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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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攸寧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傅玖琛已不見蹤影。
她走到窗邊,發現窗戶大開,昨晚遺留的血跡在日光下越顯清晰。
正準備出門,胡媽在門外敲門叫喊。
“寧姑娘,寧姑娘,您醒了嗎?”
“醒了。”顧攸寧應了一聲,把門打開。
胡媽看見她好端端地站著,如釋重負地輕笑了起來。
“寧姑娘,您昨晚睡得還好嗎?”
“怎麽了?”顧攸寧看見她手裏拿著清掃的東西,想著自己屋裏的狼藉,主動把東西接到手中。
“讓我自己來吧,您去太太的屋裏看看。”
“哎,那就辛苦寧姑娘了。”胡媽知道她的房間一向不對他人開放,也不勉強,笑著離開了。
吃過早餐,顧攸寧回了百樂門一趟。
“攸寧,你可終於回來了,沒事吧?”
榮姐抓著她的手臂,左右查看,把她的身子繞了個圈,發現沒什麽異常,這才鬆了一口氣。
“你呀,回來兩天了,也不回來一趟,讓我好想。我這心啊,七上八下的。”
榮姐故作抱怨,可看著她的一身盛裝打扮,知道她把一切都打點好了,越發笑意盈盈。
“榮姐,我這兩天忙得抽不開身,這不是一有空就回來了嗎?勞煩您為我擔憂了。”
榮姐是誠心誠意的。
在百樂門,真正關心她的,隻有榮姐一人,無關生意和財富。
顧攸寧感動,給了她一個擁抱,緊接著誇讚道:“榮姐又漂亮了。”
話音剛落,一聲尖銳的譏諷聲傳了過來。
“喲,這人剛回來,小嘴就這麽甜,怕我們這些姐妹都聽不到嗎?”
兩人循聲一望,一個身穿紫色旗袍的女子,婀娜多姿地走了過來。她有著水蛇般妖嬈的身材,巴掌大的臉十分精致,但額頭尖窄,雙頰凹陷,帶著一股尖酸刻薄之氣。
她站到榮姐身邊,插起雙手,居高臨下地斜著顧攸寧:“喲,我們的頭牌回來了?我前兩天剛聽人說你和其他姐妹死在白容城那群土匪手裏了,現在看來,還真是福大命大。”
她口中的不屑之情溢於言表,仔細一看,對顧攸寧安然歸來略顯失望。
顧攸寧收斂笑容,反口相譏:“勞白瑩姐掛心,可惜我向來命硬,無論做什麽事情,運氣都是極好的,不然也不會在百樂門待了這麽多年。”
她隨意摸了摸頭上那枚通體透明的簪花。
白瑩瞬間黑了臉。
那枚簪花是榮姐送給顧攸寧的,由百樂門的頭牌代代傳接。
她代表著在百樂門的地位高低。
顧攸寧不費吹灰之力,就顯擺了自己的地位,白瑩看在眼裏,是對她的挑釁,顧攸寧的一舉一動都帶著炫耀似的狂傲。
內心的熊熊火苗油然升起,她極力壓製,從牙縫裏擠出一聲嗤笑,又說:“你能回來,我高興都來不及呢。這幾天你不在百樂門,榮姐整天念叨你,聽得我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白瑩說著,在顧攸寧身後走了一圈:“幾日不見,你消瘦了不少,不會是被那些土匪折磨的吧?”
顧攸寧岔開話題:“白瑩姐怎麽有閑功夫在這兒和我說話,我還以為我不在的這幾天,白瑩姐的生意會好點呢。”
白瑩僵著臉,雙唇緊閉,眸子漸漸合攏,透出一股恨意。
“好了,你們兩個多日不見,就不要念念叨叨的了。”榮姐聽著那股濃濃的火藥味,生怕她們又要鬧起來,趕緊圓場,“白瑩,你的節目快上了,趕緊去準備吧。”
白瑩聽見榮姐催促自己離開,臉色頓時不悅。
每次和顧攸寧發生口角,榮姐做和事佬的時候,都會站在顧攸寧那邊,她心裏一直有股氣,可又不能當麵表現出來。多少年過去了,亦是如此。
她忿忿不平地瞪了顧攸寧一眼,心高氣傲地仰著頭,離開了。
在百樂門,白瑩是顧攸寧最大的競爭對手,以一個好嗓子出名,唱歌悅耳動聽,旁人把她們合稱為“寧瑩”姐妹,撐起了整個百樂門的門麵。
榮姐對她是真心疼愛的,不知為何,獨獨對白瑩心存芥蒂,以至於白瑩處處與她爭鋒相對。
對此,顧攸寧素來心知肚明,平日裏隻要她沒做出什麽過分的舉動,就不會搭理她。
“好了,攸寧。我還有點事情,你先去休息吧,早上不排你的節目,下午有一場,你好好準備。”榮姐親昵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出門去了。
顧攸寧午時出了一趟門,回來的時候,化妝間擠滿了人,有剛下台的,也有在焦急地換衣裳和化妝準備表演的,人聲吵雜,盡顯慌亂。
那些舞娘看見她,一齊停下手中的動作,注視著她。警惕、欽羨、鄙夷的目光混雜在一起,化妝間頓時安靜得詭異。
沒人和她打招呼。
顧攸寧快速掃了她們一眼,默不作聲。越過她們身旁,進到裏頭那間屬於自己的化妝間裏。
侍女開門把衣裳放到她麵前,一並捎了話:“寧姑娘,榮姐說,下午節目照舊,您和白姑娘是搭檔。”
“好。”顧攸寧把耳環取下,換了一副紅色的水晶吊墜。
侍女剛出門,化妝師雲茵來了。
她走到顧攸寧身後,把自己的化妝包放在桌子上,邊弄散她的頭發邊問:“姐姐吃過午飯了嗎?”
“吃過了。”顧攸寧把梳子遞給她,“伯母的病可有好轉?”
“勞姐姐掛心,上個月幫她請了我們那兒的土醫,人總算是救回來了。不過,我在百樂門這幾年的積蓄都拿去幫那敗家玩意打點了,如今手頭所剩無幾。多虧姐姐救濟,不然我連回上海的路費都沒有。”
雲茵似在說一件與自己毫無關聯的事情,眉間雖露頹然之色,卻無悲痛之情。
五年前,她隨家人逃亡到上海,舉目無親,家境貧寒,沿街乞討的時候,被李父當街賤賣,顧攸寧看她身世可憐,把她帶到百樂門討口飯吃。
李家到底是不識抬舉的鄉下人,李雲茵有個弟弟,她的父親好賭,弟弟則好色,惹惱了鄰村的村長,差點被當地習俗處以絞刑,還是李雲茵用了五年的積蓄才勉強把他保下來。
這些年,他們不斷向李雲茵索取財物,永不消停,曾到百樂門鬧過兩次,丟盡了李雲茵的臉。
五年過去了,當初忍辱負重,一個勁把委屈往肚子裏裏咽的女孩成了百樂門手藝最靈巧的化妝品,卻變成了一個性子淡漠的人。
“雲茵,你可怨我當初把你帶入這兒?”
顧攸寧望向鏡子裏的自己,早已失去了年輕時候的青春豔麗,有的隻是風塵的滄桑感。
十年了,她自己變得麵目全非,也親眼看著雲茵墜入深淵,直到現在,她也不知道自己當初做的是對還是錯。
李雲茵知道勾起了她的傷心事,趕緊笑著安慰她:“姐姐,你又在自責?若不是你,或許我早就餓死了,哪像現在這樣不愁吃穿。好了,還有不到半個時辰的時間,姐姐的節目就要開始了,我們百樂門萬眾矚目的頭牌,可不能哭喪著一張臉。”
她扶起她的頭,看著鏡子中那張無可挑剔的臉,微微愣神。
“姐姐真是美豔不可方物,我一會一定要把你化得漂漂亮亮的,迷倒外邊那些客人。”
“你啊,就是嘴甜。”顧攸寧摟過她的手,“有你的手藝,就算是醜的,也能變美。”
“喲,寧姑娘越來越會誇人了。我看啊,以後身體壞了,不能再跳舞的時候,靠著這張甜嘴,怎麽的,也能進入一個大戶人家做小妾吧。”
白瑩未經同意,擅自推開門闖了進來,進屋的時候像是故意似的,重重的把門合上。
顧攸寧的眸子頃刻間便暗了下去,李雲茵臉色也不大對勁。
白瑩對上她們兩個的眼神,佯裝不知,笑著走過去,靠在化妝台上,好整以暇地盯著顧攸寧。
李雲茵蹙眉:“白瑩姐怎麽突然來了?”
白瑩斜了她一眼,側頭隨意把玩著化妝台上的東西:“怎麽?這化妝間不是隨便出入的嗎?我怎麽就不能進來了。”
顧攸寧神情淡漠:“這個化妝間,是我個人的地方。請白瑩姐下次進門之前,先打聲招呼。”
說著,她的目光投向白瑩手裏拿著的東西,眸子深沉。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她出入自己的地方,都宛若無人之境了。
前些日子,丟的那些東西,她還沒找她算賬呢。
“雲茵,宋少帥上個月差人送來的那個洋玩意,我怎麽找不著了?你見過嗎?”
白瑩手一頓,心虛地把東西放下來,隨即若無其事地撫摸著她的舞衣。
“放心吧,我今天心情好,不是來和你爭吵的。過來這兒是想告訴你,你的節目取消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