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生與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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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沈思玉長出一口氣,耳邊仿佛仍然縈繞著那可以傷人的羽箭破空之聲,因著迅捷無比的速度帶起同樣可以劃破柔軟織物細膩皮膚留下傷口的鋒利微風,那是她的老友。
盡管這位朋友是如此的冷靜無情,不會因著曾與她共同鐵蹄踏遍壯麗山川錦繡江河,享大漠孤煙雪中落日而生出任何一絲多餘的憐憫情愫。
當它在沈思玉手中便是異常如魚得水的,那蟄伏著殺意的弓與箭被徹底拉滿所發出的兵戈相交的嗡嗡錚鳴,是琵琶亂弦掃過,催命的琴音,亦是塞外邊關號角,戰意如擂鼓——
它是取人性命的閻羅,是錦衣夜行的殺手,為鮮血所鑄就,陪沈思玉征服過每一寸陌生的土壤,流血漂櫓,開出肉泥白骨澆灌的花朵。
但是當它落在陌生人與仇敵手中,照樣會乖巧而冰冷的取走默契拍檔沈思玉的性命,不會有任何猶豫。
大概也是因著這份不會變更的一視同仁,這份鐵器無心難以被打動的萬物平等,身為工具的自覺,沈思玉才會如此愛它。這世上又有什麽是能比這死物更加安全更加忠誠的呢?
當你足矣駕馭它的時候,所有想要利用這兵器傷你一分一毫者都會被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毫不留情的殺死,隻要你足夠強大,它就是永遠不會背叛你的東西——
而倘若一日有人掌握了更為強大的力量,這弓弦便會為能夠更精湛使用它的全新主人俯首,即便如此,它在你手中仍不會折損一絲一毫的鋒銳。
那些顧左右而言他的複雜情緒並不存在,即便它離開,也不會有任何落井下石。它給你公平博弈的機會,無論勝算是多是少,是成竹在胸勝券在握還是斬釘截鐵翻盤幾率微弱,即便輸的一敗塗地將性命也傾覆,它亦不會嘲諷你的不自量力,一塌糊塗。
她感覺風正揚起長發,亦揚起滿腔如陳年美酒般深埋地下意氣風發的豁然,非但沒有因為默默無聞的長眠壓抑而消失殆盡,反而隨著時間流逝而發酵成越發綿長濃厚的情緒,遠比那味道清淺的果酒更能使她著迷。
她看向錢寶珠,三千長發迤邐,遠黛舒展,瞳孔璀璨如星,襯著鬢角栩栩如生的水晶蝴蝶,微微揚起的唇角裏笑意盎然,便宛如一朵似沾染著微醺醉意的嬌豔芙蓉如火如荼的肆意盛放,帶著難以言喻的甜美與綺麗。
但那瘦削身體裏驀然迸發的卻是不容置疑削鐵如泥的凶悍氣勢,殺伐果斷,大開大闔,翩若驚鴻,婉若遊龍,凝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的豪邁於眉梢眼角,於穠麗唇峰,容不得錢寶珠說一個“不”字。
沈思玉說:“這下可以相信我了吧?”
那言辭舉止甚至已經略微剝離了刻意雕琢的嬌柔外殼,這份直爽的快意瀟灑卻在那玉器般冰冷疏離的嬌柔易碎裏添了幾分湧動的活潑,夾雜著朦朧的神秘,讓她看起來更加如詩如畫,越發動人了。
而這諸多心情不一目瞪口呆下巴都要驚掉的圍觀群眾裏,心情最為沉重的,卻不是早已六神無主雙腿發抖戰戰兢兢被嚇的無法維持基本端莊冷靜的錢寶釵,抑或啞口無言陰晴不定的錢寶珠。
也不是早已妒火燎原眼眸中含著癲狂惡毒的沈思柔,甚至不是暗中觀察心生忌憚畏懼越發驚疑不定的季薇,而是肖宇天。
他凝視著那張陌生的臉,感到心頭堆疊的不解與驚異宛如迸裂的山洪,徹徹底底的衝破阻攔,將他的思緒紛亂也卷進這驚天蔽日的浪潮中,化作支離破碎的冗長空白。
你到底是誰?
時時刻刻與沈思玉交纏亦在無形之間火花四濺的互相博弈著的,直麵那吞吐著蛇信的危險內裏的肖宇天對於她的強悍與詭秘是最能夠直觀而清晰的感受到的,然而他理應是離真相最近的,卻好像也是離真相最遠的。
他伸手妄圖去觸碰那鏡花水月裏隱約要浮現出來的畫麵,那交織錯落的複雜思緒線團中抽絲剝繭的一縷,卻每當在觸碰到若有似無為荊棘纏繞包裹的真相時戛然而止,被那層層疊疊覆蓋的霧氣所遮擋,被那刺傷了指尖的劇痛所阻攔。
肖宇天本該恐懼,本該害怕,他應當迅速的遠離這黑暗中打著瞌睡的龐然大物,他必然深知那爬行在日光之下料峭的透明展露,必然隻是深海之中沉眠蟄伏的冰山一角。
而那隱藏在足以讓人窒息的水壓之下,是更為沉重、更為無情、更為可怕的赤裸真相所在。
那也許是以他的思緒都未曾能夠想象的畸形怪物,他舒展著每一隻粘膩冰冷的觸手,等待著將海麵上焦頭爛額的探險家與旅隊船隻俱拖入湮滅光線的陰冷海水之中,化作它的盤中美餐,以尖銳的獠牙將它們撕個稀巴爛。
但是他依舊無法壓抑自己想要靠近的心情,即便心頭將所有危險可能都一一細數,即便隨著他配合對方款款深情的逢場作戲,看沈思玉三言兩語間將那渺小愚蠢的愛慕者陸瑾瑜的喜怒哀樂改寫,隨意拿捏把玩,看少女將季薇嚇得花容失色,止步不前,看沈思柔為她理智全失跳入陷阱,看錢寶釵如驚弓之鳥兩股戰戰……
而明明已經至此,那些紈絝少年與些許豪門貴女卻還渾然不覺的為她奉獻出真摯的欣賞,愛慕癡迷或者不屑討厭。
她的所有動作與行為都恰到好處點到即止,許旁人看來明明是沒什麽殺傷力的舉動,但是卻分明的拿捏住了敵手每一塊軟肋,被她隨意玩弄於股掌之間。
自持冷靜的自己又何嚐能夠逃脫呢?
肖宇天無法抑製的渾身戰栗起來,從對方清澈的瞳眸裏窺到了自己將燒未燒的戰火與越發濃烈的勝負欲,鋪天蓋地的重燃。
棋逢對手,落子天元。
將死,糾纏。(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