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六十九章 將心比心,繼續忽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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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國公府突然分家的事,並沒有特意隱瞞,但是,鑒於第二天就是新婦過門,卻也沒有第一時間引發波瀾。然而,排場並不算小的這場婚事一過,分家的事就傳出去了。主動宣揚的當然不會是朱家的人,而是渭南伯張康。

    而這位庶子庶女都不少的渭南伯,回去之後就把家裏兩個成親的兒子分了出去,各給了一筆不菲的家財——鑒於人豪富也是有名的,而且說這是因為朱家的分家有感而為。雖說他沒有泄漏那邊的具體情形,但一分為四卻是說明白的,這下子也不知道多少人家暗流湧動。

    尤其是那些當老子的,一個個簡直對朱家這做法深惡痛絕。他們和兒子一塊分家,而且還和兒子的分到的數額幾乎相同?憑什麽啊!

    不應該是我當老子的先享受過,然後剩下的才歸底下兒子們去分的嗎?

    於是,眼看趙國公朱涇若無其事地在兵部坐鎮,仿佛絲毫不在意本該自己一人獨占的財產,卻被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占去了一多半,有看不下去——當然也怕這種風氣會影響到自家的人,委婉地在這位麵前提了一提,結果直接就被朱涇三兩句話說得啞口無言。

    “家裏多少產業錢糧,我從來都一概不管一概不知,錢不是夠用就行了嗎?”

    錢夠用就行了?在大多數人心目中,錢什麽時候才能夠用?養姬妾仆婢要錢,穿綾羅綢緞要錢,住華屋美室要錢,出行車馬扈從,去那些動輒要揮霍千金的地方吃喝玩樂……再加上那些動輒要投入巨大的愛好,比如藏書、古玩、兵器等等,哪一樣不要錢?

    有心想說朱涇虛偽,可試探的人轉念一想,立時又沮喪了起來。

    朱瑩的奢侈,那是京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然而趙國公朱涇這個人,出了名的立身持正,從前妻子常年在寺中清修,他竟然也沒有養什麽婢妾,也從來不會去買醉,穿衣不尚奢華,家中房宅也都夠住了,甚至都談不上什麽特別的愛好,武器之類的也都是皇帝賞賜。

    這樣的人,每年滿打滿算能有多少開銷?還真能說錢夠用就行了!

    而朱涇這樣的話傳開之後,那些議論紛紛的聲音一下子就沒了。而皇帝得知這是太夫人主持的分家,對這種子孫一視同仁,分家不分居的態度,卻也覺得新奇有趣。當然,他和幾個朝臣談起時,卻也特意提了一句,道是沒事千萬別學,因為朱家分家不是第一次了。

    早先朱涇的兄弟,太夫人也是一樣早早就主持了分家,給了一筆不算少的錢,再加上一個合適卻絕對不算高的職位,然後就分出去單過了,至今他們都不肯回京。而現如今的分家不分居雖然和早先那會兒不同,但實質上的意義卻差不多。

    至於太後,得知此事之後,卻特意吩咐召見了兩個孫外甥媳婦,賞賜了幾件東西之後,就囑咐她們時時刻刻留心太夫人的身體狀態,有什麽事情可以隨時派人稟告宮中。

    言下之意張氏和王氏全都聽了出來,竟是太後擔心太夫人這分家之後,是因為預感到大限將至。她們之前隻是努力克製不往那個方向去想,此時聽了不免心中沉甸甸的。

    妯娌兩個一個新過門,另一個也才嫁了幾個月,突然就天降橫財,縱使她們都是一等一的聰明人,並沒有想著如何給自己的小家積攢私房錢,但自然也對太夫人心存感激。可一想到是今後公中的開銷,全都靠朱涇和朱廷芳的俸祿,王氏這個媳婦就更加過意不去了。

    因而,當出了清寧宮時,她就委婉對嫂子張氏提出了這有些不公平。然而,張氏在微微一愣之後,卻是立刻就笑了:“弟妹,公公雖說身為國公,又是兵部尚書,俸祿很不少,而朱郎也是手握實權,本朝俸祿又幾乎能和宋時比肩,但真要說家裏的開銷,其實還是不夠的。”

    王氏也當過家,此時微微一愣就明白了過來。

    像王傑這樣行事簡樸,又從來不喜歡置辦產業的清官,俸祿和開銷也不過是堪堪持平,如趙國公府上上下下這偌大一家子,一個月光是吃喝用度就是一個非常龐大的數字,隻靠著父子兩個人的俸祿確實遠遠不夠。那麽,難道是誰在補貼?

    王氏正這麽想,張氏就輕聲說道:“很簡單,全都是太夫人在掏錢補貼。”

    見人一下子愣在了當場,她就滿臉感慨地說:“太夫人這樣的長輩,放眼整個天下都是最難得的。她分家之後,卻還給自己留了一筆體己,但並不是藏著掖著,打算百年之後再給哪個喜歡的,比如咱們小姑子,而是大大方方拿出來,吩咐我就用在家裏。”

    這一次,王氏終於是徹徹底底無話可說了。想起婚後朱二也常常嘮叨要好好孝順祖母,彌補從前那些年的混賬,她就輕聲說道:“祖母確實可敬,然而她的病恐怕不是一天兩天能好轉。嫂子你要管家,如果可以,侍奉祖母的事情不如交給我。”

    “我小時候也曾經伺候過老人,雖不敢說什麽醫術,但藥方、艾灸、藥浴之類的都學過,術業有專攻,總比你分身乏術強。”

    如果太夫人如今還捏著一大筆財富,那麽王氏這主動表態也許還可以曲解為邀寵逐利,可如今太夫人已經主持分了家,自己的體己也全都放在了公中供開銷,張氏當然不可能這麽想。而她也沒有和弟妹假客氣,沉吟片刻之後就點了點頭。

    “你有這心意,祖母會很高興的。不過也不能讓你一個人辛苦,不如這樣,家中的事情一分為二,我們一人一半,照顧祖母的事,我們也一人一半。”

    妯娌兩個人商量這些並沒有瞞著宮裏帶路的人,因此,清寧宮中太後很快就得到了稟報。對於她們這樣坦坦蕩蕩的態度,太後自然相當滿意。朱家除卻太夫人如今的病,沒有其他事情需要她操心,然而皇帝這裏就不一樣了。

    如果要說這天底下誰最讓她不放心,那麽,皇帝絕對位居頭名!而偏偏這樣一個不讓人省心的皇帝,還遇到了大明立國以來比諸子奪嫡更加詭譎的風波,她隻希望不要真的鬧出什麽水陸兩軍跨海而擊的戲碼。

    不是忌憚區區一個高麗,而是古往今來,東北麵的那些小國,從高麗到日本,實在是讓太多大國嚐到失敗的苦果了!

    沒幾日後,高麗正式報喪的信使終於姍姍來遲,果然也提出了接回者山君入嗣先王的請求,當然卻是有蓋著慈聖王妃之印的國書。算一算路程和時間,皇帝和朝臣們就知道,之前問罪的信使估計也到了高麗國都,隻不過,人家的回應卻還早著呢。

    然而,被送進會同南館的那位信使,雖說不像之前那個緊趕慢趕以至於幾乎累倒昏厥的信使那般疲累,但同樣虛弱到了十分。可他依舊堅持要見身為正使的那位禮曹參議,等發現人竟然和者山君一塊見了自己,這位官階不高,卻出身兩班的信使立刻意識到了一件事。

    國中大王新喪的事,這邊竟然已經知道了!但他此時也顧不得這麽多,慌慌張張地說起半路上和天朝信使迎麵遇上,對方那話裏藏刀的態度之後,他就急忙問道:“莫非是天朝這邊早知道了大王薨逝,於是不肯放者山君回國繼位嗎?”

    禮曹參議臉上表情一連數變,在者山君輕輕頷首之後,他才肅然將此前已經有國中信使抵達過的事說了出來,見此時麵前那信使登時麵色相當不好看,他卻又詞鋒一轉,把之前二皇子之死那場絕大的風波娓娓道來。

    這下子,那位並不太通曉漢語的信使終於完全麵色煞白。他就想之前在國境邊上某驛站碰到的那個天朝信使怎的態度那樣蠻橫,原來是出了這麽大的事情!天知道家中為了這傳信之功,想盡辦法讓他獲得了這樣一個差事,沒想到卻因為不通語言而錯過了絕大信息!

    雖然已經疲累欲死,但他還是小心翼翼地問道:“那接下來……接下來怎麽辦!”

    “沒有怎麽辦,我要繼續去老師那兒上課。”者山君垂下眼瞼,麵上不見最初那些日子的彷徨之色,反而透露出幾分堅毅,甚至在看到信使那慌亂的表情時,他又沉聲說道,“不用擔心,大明皇上已經答允,三月送我啟程,而且還答應賜各色儒經三十五種。”

    他頓了一頓,又補充道:“除此之外,還有算經。”

    那信使不由得懵了一下,見者山君沒有解釋的意思,而是徑直出了門去,他不禁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了一旁的禮曹參議,期望對方能給自己好好解釋一下。

    “說來話長,總之,你隻要知道,咱們未來大王這位老師非同小可,那是天朝太子殿下的老師,那就夠了。”

    信使本來以為者山君已經進了國子監,這所謂的老師也不過是國子監的老師,此時聽說竟然是東宮太子的老師,他登時又驚又喜。可他剛剛覺得這是大明天子對者山君的看重,就陡然之間想起了剛剛得知的那件大事,心情一下子就再度惶急了起來。

    難不成又要恢複到當初元時,一代代大王全都和入質似的留在大都,從教導再到廢立,全都任由元帝一封聖旨的情形嗎?

    新的信使在想什麽,者山君無暇理會,然而,歸期一日日接近,大明朝廷到底想怎麽做,他卻還不得而知,於是就越發希望能夠從張壽口中探聽到一些端倪。人越是對他隨便沒架子,他就越是覺得,這樣一個人相對那些提防警惕,又或者殷勤熱絡的人要可靠。

    所以,哪怕這一天張壽照樣是借著上課賣私貨,但者山君卻絲毫不在意,聽得聚精會神。尤其是當張壽談及開元年間,宇文融清理隱戶,觸動朝中權貴和地方大戶勢力,因而由此引來劇烈反彈,以至於一朝罷相而後客死異鄉時,他禁不住就有些麵色發白。

    而聽到漢時光武度田,同樣遭遇的莫大反彈以及朝中動蕩時,他就更加心情沉重。尤其是張壽把東漢末期的黃巾之亂,歸結於初年光武度田的半途而廢,以至於豪族勢力越來越大,到最後不可收拾,以至於民不聊生時,他那表情就更加凝重了。

    身為王族,但因為父親早逝,叔父年輕力壯而且有子,他並沒有受過係統的王族教育,雖然知書達理的母親也會教導他一些,但那都是零碎不成體係。而且,母親對於王氏高麗和李氏朝鮮的曆史都稱不上應知盡知,更不要說他們西麵的這個龐然大國了。

    所以,者山君聽著聽著,最終還是忍不住問道:“那老師的意思是,那位大漢光武帝難道就應該蠻幹一場嗎?”

    “後人也就是嘴皮子一動,說說前人的功過如何如何而已,其實哪來那麽容易。”張壽哂然一笑,隨即輕描淡寫地說,“這種話我連在慈慶宮也不會說,因為是招忌的。要知道,如今雖然沒有豪族世家,卻也有鄉紳,有宗族,抱起團來,就連官府都沒轍。”

    “大明至少還有律法森嚴,官吏無數,可在高麗呢?那些出身兩班的官員,能夠因為大王一道政令,就反對他們出身的宗族?想也知道,這不可能吧!”

    見者山君一下子極其沮喪,張壽就若無其事地說:“歸根結底,槍杆子……刀劍之中出權力,在你們那邊,所謂的大王更多的時候不過是掌握在勳戚手中的傀儡而已,大多數時候,軍隊都不能如臂使指,那麽哪來的真正話語權?”

    沒等者山君抗辯,他就漫不經心地說:“舊軍這種老兵油子,投入再多,也換不來什麽成效,要想見成效,就應該在偏遠之地,悄悄地遴選一批年少無知的孩子,從小開始抓起,編練新軍,然後靠著這樣的班底,逐漸掌握自己的話語權……”

    學廳門外,花七忍不住掏了掏自己的耳朵,隨即指了指裏頭,對外頭不動聲色的阿六低聲說道:“你就不管?”

    少爺輪得到我管嗎?阿六有些莫名其妙地掃了花七一眼:“皇上前天還來了一次,對少爺說起濟州島駐軍的事,他不是正愁大軍如何駐紮高麗嗎?”

    花七登時啞口無言。張壽這麽忽悠人,竟然是為了駐軍……他怎麽覺得人是要鼓動者山君革自己高麗王室的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