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貪狼之說
字數:7122 加入書籤
天色青白,近來的雪也沒有以往下的勤了,等過幾日正月十五的上元節一過,便要開春了。
經過姚雪的一再算計,南陌終於意識到“女人心,海底針”這話的力量了。不過凡事有一有二,斷無再三的可能。所幸,這幾次那女人都不曾得手。但如果那女人再有下一次,她一定會主動出擊,絕不留情。
姚彥被景老爺痛罵了一頓,灰溜溜地回了姚家,由管家劉成出麵,擇了吉日讓姚彥迎娶那趙慧婆子。姚雪卻仍厚臉皮地留在景府,景老爺對一個姑娘家也不好說什麽。隻要他那哥哥不再惹是生非,料想她一個姑娘家也翻不出什麽天去。
南陌隻道景老爺太低估那姚姑娘惹是生非的本事了。
侯姨娘的肚子見天的大了,之前西苑又發配了雅兒和喜兒那等惡奴。所幸景老爺憐惜,又著了幾個伶俐的丫頭過來伺候。
一時間相安無事,侯姨娘有孕,人也憊懶,常不用她們幾個丫頭在跟前伺候,南陌也樂得輕鬆。
景府門前,兩座石獅子高大威武,應著年節喜慶,脖子上掛著著大紅色的綢子。
“你這叫花子,沒事就一邊去,別擱到這景府門前逗留,免得驚擾了府中貴人。”
一個眼尖的守門家丁,眼見那臭道士竟要往門旁邊躺下來,聲色俱厲道。
“狗眼看人低。”那道士手中的拂塵一揮,白須白發,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姿態。
“這景府馬上就要大難臨頭了,你們還不盡數散了,保命要緊啊。”
“胡言亂語的老東西,我看你是嫌命長了。”其中一個守門的家丁走出來,就要驅趕他。
這要是被老爺姨娘聽到了,這道士沒事,他們反倒得受罰。
那家丁手上還未有動作,卻不趕巧,正碰上老爺和劉管家出門。
看見那一身道士打扮的人,又聽聞他剛才說的那句話,讓景老爺不由心神不寧。
“慢著,怎麽如此不懂規矩。”景老爺斥責那個要動手的家丁,自己則親自上前去。
微微躬身,“敢問道長,方才那番話是什麽意思。”
那道長也不故作姿態,大方道:“貧道窺得一線天機,貴府將有大災臨頭。”
景老爺麵色一緊,“道長切莫胡言亂語。”
“愚民無知。”那道士搖頭,就做勢要走,“老爺既然不信,貧道也不願枉做好人。”
看著毫不留情走遠的道士,景老爺皺著眉頭,連連招手道:“道長且慢,道長道行高妙,我豈會不信?您且留步。”
那道士聞言頓了腳步,再回頭時候,已然是一副超脫物外的模樣。
景老爺此舉也是有緣故的,當初的景府能在鵠城做到如今的聲勢,在旁人看來,或許是景老爺本事,但景老爺知道,這一切都是有機緣的。
他本來家境普通,更談不上富甲一方,隻是一次十五做夢,夢見紅鯉開口,讓他去城東,尋一樣寶貝。
景老爺第二日醒來,覺得夢中的一切場景都是如此熟悉,他抱著寧可信其有的心思,一個大早上的去了城東的梧口廊橋。
結果果真在橋頭撿了包袱,裏麵黃澄澄的金子足足裝了一整布袋。後來他以此為本,發家致富。一步步做到今天,景老爺覺得這是上天庇佑,內心更是信奉鬼神之說。
每年鵠城百姓,拜廟,敬香火,他景家可謂是頭一份。所以見這道士不似尋常騙子,冒充的猥瑣模樣,而是有幾分仙風道骨的姿態。便知是修行之人不假。
對於這道士的話不說信個十足十,也算是信了大多數。
“道長可知如何避免這災禍的發生?”景老爺再問。
“是人禍,並非天災。”那道士搖搖頭。
“那這事情可有轉寰?”景老爺神色有些焦急,難道那紅鯉要收去它饋贈的一切?
那道士沉吟一番,深深歎了一口氣,“這轉運的機會還在日後,不過能不能抓住,就看景老爺夠不夠誠意了。”那道士搖頭晃腦時睨了景老爺一眼。
景老爺哪能不會意,招了管家劉成過來,示意他拿銀兩給他。
劉成麵上有些陰沉,雖不情願,但還是依照景老爺的意思,掏了一錠份量不輕的銀子給了那道士。在他看來,這道士就是想到景家來混水摸魚,騙取錢財。
那道士大方收下,神色也不顯貪婪,畢竟戲要做足了。
果然,景老爺見此,更加信服了。若說不求財,便來景家,也不可信。若是過於貪財,也不可信。就是這老道大方的姿態讓景老爺信足了十分。
那道士捋了捋白胡子,不緊不慢道:“京都將有大人物來鵠城,而那一位貴人將是你景家的貴人,如果老爺把握得當,日後還將是你景家前程的助力。”
景老爺有些不明白,“這……即便是有貴人駕臨鵠城,恐怕與這景家也沒多大關係。”景家畢竟不是官家,自然輪不到他來接待。
“這貴人同景家看似是沒什麽關係,可同景家的大小姐淵源可就深了。”
景老爺眉頭一皺,“覓兒?”
那老道也不賣關子,直截了當道:“如若景老爺利用得當,這景大小姐以後的身份必將貴不可言,景府攀上了一門好親家,難道不是前程似錦嗎?”
景老爺此刻也明白了,這道士話裏的意思是那京都的貴人和他的大女兒景覓會有姻緣。
景老爺彎腰作揖,神態儼然恭謹極了,“還望道長指點,和小女有姻緣的那貴人究竟是個怎樣的身份?”
“這……”,那道士做出一副難做的模樣,不斷搖頭,“天機不可泄露,隻能說是貴不可言呐。”
景老爺深吸了一口氣,貴不可言?往高了去想,金鑾座上的天子自是不可能駕臨鵠城這樣的邊城,那莫非是大晟王朝的皇子?
數百年來,也不是沒有戍守邊城曆練的皇子,一般,帝王的心思迥異,若是想要予誰權力,必要在眾臣中博個名正言順的由頭。
這邊城看似危險,實則鳳景玉將軍十多年前與洄烏人的一場大戰,打的那洄烏人一聽到鳳將軍的名號,便抱頭鼠竄,聞風而逃,至今也是平安無事。
傳聞雖有誇張的部分,可鵠城如今確實風平浪靜,這時候來個貴不可言的王子皇孫,也隻能是來這兒做做守城的樣子,博個戍守邊城的美名,渡了一層金身回去,才好更上一層樓。
景老爺不由激動起來,麵色卻躊躇十分,“道長可知那貴人何時會駕臨這鵠城?”
景老爺如今猶疑,卻並不是懷疑真假,隻是心道若是有個兩三年才過來,豈不是平白耽誤了景覓的大好年華?
“不足三月。”老道微微一笑。
一聽那道士口中的的三個月,景老爺這才把心揣回肚子裏。
心緒不由激動更甚。
這景覓要是能飛上枝頭成了鍍金鳳凰,他們這一家子都將前程似錦,貴不可言。
景老爺還正做著美夢,就被那道士打斷了思緒,提點他道:“如那貴人一般的眼界,來了這鵠城,賞多了那京都的雍容牡丹,自然會覺得那芍藥眼前一亮。”
“道長的意思是?”景老爺不解其意。
“若想要促使這段姻緣達成,這大小姐也必得知書達禮,巾幗不讓須眉。”
景老爺頓時犯了愁,早些年他就不讓景覓讀書了,隻要讀些女則女訓,知曉女德便好。怎能學那些個男子一般,讀那麽多書做什麽?
景老爺不能認同,“可這女子向來就該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做好女紅,學學那些個掌管中饋的個中手段即可。”
這道長的意思卻是要讓景覓知書達禮,就是要請人來教她讀書學禮了。
“你看當今的皇後娘娘是個怎樣的女子,當今的太後又是個怎樣的奇女子?放眼天下,真正權傾一方的大能者,身邊站著的必不是泛泛之輩。如果老爺的思想還這般迂腐,那貴人即便偶然嚐了這清粥,也是寡淡無味。”
那老道言盡於此,拂塵一揮,便離開了。
景老爺眼睜睜看人走了,劉成這才上前,陰著臉道:“老爺,我看這妖道不過是沽名釣譽之輩,他說的胡話豈能當真?”
一向不論什麽事,都重視劉成意見的景老爺這次卻毫不猶豫地擺了擺手,也不準備出門了,讓劉成派人去把大小姐傳來主苑。
景覓惴惴不安,難道事情真的成了?南陌說打蛇打七寸,而景老爺的七寸,恰巧就是這鬼神之說。
主苑的書房裏,見景覓一副溫婉得體的裝扮,湖綠色的曳地長裙,去了珍珠瓏絲坎肩,整個人更是柔美異常,景老爺滿意的點點頭。
吩咐她坐下後,景老爺壓下心頭的急不可耐,做出諄諄教導的模樣,“覓兒,你如今年方十七,也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了,我這個做爹的不是沒操心過,隻是鵠城裏,畢竟地方小,出息的男子更是少之又少……”
別看景老爺看重姚彥,其實心裏跟明鏡一樣,真到真刀真槍分辯的時候,姚彥那樣的,根本做不了景家的女婿。
景覓見到了南陌,吩咐鴛兒關了屋門,這才壓低聲音道:“成了。”
南陌見她眉宇間掩飾不住的喜色,也真心為她高興。
“還有一件事”,景覓沉吟了一會兒,從袖口掏出個東西,“我把你的賣身契取來了,你今日起就不再是景府的死契丫頭了。”
南陌訝然,沒想到景覓這麽快就把這事給辦了,說不感動是假的。
景覓笑了笑,她向景老爺開口要南陌的賣身契的時候,景老爺壓根沒在意就同意了。景覓本來還準備了一單說辭,想用南陌伺候姨娘有心,救老太太有功來動之以情說服景老爺。
可惜景老爺正在興頭上,看著景覓,怎麽樣都滿意,別說是個小丫頭的自由,就是金山銀山,他也要想方設法去尋了來。
景覓踟躇了一下,“你可願意繼續留在景府,給我做伴讀丫頭?你心性要強,我聽鴛兒說你那晚的事了,既然在義學學堂偷聽過,必然也是喜歡讀書的。若能接受先生傳授課業,也算好事。”
景覓見她不答話,便解釋道:“當然,隻要你想離開,隨時都可以走,我絕不攔你。”
南陌信她的話,想了一下,打趣道:“小姐怎知我沒地方可去?”景覓這麽說,完全是出於替南陌的考慮。
景覓歎了口氣,“你一個女孩子,就算贖了自由身,又能去哪?南家的情況我也已經了解了,回去,無異於再入虎穴。安曉得你父親會不會把你再賣一次?”
“小姐還真是人美心善。”南陌直接道。
景覓登時紅了臉,她鮮少被人這樣直言不諱地誇讚,以前別人誇她總是舉這舉那,拐彎抹角也要讚她,多是些虛無縹緲的話。
“你這丫頭,真是個鬼靈精。”景覓故作生氣。
今日父親對她教導一番,當即決定請來董老夫子為她教授學業,還要學習些簡單的騎射功夫。景覓壓抑著內心的激動,一路快步走回來,路上又命鴛兒去西苑叫南陌過來。
這董老夫子在鵠城可是個德高望重,學識淵博的老先生。老先生年輕時候被人請去京中做太學的官,可他卻自恃清高,不願接下。
沒想到因此也博了幾分美名,自此,董老先生就做了鵠城的私塾先生,隻是弟子都是男子,還沒聽說過有女弟子。
沒想到父親竟打算將他請來教導自己,實在是意外之喜。
誰也不知道,由鴛兒出麵請來作假的老道和今日上景府的老道根本就不是一個人。鴛兒在集市的卦攤上找的,不過是個路經鵠城的道士。鴛兒不會做事,把要辦的事情說清後,便一股腦兒拿了錢給了那遊方道士。
結果那道士拿了錢,卻沒打算辦事,而是卷了錢跑了。讓他作假?這大戶人家的事,誰也說不準,萬一要是惹了災可是自身難保。
此刻,那須發全白的老道,正捋著胡子,將那錠銀子給了街頭的一個衣衫襤褸的乞兒,那乞兒大喜過望,連連磕頭道謝。
那老道卻擺擺手,將拂塵一揮,看向曜日放空,悠悠道:“貪狼出世,貧道豈能不遂了他意?”(www.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