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六十章 威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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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敢情你小子還覺得自己很有成算?

    屋子裏的朱二心裏隻覺得荒謬極了,卻隻恨皇帝就在麵前,於是敢怒不敢言。但下一刻,他這滿腹牢騷就已經有張壽代為發表了出來:“你還敢說?你年紀不小了,也該懂事了,怎麽就不能學一學你三哥的穩重?既然知道不能去清寧宮,你說話的時候就不能過一過腦子?”

    “要是我和三哥一樣好,那當太子的不就是我不是他了?”話一出口,四皇子就知道自己又衝動了。他索性耷拉著腦袋,無精打采地說道,“反正我就是這樣有話就說,不管是不是得罪人,也不管是不是討父皇喜歡的性子,老師你別為我說話了,省得連累你。”

    “你還知道連累人!”皇帝氣不打一處來,真是恨不得把人拖過來狠狠揍一頓,“從前你雖說也喜歡胡鬧,可也不是這樣肆無忌憚的性子!”

    “誰要現在我沒了天敵,也沒了心事。所以從前那些年我忍著不敢說的話,忍著不敢做的事,現在就都不忍了。”說到這裏,熊孩子才稍稍抬頭看了張壽一眼,見人那赫然也是一臉氣得要命的表情,他這才幹咳一聲道,“但今天我那說錯的話,真的是老師解釋那意思。”

    “一群來曆不明,又行事不知所謂的人,折騰得大家連個年都沒過好,總算是死了!二哥的事情確實讓人心裏不舒服,可是之前沉船的消息傳來的時候……”他不是已經死了?

    總算四皇子還知道自己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此時終於閉上了嘴,可那耷拉的嘴角卻比耷拉的腦袋顯得更醒目。而仿佛是斟酌了老半天終於下定了決心,他就一字一句地說道:“父皇放心,今後我一定會對五弟好,一定會讓他從小就平安喜樂,沒人敢欺負他!”

    你不欺負他還有誰敢欺負他!張壽也好,朱二也好,這話也就是在心底轉一轉,誰也不會說出來。

    至於皇帝,此時此刻卻並沒有流露出什麽太大的表情,隻是眼睛微微眯起,若有所思地審視了一會從來不省心的小兒子——雖然如今人已經不是最小的那個了,可五皇子不會說話之前,他總難免把這當成是最小的那個。

    “回宮吧。”

    丟下這簡簡單單的三個字,他轉身就走。直到身後蹬蹬蹬的腳步聲傳來,隨即衣角那邊分明有人拖拽,一如小時候那個如同粉團子似的小家夥拽住自己後袍走路的情景。因為小時候的經曆,他其實最不喜歡子女怕他,然而大皇子和二皇子卻因為皇後和他不親。

    而公主們除卻永平公主,也大多有點兒怕他,也就是從小被他養在乾清宮,天天帶著看著,所以一直有些嬌憨的這兄弟倆,哪怕被他揍過罵過,從來都不怎麽怕他。

    兒女越是多,越容易有偏向,越容易分三六九等,所以他也不確定日後五皇子怎樣,自己是否會有更多的兒子,但他現在既然冊立了東宮,那就不希望現在將來任何時候有人動搖那個位子。所以,四皇子剛剛能夠說出那樣的話來,他確實很高興。

    所以,等人亦步亦趨跟著他走了好一會兒,眼看張園大門在即,他才突然頭也不回地說:“回去之後,你自己去奉先殿呆一晚上。你三哥被朕撂在乾清宮裏,指不定怎麽擔驚受怕,你倒好,出宮傳了消息,還有你老師死死維護你,哪有這麽便宜的事!”

    “嗯嗯嗯!”雖說是要受罰,但此時皇帝身後的四皇子眉飛色舞,哪裏有半點不情願又或者沮喪,他甚至還絮絮叨叨地說,“父皇不應該丟下三哥的,他心思重,這會兒肯定擔心極了。還有楚公公,他也很冤枉,這麽大冷天來回跑一趟,更何況他……”

    “沒錯,他們都是被朕遷怒的人,所以都很冤枉,唯一沒冤枉的人是你!所以你給朕跪在奉先殿好好反省!都這麽大的人了,一次又一次惹是生非,禍從口出,以後朕要是不在了,還有你三哥,可你三哥要是……”

    皇帝的話還沒說完,就覺得後頭似乎有人撲了過來,他下意識地繃緊雙肩,可隨之就意識到那不會是別人,隻會是四皇子,他就再度放鬆了下來。果然,四皇子就如同八爪章魚似的直接掛在了他的身上,一雙手死死抱住他的脖子。

    雖說身為天子,但皇帝壓根就對抱孫不抱子的規矩不屑一顧,仗著武藝精熟,他小時候也曾經抱過背過兩個兒子,連牆都翻過,可此時大庭廣眾之下四皇子突然來這麽一招,他還是禁不住想要怒喝,可隨之先響起來的,卻是四皇子的聲音。

    “父皇你長命百歲,三哥他也長命百歲,你們誰都不會比我早死的!”

    哪怕知道四皇子這是某種意義上的奉承,是好話,可皇帝還是禁不住直接抓住人的胳膊,把熊孩子從背後硬生生地淩空拎了下來,隨即就這麽一手抱腰把人給拱了起來,對著那屁股就是狠狠兩巴掌。聽見嗷嗚一聲慘叫後,人就硬挺著沒做聲,他索性又甩了兩巴掌。

    “你小子回頭好好學禮儀,從前真是太放縱你了!”

    追出來的朱瑩聽到這兩句話,再見四皇子在那淩空掙紮,手舞足蹈,卻是還能夠和皇帝討價還價,她就幹脆站在了原地,沒好氣地搖了搖頭,心想這熊孩子就是欠揍。

    等到她眼看皇帝出門把人甩在馬上,繼而招呼了隨行護衛,就這麽呼嘯而去,她就禁不住小聲嘀咕道:“怪不得太後娘娘老是說,皇上都這麽大了,遇到事情還是和當初年少的時候那樣衝動暴躁,幸好太子不像他!”

    她倒是沒埋怨皇帝這麽來也匆匆去也匆匆,連自己都忘了就回宮。一想到剛剛張壽言簡意賅告訴她的事,她就能意識到,接下來一段日子朝中會是怎樣紛紛亂亂的場麵。

    可是,這段日子發生的一切,有了一個明確的答案,甚至包括天津曾經的營嘯也好,官兵冒充海盜劫殺商旅也罷,很多事都有了解釋,可正因為這麽順利,她反而總覺得有那麽一點點不協調,仿佛一切都太巧。

    不過朱瑩又不是主管偵緝的捕頭,更不是複核天下案卷的大理寺,又或者主管刑名的刑部尚書,也就歪著頭想了一會兒,她就以天下有的是比自己更聰明更敏銳的人為借口,成功把這點思量給丟到了九霄雲外。

    反正迄今為止該攆走的人攆走了,她痛恨討厭的人也死了,那還想什麽想?想著給他們報仇嗎?吃飽了撐著!

    蘆台馬驛這一場亂戰,參與的人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但善後的時候,要埋屍體,還要把二皇子那具屍體拾掇幹淨運到京城——給銳騎營都指揮使和山海路參將一萬個膽子,兩人也絕對不敢把二皇子的屍體和一群海盜埋在一塊,所以當然收殮好護送了過來。

    於是,這個本來就沒有特意隱瞞的消息,那簡直是大爆特爆,一時人盡皆知。

    對於朝廷官員來說,那自然還維持著微妙的分寸,大家盡可能少議論甚至不議論,可民間卻演繹出了無數個版本,當中最勁爆的當然是二皇子落水之後遇到海盜,然後帶著海盜冒充使臣打算混入京城,而後圖謀不軌來一個天翻地覆……就和唱戲似的!

    然而,最最惶恐驚懼,而絕不是尷尬的,則是會同南館的高麗使團。不同於年紀還小,此次隻是送來大明國子監讀書的者山君,此次的正使並不是什麽官階卑微,被選來充數的堂下官,而是正兒八經的正三品堂上官,官拜禮曹參議。

    隻不過,和曆史上那些敢於跨海而來從登州朝貢大明的使節比起來,他的膽子卻非常小,當然他對外的借口是,者山君乃是大王親侄,不可有失,所以自然是寧可舍近求遠走陸路。

    而此時他很想用這同樣的借口來對付麵前那幾個人,奈何那個為首的少年趾高氣昂,根本連正眼都不看他一眼,可知道對方身份的他卻非但不敢相爭,甚至最後滿頭大汗的他幹脆就直接把人送到了病都還沒好的者山君床前。

    而看到朱二和張武張陸的一刹那,者山君就很想裝暈過去。他實在是受不了這三位大明貴介子弟。大冷天的,這三個人不是帶他去看祭天的天壇,就是帶他去看殺人的西四牌樓,不是帶他去看壯闊的勳貴園林,就是帶他去看腥臭的馬市羊市……

    反正,他在被這三個人弄得暈頭轉向時,期間是否一時昏頭對人說了什麽,他自己都沒辦法保證。所以,他此時簡直是滿臉苦色,直到那位禮曹參議大人對他拚命眨了眨眼睛,說出了一句話:“者山君,這位是天朝四皇子。”

    那一瞬間,者山君就坐直了身子,隨即眼神忍不住往四皇子身上瞟了又瞟——哪怕對方比自己小一點兒,可那身份卻比他尊貴得多。那不僅僅是大明皇族和高麗王族的差別,大明這個大國和高麗這個小國的差別,也是皇子以及他這個前世子之子,現大王侄兒的差別。

    而且,他在路上就聽說,四皇子和當今太子的關係相當親密。

    此時此刻,見對方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他就深深低下了頭,低聲說道:“四皇子殿下,恕小臣染疾在身,不能全禮。”

    這樣正式的稱呼和這樣誠惶誠恐的語言,四皇子還是第一次聽到,不免就覺得新鮮,於是就忍不住一個勁打量,而忘了回應對方。可他這一忘不要緊,別人卻是苦了,者山君不敢抬頭,那位禮曹參議覺得天朝皇族是不是因外間傳言的那件事生恨,所以竟是全都戰戰兢兢。

    最後,還是朱二忍不住咳嗽了一聲,這才算是把四皇子的魂給叫了回來。小小的熊孩子立刻微笑頷首道:“嗯,不用多禮,既然病了,你坐著就好。”

    他一屁股在那位禮曹參議親自送來的錦墩上坐了下來,隨即就輕咳一聲道:“這幾天剛剛在蘆台馬驛發生了一件震動朝野的事,者山君知道嗎?”

    禮曹參議頓時滿臉驚懼,他蠕動了一下嘴唇,見者山君赫然滿臉尷尬,他最終還是低聲說道:“因為者山君正病著,而且他年紀還小,按照我朝宗室不幹政的規矩,小臣沒有稟告。”

    “哦,是這樣嗎?”四皇子挑了挑眉,隨即少有一本正經地說,“但父皇失而複得一個兒子,然後卻又得而複失,茲事體大,縱使者山君身體病弱,往日不幹政,卻也不能不知道。朱二哥,你來對者山君好好說一說。”

    熊孩子在外人麵前對自己也這麽客氣,朱二投桃報李,清了清嗓子之後就把事情來龍去脈好好解釋了一遍。而他遺漏的地方,張武和張陸又少不得拾遺補缺了一番。等他們這詳細的敘述說完,別說禮曹參議汗如雨下,就連者山君也已經額頭冷汗涔涔。

    哪怕朱二並未有絲毫矯飾,對於占據濟州島的海盜,並未直接歸之為高麗海盜,而是以來曆不明的海盜這個短語作為指代,但這依舊足以讓兩位在高麗也算是頂尖的貴人恨不得暈過去。誰都知道大明開國時的那段曆史,誰都知道,為什麽李氏能夠取代王氏。

    不就是因為王氏看不清楚天命和大勢,所以要一力和那個北逐蒙元,奠定根基的天朝大國做對嗎?就為了這個,大明挑刺使節,動輒將人處死,甚至威脅發兵,在王氏高麗最後那些年中,有一年那朝貢數字已經不僅僅是屈辱了,而是莫大的恐嚇。

    馬五千匹、金五百斤、銀五萬兩、布五萬匹,這所謂表示誠意的龐大數字,哪怕隻是送了僅僅一年,卻仍舊幾乎耗幹了國庫,搜刮幹淨了民間,要是再持續一年,大概那個時候王氏高麗的末代大王就直接被逼下台了。所以,誰人不怕大明?

    如今這些年大明對使團已經不那麽挑禮了,可僅僅在二十年前,還發生過使團失禮,於是鴻臚寺官要求使團隨員在庭前演練三跪九叩之禮到一堆人暈厥的故事。

    而四皇子偏偏又在這時候好整以暇地問道:“敢問者山君,可知道濟州島之事?”

    下一刻,四皇子就隻見床上剛剛自稱染疾在身的那位高麗少年王族踉蹌滾落下床,雙膝著地,聲音顫抖地說:“濟州島淪為海盜巢穴之事,小臣也是第一次聽說。如若真有此事,定是上下官員沆瀣一氣,京城政令已經無法通行!小臣願意上稟大王,立時發兵征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