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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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在心上築了一道高牆,將我與那段舊時光都界限在那之外。

    接到南歌的電話時,明媚正在宿舍裏洗衣服,聽說她此刻就在海大圖書館門口,她開心得將洗到一半的衣服丟在那裏,轉身就跑下了樓。

    自從上次在她家裏見過麵後,她已經近兩個月沒有見到南歌了,做記者的,工作總也忙不完似的,想約她吃個飯都很難。

    “南歌姐,你怎麽瘦了這麽多呀?”剛碰麵,明媚就嚷開了。“天呐,熬夜了吧?你看看你這黑眼圈重的!”

    “瘦了?有嗎?”南歌低頭打量自己一圈,“我可一點感覺都沒有呢!我這個黑眼圈啊,常年盤踞,固執得要命!沒辦法呀,隻有晚上才能抽點時間寫新聞稿,又快期末考了,該複習的一樣也不能落下。”說著伸手捏了捏明媚柔軟白淨的臉頰,“唉,老嘍,哪像你們十幾歲的小姑娘,熬個通宵第二天照樣精神奕奕。”

    聽她煞有其事地唉聲歎氣,明媚翻個白眼,連連呸了她幾句。

    “對了,你今天怎麽有時間來找我了,是不是我爸爸……”明媚聲音低了低。

    “不是不是,”南歌知道她在想什麽,連忙擺手,“我來海大是下午有個采訪,噢,采訪對象你應該認識呀,宋引章教授,他有上你們課嗎?”

    聽到宋教授的名字,明媚的情緒立即被轉移,兩眼放光,“有呀,這學期上我們地質係的專業大課,我可迷他的課了!他最近在媒體的曝光率可真高呀!”

    “嗯,他們研究所在海底能源開采方麵近期又會有新動作,我可是好不容易得到的第一手消息噢。”南歌眨眨眼。

    “你約了他幾點?”明媚心思一動,她還挺想跟南歌一起去的。

    “三點。你下午有沒有課,我在海大還有兩個朋友,等結束後我們一起喝咖啡如何?”南歌說。

    明媚哀歎一聲,“怎麽又是三點呀!那個時間正好有事。對不起呀南歌姐,等寒假我們一起吃飯吧。”

    “嗯,好。”南歌從包裏掏出一個小食品袋,遞給明媚,“上次你不是說我家附近的雞蛋糕很好吃,諾,給你帶了點,放在包裏好幾天了,不知道壓碎了沒。”

    明媚開心地接過來抱在懷裏,“謝謝你呀,南歌姐。”她向來就不太擅長表達感動,唯有一句最樸實的謝謝。

    “對了,你後來沒有打那個電話嗎,就是我給你介紹的那個兼職家教。”告別的時候,南歌忽然想起這個事。

    “嗯,”明媚點點頭,“我們專業太難了,我想在大一多花點時間,打好基礎。我準備寒假再去的,不過,那個孩子後來找到了合適的老師嗎?如果找好了,那就算了。”

    南歌苦笑著搖頭:“期間找是找了好幾個,唉,隻可惜每一個都不會超過七天,那丫頭簡直就不是這個星球的人,太難溝通了。你放假了還是去試試吧,是個機會嘛。”

    “好的,我知道了。”

    “明媚,關於你爸爸的事,我一直在幫你打探消息,”南歌搖搖頭,“但很遺憾。”

    明媚咬了咬嘴唇,輕聲說:“辛苦你了南歌姐。”

    南歌拉過明媚的手,安慰說:“或許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嗯。”但願如此。

    回到宿舍,明媚繼續將衣服洗完,看了看時間,已經兩點二十了,艾米莉的電話應該快到了。正想著,手機響起來,艾米莉歡快的聲音傳來:“寶貝兒你洗完了嗎快出來吧我在學校門口等你!”

    趕到學校門口,除了艾米莉,同行的還有幾個人,都是代表此次海大英語係與島大英語係大一新生英語辯論賽參賽的選手,以及像明媚這樣的好友助威團。令明媚感到驚訝的是,竟然有人抱了一束香水百合,他們是先知嗎?可以預測海大必勝?

    大家一一打招呼,海大一辯名叫路亞,是個高瘦的男生,性格開朗大方,他握著明媚的手說:“艾米莉說閨蜜是個大美人,果然聞名不如見麵呐!感謝美女前來助威!”

    明媚笑著說了聲謝謝及不客氣,轉頭瞪了眼衝她吐舌頭的艾米莉,真是丟死人了!

    一行人一邊討論著辯論賽一邊往島大去。比賽場地設在島大一個可以容納一百多人的多功能廳,明媚他們入場的時候,辯論賽還差十分鍾就開始了,大廳裏已經坐了許多人,一眼望去,作為東道主的島大拉拉隊要比海大龐大得多。

    章魚早就等在了多功能廳門口,碰麵後,他帶著明媚在前排預留的座位上坐下,兩個人衝站在台上做準備的艾米莉比了個加油的手勢。

    三點鍾,辯論賽正式開始。海大是正方,團隊是兩女兩男,艾米莉是三辯。島大的團隊是三女一男。

    明媚的英語還行,但在這場激烈飛揚的辯論賽上,她依舊有點耳朵不夠用。隻見台上雙方你來我往地丟英語,簡直可以用唇槍舌戰來形容,很多單詞還是一些專業術語,明媚完全就聽不懂了,誠然如此,她依舊看得很興起。在她看來,如此激烈如此酣暢淋漓的一場英語秀,最後誰贏誰輸都變得不那麽重要了。

    令她,或者說令全場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這場辯論賽的高潮壓根就不是最後的結果,而是一場忽如其來的愛的告白。

    當先前跟明媚開玩笑的路亞忽然從桌子下麵舉起那束香水百合,深情款款地對反方三辯說:“如果說我喜歡你,你會接受我嗎?”時,全場有三秒鍾的靜默,而後爆發出此起彼伏的歡呼聲、口哨聲以及喝彩聲。

    反方三辯叫陳琬,是個個子嬌小的清秀女孩,五官不見得多漂亮,但很舒服,尤其那頭烏黑的長發,柔順地披在肩上,令她看起來有一種沉靜溫婉的感覺。

    此刻,陳琬捂著嘴巴,眼睛裏全是震驚與不知所措。這告白來得如此突然,換做任何女孩子,表現應該都差不多。

    明媚也不禁有點兒緊張,手指緩緩握緊,期待著陳琬的回答。

    這個時候,路亞再次開口了:“如果嚇著你了,我表示抱歉,但我是真的很喜歡你,請給我一次機會。”

    “接受!接受!接受……”這下子,大廳裏的觀眾不淡定了,紛紛大聲叫嚷起來,還一邊和著拍子,有節奏地起哄。

    無數雙眼睛在路亞與陳琬身上穿梭,陳琬依舊處在過度震驚的恍惚中,而路亞的神色,卻隨著時間一點點推移與陳琬的沉默,從焦急變成了黯淡。正當全場人都以為這場浪漫的告白式要以尷尬收場時,陳琬卻忽然抬頭,紅著臉頰,抓著耳邊的麥克風,用很輕卻足夠肯定的聲音回答道:“我接受。”

    一瞬間,全場轟動了,歡呼聲與喝彩聲更甚。路亞的幾個哥們直接將他抬起來,在空中拋了幾下,起哄著要吃喜糖。在場的好幾個感性的女孩子,都感動得哭了,一邊抹眼淚一邊說:“如果有男生這樣子對我告白,我也一定接受!”

    明媚也很感動,笑著在心裏給他們祝福,一邊撞了撞旁邊的章魚:“咳,章小魚,你什麽時候弄個比這更浪漫的告白式唄,我想艾米莉鐵定會感動死,沒準她一感動,就答應你了!”

    章魚本來還在大聲起哄,聽到這句話有點訕訕地開口:“我怕她沒感動死,我會先被她用鞋子砸死吧!”

    明媚怪叫:“沒試過你怎麽知道?女孩子天生對浪漫就沒有抵抗力的呀!說到底,你就是個膽小鬼!”

    “對,我就是膽小鬼!”章魚自嘲地笑了。

    明媚歎口氣,真是拿他沒有辦法,這麽多年了,他那份心思人盡皆知,可從來就沒膽量對艾米莉表白。很多時候,愛是需要說出來的,就算你默默地對那個人再好,你都要說出來。

    到了這個時候,辯論賽早就不再是主角,雖然最後島大贏了,但關於這場比賽,大家更津津樂道的卻是這場告白式,在往後許多年,都成了島大與海大的流傳佳話。據說後來路亞與陳琬感情一直很好,在念研三的時候兩個人結了婚。這都是後話,當時的情況是,雖然海大輸了比賽,卻依舊請了兩方的參賽者去了島大美食街最有名也有點小貴的餐廳裏吃晚飯,當然,請客的是路亞。

    002

    兩隊人馬一共有十三個,章魚因為有事沒有去,離開的時候還悄悄囑咐明媚,別讓艾米莉又喝醉了。

    人有點多,隻能拚了餐廳裏兩張大桌子,幾個男孩子起哄著要灌路亞,開口就叫了兩箱啤酒。明媚有點擔心地望著滿麵喜色的路亞,撞了撞艾米莉:“他酒量行不行呀?等下能回去嗎?”

    “我也不知道,不過,人逢喜事精神爽,就算喝倒了也值呀!我等會得多灌他幾杯哈哈哈!”艾米莉典型一副落井下石瞎起哄心態。

    “我可警告你啊,你再在這邊醉一次,我一定把你扔在馬路邊!”想起上次艾米莉在這邊喝到吐,明媚趕緊敲警鍾。

    “放心吧,今天倒下的絕對不會是我!”艾米莉笑嘻嘻地朝對麵的路亞努努嘴。

    明媚剛想開口,隻覺有什麽東西滴答滴答從桌子上滴在了自己的腿上,她側頭,還來不及驚呼,坐在她旁邊的女生已經站起來,一邊慌忙用紙巾給她擦拭一邊迭聲說著對不起。

    原來是她不小心打翻了手邊的茶杯。

    “沒關係。”明媚站起來,接過紙巾自己擦。

    “真不好意思。”女生再次道歉。

    明媚這才抬頭望向她,她對她有印象,還蠻深刻的,是島大的二辯。一頭利落的短發,高且瘦,這麽冷的天,她卻隻穿了一件略顯單薄的黑色皮衣,緊身牛仔褲加酷酷的馬丁靴,左耳上打了五隻耳洞,神色沉靜,怎麽看都更像藝術係的學生。但她一開口,口語地道,言辭犀利,殺得對方片甲不留。

    “真的沒有關係。”明媚衝她笑了笑。

    “謝謝。”她微微扯開嘴角,但那笑中卻帶著點冷冽,有種生人勿近的感覺。

    明媚點點頭,轉身去了洗手間。

    回來的時候,菜已經上了,飯桌上開始熱乎起來,果然如艾米莉所說,大家都在輪流著灌路亞,並且使壞敬一杯路亞得以三倍陪,一圈下來,再好的酒量,都夠嗆。

    陳琬怯怯地開口說:“你們這樣子灌下去,會出事的。”

    這下好了,一桌人立即吹著口哨起哄,“喲,還沒成一家人呢,就這麽袒護呀,行呐,心疼是吧,你代他喝唄!”立即有人倒了滿滿一大杯酒放在陳琬麵前。

    “我,我不會喝酒……”陳琬的臉漲得通紅。

    “你們不帶這樣的啊,欺負女孩子算什麽好漢。”路亞端過那杯酒,“我代她喝!”一仰頭,便全部灌了進去。

    艾米莉帶頭鼓起掌來,叫囂著繼續繼續。明媚苦笑著搖頭,真是有了愛情不要命啊,不過見路亞那麽維護陳琬,她心裏生出一絲感動。

    嘻嘻哈哈的時間過得特別快,一頓飯愣是吃到了八點半還沒完,明媚其實想走,但又不忍掃了艾米莉與路亞的興致。她也喝了幾杯,餐廳裏空調又足,臉頰紅紅的熱熱的特別不舒服,跑去洗手間洗臉時正好碰見先前打翻茶杯的那個女生,她正在打電話,見了明媚點頭示意,話依舊沒有停:“嗯,你快來接我吧,再不趕過去經理要發飆了……”

    明媚心想,原來不止她一個人想離開呀。

    又過了二十分鍾,餐廳的門忽然被推開,明媚身邊的那個女生站起來衝門口大聲喊了句:“洛河,這邊。”

    明媚正端著杯子往嘴裏送水,手忽地一晃,茶水全部灑了出來,她感覺自己的手在微微發抖。等了許久許久,她才確定自己確實不是幻聽,因為她聽到那個人走到桌邊開口說道:“真不好意思,許或晚上還有兼職,我們得先過去了,你們大家喝得開心。”

    是他的聲音,確實是他的聲音,她不會聽錯,那是無數個夢境中令她魂牽夢繞的聲音。

    明媚緩緩起身,偏頭,目光所及,是他的側麵,跟記憶中那張側麵,一模一樣。隔著漫漫四年的時光煙雲,她終於再次見到了他,不是夢中,不是臆想,是真真實實的他。

    “洛河……”明媚視線有點模糊,語調也是。

    洛河聽到這個聲音時,身體明顯僵了僵,過了片刻,才偏頭朝明媚望過來,他的眼神很複雜,一絲驚訝,一絲迷茫,更多的卻是陌生,甚至還帶著一點冰冷,像是不認識她似的,而他開口的第一句話,更令明媚如墜深淵。“你是?”

    那個瞬間,明媚心裏千百種情緒交織,已經說不清到底是什麽了,等她回過神來時第一反應便是:他出了什麽事故導致失憶了嗎?這可真是狗血,又不是偶像劇。

    她咬咬嘴唇,隻覺得開口說話都很困難,要費很大勁,才能將那句“我是明媚”說出口。

    “抱歉,同學,你認錯人了,我並不認識你。”洛河的聲音依舊清清冷冷沒有一絲感情。

    此時,全桌人的視線都膠在明媚的身上,艾米莉拉著明媚的手臂,輕輕搖了搖,示意她這是怎麽回事,但明媚卻置若罔聞,隻是倔強地抬頭望著洛河,嘴角扯出一抹怪異的笑:“你失憶了嗎?你真的不認識我嗎?”

    不等洛河開口,站在他旁邊的許或出聲了:“他從來沒有失憶,還有,他說不認識你就是不認識你。”她望著明媚的目光裏,全是警惕與冷冽,先前那點抱歉與善意,此刻早就沒了蹤影。

    “洛河,我們走吧。”許或挽起洛河的手臂。

    洛河朝飯桌上的人點頭示意,便轉身跟著許或往外麵走。

    明媚抬腳追了過去,艾米莉見狀,趕緊也跟了出去。

    “洛河!”明媚從後麵一把拽住洛河的手臂。“你既然沒有失憶,為什麽要裝作不認識我,你不要對我說這個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千千萬這種狗屁理由,我們才分開四年,又不是四十年,人的相貌不會因此天翻地覆。如果你不想跟我相認,你可以直接告訴我……”

    許或毫不客氣地將明媚的手臂扯開,她用力過大,明媚被她推搡著踉蹌了下,“你這個人怎麽聽不懂人話,都說了不認識你了!”

    艾米莉扶住明媚,將她護在身後,瞪著許或就是一句吼:“靠!你說話就說話,動什麽手呀!”

    “是她自己糾纏不清,”許或冷冷瞪回去,嘴角挑起一抹嘲諷:“是不是你們海大的人都一個樣,見了我們島大的人就死皮賴臉地追著跑呀!”

    艾米莉自然知道她話中所指,這個女人可真賤呐,剛剛還喝著路亞的酒回頭就這樣子埋汰人,艾米莉的怒氣蹭蹭蹭地湧上太陽穴,跳起來作勢要開罵,卻被明媚一把拽住,她回頭,見明媚神色哀傷地望著她,她所有的怒氣一下子就焉了。

    “許或,走吧。”一直沉默的洛河開口說道。

    他的摩托車就停在路邊,他取下安全帽給許或扣上,細心溫柔的模樣再次刺痛了明媚的心,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喃喃道:“我是你的小太陽啊,你怎麽可以不認識我……”

    昏黃路燈下,洛河的身體微不可見地顫抖了下,隻有抱著他腰身的許或感覺到了。但他依舊沒有轉身,發動引擎,車子慢慢消失在夜色中。

    明媚再也支撐不住,整個人癱坐在地上,望著車子消失的方向,雙眼失神。艾米莉抱著她的手臂,擔憂地問:“寶貝兒,你沒事吧?”

    回應她的是一片沉默。

    艾米莉蹙眉想了一會,才忽然後知後覺地醒悟過來,驚叫了一聲:“天呐,他就是你一直念念不忘的那個小竹馬嗎?靠!很帥呀!不過,他似乎有了新歡呀……”

    回應她的依舊是一片沉默,明媚像是沒有聽到她說話,思緒早就飄出了好遠,好遠……

    003

    明媚一直記得初次見到洛河時的情景,那年她還隻有七歲,他九歲。

    那個暑假外婆忽然加入了基督教,每天下午都去附近的教堂做彌撒,同時幫神父做事,所以明媚終於可以不用被關在家裏做作業或者看電視了,她興奮地跑去找巷子裏的一群同齡孩子,試圖加入他們的遊戲,可卻遭到了拒絕。小孩子的世界同成年人一樣,對忽如其來的外人總是諸多排擠,更何況,那些孩子被自己的媽媽告誡過,離明媚遠一點,說她克母,是個災星,還說她沒有爸爸,是野種。小孩子其實並不懂得克母是什麽意思,隻是覺得媽媽不讓一起玩的人,都是壞人。所以每次看見明媚跟過來,就讓她快走開,或者換地方玩,有的時候大一點的孩子甚至會將她推倒在地上,其他人就圍著她拍手大笑。

    明媚懂事早,自然看得懂他們眼中的嫌棄,不是不難過的,但無論他們怎麽趕她或者欺負她,她始終都笑著。因為外婆告訴過她,不管發生什麽事情,要微笑,伸手不打笑臉人,自己也不會那麽難過。

    洛河來到倉米巷的那個下午,正好在巷子裏遇見一群小孩子在欺負明媚,他們將彈珠彈進了一個狹窄的臭水溝裏,沒有人願意去撿,領頭的指著不遠處的明媚說:“想加入我們嗎?那你把彈珠撿上來,我們就讓你加入。”

    明媚欣喜點頭,趴在地上便伸手去撿,可那個溝有點深,她短短的手臂壓根就不夠用,她回頭為難地說:“夠不著。”

    “你真沒用,再趴下去一點啦。”領頭的孩子滿臉鄙視,他想了想,伸手拽住明媚的手臂:“你下去吧,我抓著你。”他哪裏是真心想她加入,在明媚身體再趴下去一點時,他忽然鬆開手,“啪”地一聲響,她重心不穩,整個身體就掉了下去,可那個溝很狹窄,人又掉不下去,頭卡在溝裏,雙腳豎起,明媚哇哇大叫。

    一群孩子指著她樂翻了天,一邊罵著笨死了笨死了。

    洛河的爸爸帶著他正好經過那裏,洛父慌忙將明媚抱上來,劈頭就罵了那幾個孩子,他們見來了大人,一哄而散。

    明媚的臉頰有好幾處都擦破了皮,鮮血浸了出來,可她竟然沒有哭,隻是有點嚇著了,臉色蒼白。但她依舊很有禮貌地對洛父說謝謝,然後竟然懇求他說:“叔叔,你不要把這件事情告訴我外婆或者他們的媽媽好嗎?”

    洛父驚訝:“為什麽?”一般小孩子受了欺負,都會搶著向大人告狀的。

    “如果那樣的話,他們以後都不會帶我一起玩了。”明媚低了低頭,神色黯淡。

    洛父摸了摸她的頭,愛憐地說:“好,叔叔答應你。”又從袋子裏掏出一個蘋果給她,“你叫什麽名字?幾歲了?”

    “我叫明媚,今年七歲。”她接過蘋果。

    洛父轉身招呼身後的洛河過來,“明媚,這是洛河哥哥,他以後住在這裏,如果沒有人跟你玩,你可以找他一起玩。”

    “真的嗎?”明媚的眼神立即亮了亮,衝一臉不情願的洛河露出一個笑容。

    “笨死了!誰要跟她玩!”洛河掙脫爸爸的手,沒好氣地說道。他心情很不好,因為爸爸要跟著工程隊去外地了,那裏荒山野嶺的沒有學校,所以要把他寄放在舅舅家裏,並且還不知道要去多久。

    明媚卻一點也不介意他的惡聲惡氣,甜甜地叫了一句:“洛河哥哥好。”

    洛河瞪了她一眼,轉身跑了。

    那之後,明媚沒有再去找那群愛欺負她的小孩子,而是每個下午都跑到洛河舅舅家樓下,站在老槐樹下扯開嗓子大聲喊:“洛河哥哥,下來玩呀。”樓上敞開的窗戶裏,有人探出頭往下望,但不是洛河,是大他一歲的小表哥祝駿。明媚停了停,又接著大聲喊。

    正是最熱的八月份,很快,她便喊得滿頭大汗了,可依舊孜孜不倦,見不到洛河不死心。

    祝駿湊到趴在客廳茶幾上紋絲不動寫著作業的洛河麵前笑嘻嘻地說:“你小媳婦又來了!”

    “她不是我小媳婦!”洛河氣得臉通紅,恨不得揍祝駿一頓,但他不能,爸爸離開時說了的,要聽舅媽的話,不要跟表哥打架。

    “她就是!”

    “她不是!”

    “就是!”

    “說了不是啦!”洛河終於忍不住地將筆“啪”地拍在桌子上,滿臉怒氣地瞪著祝駿,祝駿縮了縮肩膀,但依舊仰著頭趾高氣昂地說道:“那你讓她別喊了,吵死人了,我還要寫作業的!”

    見洛河終於下樓來,明媚很開心地跑過去,將手中已經握熱了汗津津的蘋果遞過去,獻寶似地說:“我特意挑了一個最大的……”

    洛河伸手就將那隻蘋果打落在地,惡狠狠地說道:“你以後不要再在下麵喊我,我是不會跟你一起玩的,笨蛋!”

    明媚嘴邊的笑容僵住,但很快又恢複了,彎腰撿起滾了好遠的蘋果,“可是,你爸爸說了,你剛剛到這個地方一定會很害怕的,讓我找你玩呀。”

    “不要提我爸爸!”說完,他轉身上了樓。

    但很快洛河發現,他的警告一點用處都沒有,雖然明媚不再在樓下喊他的名字,卻依舊每天下午都到那棵大槐樹下蹲點,有的時候她甚至會帶一把小扇子,一邊扇風一邊仰著頭眼巴巴地望向三樓的窗戶,一直等到日落時分,她才依依不舍一步三回頭地往家走。

    那些天,洛河不敢出門,躲在窗後望著她漸行漸遠的瘦削背影,心裏直罵,真是笨蛋笨蛋大笨蛋。他沒有見過比她更固執的笨蛋。

    這樣過了快一個月,洛河實在忍受不了祝駿每次的調侃,索性將作業本一摔,再次下樓去找明媚。

    明媚見到他,眼睛立即變得亮晶晶的,滿臉期待地笑望著他。

    “你真的想跟我一起玩?”洛河問她。

    明媚飛快地點頭。

    “好,我們走。”

    他沿著巷子一路往外走,走得很快很急,明媚吃力地跟著,出了巷子,又沿著街道走了很遠。烈日暴曬,不一會兒,兩個人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濕了,明媚很渴,她跑上去拉了拉洛河的衣角:“洛河哥哥,我想喝水。”

    “沒有水!”洛河頭也不回地說道。

    “洛河哥哥,我們這是去哪兒呀?”

    “別問這麽多,不想去你就回去吧。”

    “洛河哥哥,還有多遠啊?”

    “你真囉嗦!”

    ……

    明媚乖乖地閉嘴跟上,她又累又渴,頭也有點昏,他們已經暴走了好遠好遠,但她心裏卻覺得有點小開心,因為,他終於肯理自己了。

    又走了很久,他們終於來到了海灘邊,被涼爽的海風一吹,明媚感覺清醒了一點,洛河站在岸堤邊望了望下麵一米高的沙灘,他嘴角扯出一抹惡作劇的壞笑,指著沙灘對明媚說:“我們從這裏跳下去玩吧。”

    明媚有點膽怯地縮縮肩膀,指著旁邊的階梯:“我們可以走那邊呀。”

    “不跳算了,我走了。”

    “我跳我跳!”明媚立即說。

    她望了望下麵,又望了望洛河,見他偏頭一臉期待地看著自己,她咬了咬牙,閉著眼睛縱身便往下麵跳去,“噗通”一聲響,洛河隻來得及聽到一聲尖叫聲,然後明媚趴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了。

    這下子,他才開始慌亂,他原本隻是想要好好地捉弄一下她的,帶著她在烈日下暴走,不讓她喝水,用跳高來嚇唬她。一般小女生都很怕高,他以為她會打退堂鼓,沒想到她竟然真的跳了下去……

    這時沙灘周圍的人都紛紛圍攏過來,將地上的明媚抱起來。她已經暈了過去,額頭上鮮血直流,是跳下去的時候磕到了一塊石子上。

    洛河躲在人群後,望著明媚慘白的臉,嚇得手都抖了起來,模模糊糊地他聽到有人在撥120……

    明媚是因為中暑的昏眩導致跳下去時摔在了石頭上,額頭縫了四針,在醫院裏住了一個禮拜才回家。外婆終於意識到把她一個人丟在家裏是件極為不安全的事,在她出院後索性將她一起帶去了教堂,明媚坐在一群做彌撒的信徒中昏昏欲睡,正迷糊中,忽然有人從身後拍她的肩膀,她迷蒙轉頭,發覺竟然是好多天不見的洛河,她剛想開口,卻被洛河捂著嘴巴偷偷拉出了教堂。

    “你沒事真是太好啦,如果我沒有暈倒就好了,我就可以告訴你,那個沙灘可真高呀,你千萬不要跳!”洛河沒想到她一開口不是責罵他竟然是這句。不知道為什麽,鼻頭忽然酸酸的,他偏了偏頭,再回頭時撇著嘴罵道:“你真是笨死了!笨死了!”

    “嗬嗬嗬。”明媚隻知道傻笑,笑的時候牽動還沒有痊愈的傷口,又呲牙咧嘴起來。

    “還很痛嗎?”洛河悶聲問。

    明媚點點頭又趕緊搖了搖頭,“不痛啦。”

    “給你!”他忽然粗魯地抓過她的手,從褲兜裏掏出一把七彩糖果,全部塞在了明媚的手心裏。

    “哇,都給我嗎?”明媚眼睛亮晶晶的。

    “這是我爸爸走的時候塞給我的。”洛河答非所問。

    “你一定很想你爸爸吧?”明媚雙手緊緊捏著那些糖果,想要剝一顆放嘴裏,可她又舍不得。

    洛河沒有做聲。

    洛河離開的時候,明媚忽然忐忑地開口問道:“你以後可不可以還跟我一起玩啊?”

    洛河頓了頓,沒有回頭,過了許久,他才輕輕點了點頭。

    “洛河哥哥,你最好啦!”明媚歡快地大喊起來,她沒有看到,背對著她的洛河,嘴角也蕩漾開一抹笑,那是他來到舅舅家後,第一次發自內心的笑。

    很久之後,他問過她,為什麽那麽固執地非要拉著他一起玩。她說,“我從小到大都沒有朋友,巷子裏的小孩子們都很避諱我,而你呢,是新來的,我想啊,或許你會跟我玩呢。所以,我才纏著你呀。你一定不明白,沒有一個朋友的感覺有多麽糟糕。”

    洛河不禁心酸,他確實是她十四歲之前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朋友。

    004

    洛河在舅舅家的日子一直都不太好過,寄人籬下的辛酸,如人飲水冷暖自知。說話不敢大聲,吃飯動靜不敢太大,晚上上完晚自習回來,從進門開始便脫掉鞋子拿在手中,像貓一樣輕巧地走路,畏手畏腳。明明是拿爸爸給的生活費,可伸手向舅媽要的時候,就像是乞討。可再怎麽不好過,也沒有辦法,十幾歲的男孩子,別無去處。

    那些年他的爸爸隨著建築工程隊五湖四海地輾轉,甚至連過年的時候都回不來,唯一的聯係便是每個月往舅舅家打生活費時短短幾分鍾的通話,他從最初的濃濃期待到最後的失望。

    他在倉米巷的七年黯淡時光中,唯一的光亮與溫暖就是那個叫做明媚的女孩子。

    他不明白,她為什麽總是能夠笑嘻嘻的,好像沒有一點煩惱似的。摔倒了自己爬起來,眼淚都不掉;手指流血了,放進嘴巴裏狠狠吸掉;給她一顆糖果,她開心得像是手捧珍寶;他心情不好的時候不想理她,她卻像個牛皮糖似地粘在他身邊講各種各樣並不太好笑的笑話或者扮鬼臉耍寶逗他開心。

    有一次,舅媽丟了三百塊錢,一口咬定是洛河偷了,在他堅決否認之下,舅媽盛怒之下打了他兩巴掌。那是他第一次負氣離開舅舅家,在外麵遊蕩了一天,從清早開始他就沒有吃過一點東西,到了天黑,餓得快要虛脫了,但強烈的自尊心令他強自撐著。夜一點點深了,十二月的氣溫很低,他坐在巷子最盡頭的一棟廢棄的樓房後麵,抱緊雙臂,又餓又冷。就在那個時候,一束光照在他身上,明媚擔憂的臉在光影中鬆弛下來,歎口氣,“我找了你整整一個下午了!”她蹲下來,從口袋裏掏出一顆巧克力剝了強塞進他嘴裏,“我相信你。”她下午去找他的時候,從他舅媽的罵罵咧咧中知道了事情的大概。

    洛河“嗤”一聲笑了,“你相信我,你憑什麽相信我?”

    明媚認真地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就憑你是洛河。”

    洛河怔怔地望著她良久,十二歲的她,臉上還帶著分明的稚氣,此刻的神色卻是那麽鄭重其事,帶著一股子執拗的堅持與倔強,容不得人不相信。

    那一刻,他心裏像是被注入一道燦爛驕陽,將他這一整天的委屈、傷心、憤怒一點一點撥開、驅散。

    “小太陽。”他不禁喃喃說道。

    “什麽?”明媚沒有聽清楚。

    “我說你笨蛋!”

    “你才笨蛋呢!臭洛河,你幹嘛老是欺負我!”

    “因為我喜歡啊!”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她成了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習慣真是一種令人上癮的毒藥,一旦染上,便再也戒不掉。

    洛河升上初中後,整個人仿佛在一夜之間性情大變,從沉默寡言的好學生忽然變成了老師眼中熱愛打架惹事的問題少年,但他的成績依舊好,每次都穩坐年級前三,這令老師更加頭疼。

    明媚第一次見他與人大打出手是在她剛剛升入他所在的初中不久後的一個傍晚。

    放學後她去找他一起回家,卻被他的同學幸災樂禍地告知,你找洛河呀?在學校後麵巷子裏與一群人單挑呢不知道還有沒有命。嚇得她撒腿便往外跑,經過樓梯間時她還不忘順手操起一把大拖把,惹得來往的同學紛紛側目。

    趕到時,洛河正被幾個人團團圍在中央,他嘴角淌下的血跡刺得明媚心髒突突地跳。她想也沒想,掄起拖把便不顧一切地往那幾個男生身上一通亂砸,場麵一下子變得特別混亂,那些人晃過神來時,輕而易舉就將明媚手中的拖把搶過來扔掉,拎小雞似的將她拎起來,再狠狠地摔在地上。

    她臉頰擦在水泥地板上,眼冒金星,鑽心地痛,但她依舊不管不顧地爬起來,試圖再加入混戰,卻被洛河一把拽住。他蹙眉看了眼她摔得鼻青眼腫的臉,再轉頭望向那幾個男生時,眼神中閃過一絲狠厲,他左手覆住明媚的眼睛,右手迅疾撿起地上一塊大石頭,對準為首的那個男生的額頭狠狠一砸,鮮血直流中,他拉著明媚不要命地狂奔起來,身後追過來的腳步聲與叫囂聲此起彼伏,明媚卻不怕死地興奮得大喊大叫,來呀來呀,來追我們呀!洛河真是又好笑又好氣,緊緊拽住她的手,更加疾速地在黃昏落日下狂奔。

    到了人群擁擠的大馬路上,想要甩掉幾個人便輕而易舉了。

    他們終於停下來,靠在一個店鋪的後門上大口喘氣,明媚為終於甩脫了追蹤者而哈哈大笑,卻牽動了嘴角的傷口,呲牙咧嘴著倒吸氣。

    洛河板著臉惡狠狠地教訓她:“你沒腦子的呀,就那麽衝過來,找死嗎!”

    “那也總比眼睜睜看著你被欺負強呀!”她不服氣地頂撞回去,又伸手指著他嘴角的傷口,心疼地問:“痛不痛呀?”

    “笨死了!”洛河繃著的臉瞬間就鬆弛下來,索性轉過身不理她。

    兩個人找了個小診所買了點擦傷藥處理完傷口後,沒有立即回家,這個樣子回去,隻怕又會被舅媽沒完沒了一通訓斥,明媚外婆那一關,也不好交代,他們決定等夜深了再回家。

    在小店裏吃麵條的時候,洛河悶聲問明媚:“你怎麽不問我為什麽打架?”

    明媚一邊吸著麵條,一邊想也沒想地回答:“雖然我不喜歡暴力,但那個人是你的話,一定是他們該打!”

    洛河一時語塞,準備好的說辭似乎通通沒了用處。她喜歡他到無原則地維護,他所有的一切,都是美好的,都是對的。

    “不過呀,以後如果你要跟人打架,記得帶上我呀。”

    “帶上你幹嗎?送死嗎?”

    “笨,我可以幫你放風啊!”明媚笑嘻嘻,頓了頓,又神秘兮兮地湊近他耳邊低聲說:“如果你要殺人,我幫你磨刀!”

    洛河一口麵條嗆在喉嚨裏,咳嗽不停,明媚忙給他遞水,一邊站起來給他輕拍後背。他在劇烈的咳嗽中怔了許久。後來他在現實中電影中聽過無數美好動人心魄的諾言與情話,但都沒有明媚無心甚至是玩笑的這一句,更令他心弦震動。

    在那之後,他每次與人打架真的都帶著她,並不是他情願,而是迫於無奈,自從被她扛著拖把一頓亂揍之後,那些人又怎麽會輕易罷休,於是乎,明媚才開始的初中生活,一下子變得多姿多彩起來。

    後來她總算弄清楚,並不是洛河想要與人打架,而是總有那麽一些無聊的人,看不慣他長得帥氣成績優異受女生歡迎,又見他父母不在身邊寄人籬下,以為好欺負,三天兩頭找他麻煩。

    人壓抑久了,不爆發則已,一爆發便不可收拾。因為隻有你變得比別人更強大,才不會受到欺負。

    最險的一次,洛河與明媚差一點便被人抓住,那三個人窮追不舍,整整追了一個小時,兩個人都快跑得沒氣,最後躲在兩輛大垃圾車後麵,才終於消停下來。

    明媚掩著胸口大口喘氣,洛河微微側頭出去看追兵走遠了沒有,他的手還緊緊拽著她的手,兩個人頭挨著頭,靠得特別近。那晚的月亮圓而亮,瑩白地掛在天邊,打在他的眼角眉梢。

    “洛河。”

    “幹嘛。”

    “洛河。”

    “幹嘛啊。”

    “洛河。”

    “幹嘛啊!”

    他“唰”地偏頭,赫然對上她傻傻地望著他的眼神,她的手指緩緩伸向他的眼睛,輕輕觸碰了一下他的睫毛,近乎喃喃,“你的睫毛真長真漂亮。”她的呼吸噴灑在他的鼻端,帶著她身上特有的淡淡清香,暮春的夜色裏,微風湧動,將那絲清香帶入他的心脾。他捉住她還在輕觸他睫毛的手,臉慢慢靠近她,他的唇帶著微涼的風的溫度,覆上她的。

    明媚的心神在刹那間醒過來,她下意識地睜大眼睛,卻隻看得見他烏黑的頭發與夜空中瑩白的月亮。她又下意識地輕輕閉上眼睛,在闔眼的瞬間,她仿佛聽到,有風貫穿她心髒的聲音,咚咚咚咚,久久不能平靜。

    那是她生命中最美的夜色,最美的月色。

    那也是他生命中最美的夜色,最美的月色。

    可是,多年後再次相逢的他,卻說,我不認識你。

    005

    明媚走進奶茶吧時,章魚已經在靠窗的位置等了一會了,見她到了,才招手讓服務員送上事先點好的飲料。

    “拜托你打聽的事情怎麽樣了?”明媚喝一口檸檬蜂蜜水,全身終於慢慢暖和了一點。

    “嗯。”章魚點點頭,“你猜得沒錯,洛河確實是島大的,跟我一個專業,大三。在我們法律係還挺有名的,長得帥,人也挺和善的,成績還特別好,連年拿係裏的最高獎學金。他沒有住宿舍,具體家庭地址我不是很清楚,我問過跟他一個班的師兄,他們都說雖然他挺和善,但也沒有跟誰特別鐵,所以沒有人去過他家。至於許或,他們似乎經常在一起,但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女朋友。”他將一張便簽條遞給明媚,“這是他的手機號。”

    “謝謝你,章小魚。”

    “客氣啥。”章魚喝一口奶茶,忽然想起還有一件事,“對了,他一三五日的夜晚都在市中心酒吧街一個叫做“橘色”的酒吧做調酒師。”章魚停了停,衝明媚擠眉弄眼,“你看上他了呀?”

    明媚笑笑,沒有回答。她與洛河之間的事情,隻有艾米莉知情,也並不是特別詳細。

    “那我先走了啊。”明媚起身。

    章魚叫住她,“等等,艾米莉很喜歡喝這家的茉香奶綠,給她打包一杯吧。”

    結果章魚連夏春秋與林妙的份也一起打包了,回到宿舍大家正好都在,林妙喝著奶茶不無羨慕地開口:“艾米莉,你們家章魚可真貼心啊!趕緊嫁了吧!”

    艾米莉“呸”了一聲:“警告你別亂說呀,誰家的啊!你喜歡你拿去!”

    “好啊!”林妙一點也不害羞地接口:“我還蠻喜歡他的。”

    “喲,敢情成了狗血的三角戀了。”夏春秋嘻嘻笑說,她最近在宿舍時無聊偶爾也瞄兩眼林妙看的偶像劇,結果卻發覺不是三角戀就是四角戀,引得她連連直歎:這個混亂的世界究竟是怎麽了?

    “唉!你們真是一點也不著急呀,下個禮拜就要考試了啊!”明媚有考試強迫症,考試期愈近,她就愈緊張,恨不得一天有四十八小時。

    “明媚,你這麽廢寢忘食的,不拿獎學金那真是老天沒長眼!”林妙說。

    “同感。我們宿舍唯一有可能拿獎學金的還真隻有明媚同學了!”夏春秋接口,“如果真拿了,別忘了請我們吃大餐呀!”

    “吃海鮮大餐吧去臭章魚他們家我可想死大閘蟹了!”艾米莉興致勃勃地建議。

    明媚沒好氣,“請你們先祈禱我不掛科好嗎!吵死了,我去自習室。”

    再怎麽擔憂,考試期依舊轟轟烈烈地來臨了,總共也才幾科,可都岔開考,每天隻考一到兩科,甚至休一天再繼續,前前後後得一個星期的時間,真夠漫長的。到最後兩天,明媚的強迫症達到了頂點,複習也複習不進去了,她索性將書一丟,出去吹風。

    不知不覺中,她竟然走到了島大的門口,大概也是因為緊張的考試期,美食街外沒了以往的熱鬧。

    她沿路問了好幾個人,才走到法律係所在的教學樓,剛剛入夜,整幢教學樓燈火通明,三五成群的學生抱著厚厚的複習書匆匆走進教室。明媚再次找人詢問,然後向五樓洛河所在的班級走去。上樓的時候她掏出手機,翻到那個這些天她看了無數次卻始終沒有勇氣撥通的號碼,她怕他再次對她說,我不認識你。可此刻,她心中像是忽然積聚了無窮勇氣,她手指輕輕摁下那個號碼,響了五聲後電話接通,明媚搶先開口:“我是明媚,現在方便見個麵嗎?”

    那邊沉默了片刻,洛河的聲音才傳過來,依舊是清清冷冷:“抱歉,我說過我並不認識你,我們似乎沒有見麵的必要。還有,現在是考試期,我得複習,請不要再給我打電話……”

    “你在哪裏?”明媚打斷他。

    “我想我沒有必要告訴你。”

    “我現在在你們班級的門口,你出來,還是我進去?”

    洛河詫異地偏頭,透過玻璃窗看見走廊欄杆上倚著的那抹身影時,他“唰”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臉色一下子變得有點難看。他切斷電話,走了出來。

    “我隻是來撞撞運氣,沒想到你真的在。”明媚一半臉頰隱沒在陰影中,令洛河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但她似乎是笑著的。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子會給我造成困擾?”洛河冷冷地開口。

    “我知道呀。”

    “既然知道……”

    “可是你呢,你給我造成了四年的困擾,我從來都沒有忘記過你,你到底去了哪兒?你找到了你的爸爸沒有?這些年你過得好不好呢?有按時吃飯嗎?是不是還動不動就愛跟人單挑呢?有沒有被人欺負?”明媚的聲音很輕很輕,更像是一個人的喃喃自語,但在寂靜的夜色中,洛河卻聽得清清楚楚。“知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來找我呢?有沒有……一點點想念我呢……”

    明媚輕輕向前跨一步,靠近洛河,而後微微仰頭望著他,“洛河,你說,你還是不認識我嗎?”

    她的臉終於全部覆蓋在光影中,他看得清清楚楚,沒有笑容,有的隻是無窮無盡的神傷與黯然,漆黑大眼睛裏波光瀲灩,泛在眼眶裏的霧氣令他心裏一窒。他記憶中的她,受過傷流過血縫過針,可卻從未見她流過一滴淚,她說過,隻有微笑,才能無敵堅強。而此刻,她卻將她所有的堅強與保護殼敲碎,讓最無助的淚水住進她的眼眶。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竟然是曾許諾永遠都不讓她流淚的他。

    有那麽一瞬間,洛河簡直堅持不住,想要將所有的偽裝都卸掉,將一切的一切都扔到九霄雲外,將她擁進懷裏,對她說,我從來不曾忘記過你。

    可他不行,在死寂般的沉默過後,從他嘴裏吐出來的話,依舊冰冷無情而殘酷,“你確實很深情,但是小姐,比起在這裏浪費時間聽你的無聊傾訴,我更願意去多看幾條法令。”說完,他不再理她,轉身進教室收拾好書包,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明媚望著他消失的背影,在眼眶裏打轉的淚水,再也控製不住,紛紛跌落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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