”

    “你是說你外公外婆他們嗎？我不知道他們現在還在沒在世，如果你想找他們的話，我可以回去找找看他們當年的地址。”江振忠對江碧芸應道。

    江碧芸微微點點頭：“嗯，如果見不到外公外婆，我見見舅舅也好，就算是替我媽媽，回去看望下他們。”

    江振忠沒想到，一向對他冷冰冰的江碧芸，內心竟會有如此溫情的一麵，可見這孩子的心到底還是良善的。

    “好，我回去一定想辦法幫你找到。”江振忠毫不猶豫的答應了下來。

    不知不覺間，窗外的天色已經逐漸暗沉下來。

    江碧芸麵前杯子裏的咖啡也早已經涼透，她側頭瞥了眼窗外初上的華燈，而後，扭頭看著江振忠開口道：“時間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

    “好。”江振忠點頭應了聲，隨即囁嚅了下嘴唇，有些猶豫的開口道：“不如我請你吃個晚飯吧！我知道你現在生活條件很好，你看著在這附近找個餐廳我們吃了飯再回去，怎麽樣？”

    “不了，我還是直接送你回家。”江碧芸想都沒想的拒絕道。

    她知道江振忠現在過得特別拮據，而且她現在這樣的心情，實在是吃不下去東西。

    於是，江振忠隻好從沙發椅上站起身，和江碧芸一起朝門口走去，直接坐進了停在門口的那輛白色寶馬越野車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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