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董生燁的刁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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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芳閣,這裏的擺件與其他的苑子都不同,而是更奇巧新穎,很符合小孩心性的景芝居住。
“你這一天天盡是貪玩了,可知道你那姐姐得了天大的好處?“一個茶色粗布衣衫的女人恨鐵不成鋼地對著景芝道。
景芝瞪著葡萄般圓溜溜的眼珠子半趴在桌上,嘴裏還含著幾顆梅子,含糊不清道:“奶娘,你說什麽呢?姐姐她怎麽了?”
程桂恨不能叉腰去罵,卻礙於景芝是小姐,不好做的太過,隻得耐著性子道:“老爺給大小姐請來了鵠城董老夫子授課,這可是把天戳了個窟窿的大事。”
“不就請了個老先生嘛,奶娘你怎的如此大驚小怪?”景芝趁程桂沒注意到自己的小動作,又從桌上的漆墨色的小盅裏掏出兩粒梅子來。
正欲往嘴裏塞,卻被程桂反應過來,一把打掉,氣急敗壞道:“還吃,還吃,今天連你們的姨娘都說此舉不妥,老爺卻要鐵了心地請董老夫子來給你姐姐授課。”
景芝看著被打在桌上的梅子,想拿又不敢拿,隻得苦著臉道:“那不是好事嘛,姐姐能學書知禮,我得為她高興才是。”
“老爺這是厚此薄彼。”程桂下了定義。
“女子無才便是德,我有德就好了,奶娘再給我端兩碟膳房的桂花糕吧,我午間還沒吃飽呢。”
景芝摸著幹癟的肚子,苦兮兮地看著程桂。
程桂氣不打一出來,搖頭道:“說實在的,你們方姨娘,和這景府的夫人又有什麽區別?日後扶正還不是老爺一句話的事。您和大小姐雖然是庶出,可所有的份例都是按照嫡出的來準備的,照理也該享受同樣的待遇。”
“那我不是還沒到嫁人的時候麽?姐姐快要出嫁了,爹著急給她找先生也是應當的。”
程桂看景芝那副樣子,就知道與她說再多也是對牛彈琴,重重歎了口氣,出去了。
程桂和程英本是姐妹倆,就是因為程桂的娘是二房,而她妹妹程英卻是正房所出,所以即便她比程英大,所有的好處卻全被程英給占了。
即便後來都進了景府做事,那程英也處處壓她一頭,甚至做了景府內府的管事。而她險些在景府都無法立足,要不是她因為方氏生景芝的時候下奶不利,這才讓她做了景芝的奶娘,她早都被程英排擠出府了。
她原也認了,可今日一聽見景老爺給景覓尋了授課先生,她那顆不甘平凡的心又活泛起來了。想到自身的境遇,又覺得這景芝像極了那時候的自己,處處被景覓壓上一頭。
景芝還小,不懂這其中的利害,也不知道該如何給自己爭,如果她不替景芝爭上一爭,這所有的好處都讓景覓給占了,豈非太不公平。
程桂想了想,決定去一趟蓮心居。她暫時想不到好主意,隻能先借表小姐之手亂了景覓的心。
董生燁老先生親來授課,有這等好事,景覓不想著讓她妹妹一起聽夫子授課,而是讓一個粗陋丫頭當伴讀,既然景覓如此看重那個叫南陌的丫頭,她必教她無法順意。
…………
董生燁一生清高,隻是當年受了景老爺一些恩惠,才應了他給景大小姐授課的事。再說景老爺不過定了三個月而已,時日不長,嚴格算來,那景大小姐也不能算作自己的弟子。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縱然天寒地凍,還是年節,董生燁仍是第二日一個大清早便動身了。
結果景老爺一夜未歸,派劉成過來接的他,進了府,走至專門授課的玄清堂,還有一陣子路。
走至一半的前方,亭內,卻立著個雪色衣衫,同色風氅的弱柳扶風般的女子,肌膚賽雪,芙蓉簪綰起青絲,垂落幾縷,更顯嬌弱不堪。
董生燁暗暗點頭,女子就該如此,要那麽多學識做什麽?
說實話,他是不大情願給景覓授課的,總覺得這有損於他的清名。也覺得這景老爺稀奇,不給府中的大少爺請先生授課,倒把庶出的小姐看得高。
姚雪見一襲灰棉布長衫的老先生過來,知道這是通往玄清堂唯一大路,又有劉成劉管家帶路,來人必是董老夫子。
於是給身後的秋桃使了個眼色,秋桃快步走上去,給劉成低語幾句,掏出些錢銀來塞給他。
知道這是姚雪想要單獨和董老先生說幾話,讓他回避了。
劉成心中暗道,就這點兒銀錢,打發誰呢?可是麵上卻不動聲色,將銀子收下。這表小姐一而再再而三為自己謀出路,也算是個有主意的,他不願意得罪這女子,於是退到身後假山旁。
姚雪見劉成知趣,便也不再顧忌,對著頭發花白的董生燁盈盈一拜。
董生燁不知道這女子是誰,為何要對他行這樣的大禮,心中不免納悶,又見那帶自己去玄清堂的劉管家退到不遠處,更是覺得奇怪。
“雪兒見過董老先生,坊間盛傳夫子學問之盛,雪兒亦是欽佩,今日來此等候,不過是想替先生不值罷了。”
董生燁不願與女子多來往,臉色此刻青青白白,不知說什麽才好。
姚雪便神色溫軟,低低道:“老爺替大小姐請了先生來,本以為會讓府中二小姐一起聆聽先生教誨,可是那陪讀竟是大小姐欽點的丫頭。”
見董生燁對於丫頭陪讀,果然麵露不滿,姚雪壓下心中的得意,繼續道:“那鄉野丫頭,身份真真是低賤的不得了,還好大喜功。不知道先生可知孫得維大夫?”
董生燁對於姚雪的問話,不好還故作不聞,“老朽豈能不知?是鵠城裏素有‘妙手丹醫’之稱的孫大夫。”
“不錯”,姚雪點頭,“那大小姐欽點的陪讀就是曾經把孫得維大夫批判的一文不值的丫頭,而且據說她醫術高明,比孫大夫不知強了多少倍呢。”
“你這姑娘,休要亂說。孫大夫,是鵠城公認的妙手丹醫,還能比不得一個乳臭未幹的丫頭?”董生燁有點兒生氣了,他根本摸不清這堵他去路的姑娘的意圖。
姚雪俯身再拜,“並非雪兒言語無禮,而是那丫頭南陌自己說的。前段日子,老太太喝了孫大夫的藥治好了急病,那南陌卻硬說是她治好了老太太。孫大夫是集大成的醫者,不與小丫頭計較,老爺孝順不好與老太太多分辯,便讓南陌那丫頭得了那功勞,反倒讓孫大夫這麽大的功臣灰溜溜的出了府,您說可氣不可氣?”
當然可氣!董生燁也是直性子,聽了這姑娘的講述更是替孫得維鳴不平。但是他這等身份,自是不好同一個姑娘說什麽。
姚雪見此,也不逼迫,俯身再拜,便帶著秋桃離開了。
劉成見姚雪走了,便又上前來,帶董老先生去玄清堂。
姚雪的三言兩語,董老夫子已經認定,那個叫南陌的丫頭是個沽名釣譽之輩。
若不是曾經承了這景府的恩,本來教個大小姐已經是他的底線了,如今竟還要給一個丫頭授課,這又不是尋常人家的公子,還興帶個小童嗎?
董生燁對那景覓,景大小姐的行事作風也頗為不滿。
南陌和景覓做好約定,她可以做她的陪讀,但是先依舊住在西苑。侯姨娘和常姑對她頗為照顧,侯姨娘又生產在即,她不能做那等忘恩負義之事。
等侯姨娘生下了孩子,她再搬去素芳閣。聽聞她這些話,景覓卻頗為滿意,她對於南陌的好感又加深了一層,是個重情重義的丫頭。
南陌稟了侯姨娘,得到了侯氏的同意。
是以,第二日寅時,她便起身,想早早去那玄清堂,至少要給那夫子一個好印象。
誰知,路上被人截了胡。
宿辛紮著包子頭,睡眼惺忪的揉著眼睛,等在西苑的門口。
看到南陌咧嘴一笑,“喂,南陌我家少爺找你。”
南陌一愣,景莫淮找她?看了一眼宿辛,南陌見他模樣可愛,手便伸上去捏了他的臉,宿辛頓時睡意全無,睜大眼睛,一臉驚恐地不住後退。
稚嫩的嗓音大聲嚷嚷,“喂,男女什麽什麽不親的。”
“男女授受不親。”南陌覺得好笑,高了他半頭,便居高臨下好心替他補全了句子。
宿辛點頭如搗蒜,“對,男女授受不親,別捏我的臉。”
怎麽這麽可愛?景莫淮那溫良無害的外表下,不知道包藏著怎樣的一顆禍心。可他這小童,卻是心思簡單的不可思議。
看他如遇豺狼虎豹般的神情,南陌哈哈大笑,“你回去告訴你家少爺,說男女什麽什麽不親,我還有事,就不去打擾了。”
宿辛張大嘴巴,不知道說什麽才好。從來就沒有女子會拒絕他家少爺的,要命的是這個大膽的丫頭不僅捏了他的臉,還用他學藝不精的話來嘲笑他。
“不行不行,你必須得跟我去折子軒。”宿辛堵在南陌麵前,大有一副她不去折子軒,就哪都別想去。
於是南陌便覺出來味了,景莫淮不派老實穩重的爾升過來,而是讓宿辛這小家夥過來,不就是吃定了自己不會拒絕這宿辛嗎?何況他日前還救了自己。
南陌重重歎了口氣,心裏給景莫淮又加上“腹黑”的一筆。
折子軒內,應該是因為晨起,楠木輪椅上的男子墨發未綰,四散垂落在背部,黑白分明的眸子映襯著晨曦的微光,漂亮異常。
他鳳眸微斂,細長的眼線透著雍容,薄唇輕啟,仿佛刻意說給她聽一般,“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南陌手腳都不知道怎麽放才好,景莫淮漂亮的鳳眸氤氳了一些霧氣,似乎無論提什麽要求,都讓人無法心生拒絕。
可惜下一刻南陌抬頭,傻笑,“少爺,您見也見了,我還得去玄清堂呢,遲到了夫子生氣了就不好了。”
南陌對這大少爺,莫名有種懼怕,仿佛與他多待一些時刻,就會被剝皮拆骨的連渣都不剩。
她真怕他下一刻,還會說出來“一日不見,如三月兮”的話。
景莫淮微微一笑,麵上卻是從容不迫,“敢同我打個賭嗎?”
南陌挑眉,打賭?
男子高挺細瘦的鼻梁,更顯得眉目精致,“你輸了便替我做一件事,反之,亦然。”
“賭什麽?”南陌反問。
景莫淮這是有備而來,她若是現在不應,還不知道有沒有別的招在等著她呢。
景莫淮屈起食指,敲了敲身旁小幾上的竹製棋盤。
南陌硬著頭皮,給自己從一旁取了一個矮凳來,抬眼,卻猝不及防對上景莫淮探究的神色。
她突然頓住,覺得自己真是大意,她身為一個身份卑下的丫頭,竟然懂棋,還做出要與他對局的姿態來。
可是做已經做了,景莫淮除了那探究的一眼,竟並未多說什麽。
南陌有時候覺得,她的秘密在這人眼裏,幾乎是毫無遁形之地的。現在,即便她說自己不會,也會引起景莫淮的懷疑,還不如放手下一局。
南陌許久沒有碰過棋了,黑白分明的兩大陣營,兵不血刃的交匯與撕殺。
她想起爺爺,想著那隻幹瘦的手拿捏著棋子,竟與眼前這隻優美異常的手重疊,錯開,再重疊。
南陌心神有些恍惚,但也隻是一瞬間的事,回過神來,便耐心投入棋局。
然後,對弈三局,三局皆輸。
南陌忽的按住景莫淮意欲取棋的手,男子指節的冰涼觸感讓她麵色一怔,而後又神色如常道:“算了,少爺,我認輸,我認輸還不成?”
她想起景覓說她與景莫淮對局,從未贏過,有時候任是景覓這樣的安靜性子也不由惱了,生出許多求勝心來。
景莫淮也曾刻意讓著她,俗話說,棋局裏一著不慎,就可能導致滿盤皆輸。
別說是刻意讓人,步步招招的退讓都可能會成為敗跡頹然。
可是景莫淮卻可以做到對弈平局,一次兩次,可以說是僥幸,可連著十一局平局,就已經足夠讓景覓認識到,景莫淮的棋藝遠勝於她。
所以才會步步留有餘地,給她希望,又步步壓製,讓她無法大獲全勝。
她以為,自己有了前世那些經曆,爺爺對於棋局,也是個中好手,她與爺爺對弈,有輸有贏,按理不會輸的這麽慘。
可是事實就發生在眼前。
景莫淮於是低低淺淺地笑了,唇角勾勒起幾許弧度,仿佛寂冷的月色,暈染開的月華,又仿佛古蓮盛開般,令人挪不開眼。
南陌一時看得失神,回過神來暗道美色誤事。想起一直縈繞在自己心頭的事,不由好奇。
“上一次,膳房裏的趙慧婆子莫名到了蓮心居,是少爺你做的吧?”
景莫淮從容依舊,抬眼看她,“不過是替人牽線,成了一樁好姻緣。”
南陌被噎了一下,無話可說。好……好姻緣?唔,尖酸老嫗配無恥渣男,確實還挺合適的。
“上元節,鵠城煙火繁華,欲邀佳人同遊,可願?”他的聲音與方才又有些許不同,南陌自覺那聲線像是沉窖裏釀出來的甘醇,意欲教人迷醉。
輸都輸了,他還這般做派,去問她願不願意,南陌偏過頭去,“我去就是了。”
糟了,這都多長時間了,南陌欲哭無淚,狠狠剜了景莫淮一眼,向折子軒外跑去。
玄清堂,景覓與董老夫子俱在,鴛兒侍立在一旁,見南陌進來,鴛兒暗叫不好。
果不其然,董生燁本就對南陌頗有不滿,心中認定他是個沽名釣譽之輩,冷了臉色,“一個陪讀丫頭竟也遲到,這分明是瞧不上老朽的學問,既如此,你幹脆不要聽了,站到外頭去。”
景覓有些難堪,不明白這董老夫子為何對南陌如此嚴厲。
南陌纖瘦的身形立在門口,沒有董生燁想象的那般與他分辯,而是微微頷首,退了出去,董生燁倒有些詫異。
退出門外的南陌,規規矩矩現在外麵,想著輸了的棋局,和上元節的邀約。她還不知道到這董老夫子的態度,是和早上見了姚雪有關。說實話,聽不聽董生燁的授課,她根本不在乎,之所以答應景覓,也不過是不想拂了景覓的好意。
站了一會兒,南陌覺得有點累,就將重心換了一隻腳。
這時候她突然聽見玄清堂裏麵“唉喲”一聲,接著是重物倒地的聲音。
南陌迅速推開雕花木門,眼前的景象令她一驚。
隻見那花白頭發的董生燁倒在地上,捂著腹部,像是痛極了般痙攣。景覓和鴛兒圍在一邊,不知道該怎麽辦好。
南陌走過去,兩指搭在董生燁的腕間,為他診脈。陽脈澀,陰脈弦。
董生燁此刻手足逆冷,虛汗不止,更是喘不上氣來,壓根就沒有力氣推開南陌,隻得由她去了。
她在董生燁的心口,膈下,腹間,好幾個地方,重重按壓。董生燁叫苦不迭,心中覺得這小丫頭就是故意的,因為自己將她趕了出去,所以趁他不能動彈,狠命下手。
南陌思襯,先治腹中急痛要緊,於是對董生燁道:“夫子腹中絞痛,實則乃太陰睥土之部,如若痛在內則緩,在外則急,您明顯是後者,是睥絡不通也。敢問早上夫子來景府前,可是食用了什麽寒性的食物?”
董生燁不言,其實他確實吃了幾個地窖裏存下的柿子。可是看著南陌言之鑿鑿的樣子,他就是不想讓這丫頭得意。
南陌見董生燁一臉頑固的模樣,也不指望他回答,便讓鴛兒取來筆紙,邊寫便念道:“陳橘皮五分,白芍三錢,桂枝兩錢,生薑一錢五分,炙草一錢,藥快煎好的時候,再加入飴糖三錢。”
說完,南陌看了一眼董老夫子,調笑道:“鴛兒,你一會兒受點累,除了煎一副藥,再多給他抓兩幅藥,讓董老夫子帶回去吃,根治了。免得董老夫子來景府給小姐授課,沒教出什麽名堂,倒教出一場大病來。”
鴛兒也不喜歡董生燁眼高於頂的樣子,生怕他聽不見似的,重重“哎”了一聲,便領了方子跑開了。
景覓若有所思,方才南陌隨手一寫的字跡,遒勁漂亮,連她也自歎不如。若不是經常練習,是達不到那樣的水平的。
很快,鴛兒帶了煎好的藥過來,讓董生燁服下。
不過片刻,董生燁便氣順了,冷汗也不出了。他起身整理好衣著,順帶狠狠剜了一眼南陌。他不覺得是這藥救了他,因為以前也是這樣,犯了病後,過一會兒便能緩過來。
董生燁今日也沒授課的心思了,冷哼了一聲就要離開。
“董老先生,南陌一番好意,您還是將剩下的藥帶上吧。”景覓親自將藥包遞到董生燁的手上,董生燁不好與景覓推諉,便吹胡子瞪眼,提了藥轉身就走。(www.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