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晚坐在床邊，動作極為輕緩的將手中的東西放在地上。

    醫生說過，母親的病到了後期，人會越來越脫力，後期甚至坐起身來都成問題。

    然而東西剛剛放下，夏晚轉身便看見母親睜開眼，看了過來。

    見到夏晚，江穎瞬間遣散了睡意，輕笑的撐著床櫃坐起身來，動作隱隱有些吃力。

    “晚晚，把東西拿來吧。”

    說話兩，江穎伸手指了指床頭櫃。

    夏晚應聲，拿著東西走到床邊，隨即將床頭櫃向外挪動了些，更方便母親運作。

    接過麵粉，江穎笑著看向夏晚，“去旁邊歇著吧，一會兒就好了。”

    夏晚連連搖頭，麵上神色卻儼然一個孩子般，起身走到床邊挨著江穎坐下，將頭靠在她肩頭。

    “我在這陪著你。”

    直到這一刻，夏晚才驚怔的發現，母親現在究竟消瘦的有多嚴重。

    瘦削的肩頭處，盡是骨頭，感覺不到半點肉感，硌的夏晚臉側有些難受。

    由於江穎和麵時不太方便，夏晚便搬了小椅子坐在床邊，抬頭靜靜的看著江穎。

    恍惚間，夏晚仿佛又回到了上學的時候，昏暗的燈光下，她也是經常這樣搬個小凳子，坐在一旁看著母親和麵。

    她做的麵，味道真的是天下一絕。

    夏晚不由得有些出神。

    再度回過神來，病房內已然縈繞著一陣香味。

    麵已經煮好了。

    江穎盛了一碗，轉頭遞與了夏晚。

    “你不吃嗎？”

    夏晚接過麵，揚聲問道。

    卻見母親輕笑著搖了搖頭，“我有點累了，看著你吃就好。”

    夏晚點頭，夾起一筷麵，吹了吹熱氣，隨即小口吃下。

    一口麵，夏晚吃了半晌，低垂著頭，看不到麵上表情。

    江穎靠在床頭半坐著，見狀出聲叫她，“夏晚？”

    話音落下半晌，夏晚才緩緩抬起頭來，麵上卻已經盡是淚痕。

    頓了頓，夏晚輕輕笑了，若無其事的擦了擦臉上的濕意，“媽，這麵辣椒放的有點多。”

    夏晚注意到，自己話音落下，母親的雙眼也瞬間紅了。

    兩人都未在說話，夏晚靜靜的將煮好了麵都吃了下去。

    連湯都喝的一滴不剩。

    “好吃嗎？”

    江穎的身體已經有些吃不消了，躺在床上看向夏晚，輕聲問著，眼底柔和。

    夏晚連連點頭，“當然好吃了。”

    “晚晚，過來。”

    江穎招了招手，夏晚聞聲走到床邊，蹲下身來，任由江穎的手在自己下午被打的側臉上來回撫摸。

    “還疼不疼？”

    夏晚連忙搖頭，“早就不疼了，放心吧。”

    “那就好，晚晚，你……別怪媽媽。”

    江穎略微蹙著眉，臉上神色隱隱有些複雜，夏晚靜靜看著，才發現母親現在是真的老了。

    她看過母親年輕時的照片，用風華絕代來形容絲毫不顯遜色。

    過去的老照片裏，她的眼角眉梢都美的驚心動魄。

    可是現在，歲月的痕跡以及病痛的折磨，已經遍布她的眉眼。

    “媽，我怎麽會怪你呢，我是你女兒啊。”

    夏晚如同小時候一般，用臉蹭了蹭江穎手心，隨即抬頭對著她笑。

    “那就好，天色晚了，回去吧，明早再來，想吃麵的話，媽媽明早再做給你吃。”

    收回手來，江穎輕笑著說道。

    仿佛今天這一下午，江穎幾乎都是在輕笑著的。

    窗外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夏晚點了點頭，替母親安排好了護工，這才離開。

    ——

    別墅內。

    夏晚開門走入，一樓一片黑暗。

    夏晚伸手開燈，空曠的客廳內空無一人，倘大的房子卻沒有半點煙火氣息。

    夏晚隻覺著清冷無比。

    冷清到讓她忍不住生起逃離這裏的想法，可是她心裏清楚，即便是自己一人，也要在這裏住下去。

    等著顧北辰回來。

    二樓仍舊是一片黑暗，仿佛能夠將人吞噬其中，夏晚站在樓提前看了看，還是轉而走去了客廳的沙發。

    打開電視，夏晚躺在沙發上，聽著電視中的聲音出神。

    腦中紛繁閃過的，無非是母親今天的笑意，以及昨晚忽然出現的顧北辰。

    混合著電視中的嘈雜聲音，夏晚不知不覺間縮在沙發上睡著了。

    這一覺，夏晚睡的極不安穩。

    夢中盡是母親一臉溫和與歉疚的對著她說，“晚晚，你別怪媽媽。”

    畫麵一轉，身前之人又變為了顧北辰，他清冷著眉眼，低頭看向夏晚，卻久久不曾開口。

    甚至，夏晚還夢見了路文軒。

    那個多年未曾見過麵的人，夢見上學時期，他輕輕揉著她的發，低聲叫著“晚晚。”

    混亂的夢境，終止在夏晚被人抱起的那一刻。

    睡意朦朧中，夏晚隱隱感覺頭頂傳來一聲輕歎，下一刻，隻覺身子一輕。

    下一刻，便窩進了一個帶著暖意的懷抱裏。

    夏晚沒有睜眼，隻覺著這人的懷抱十分舒服，輕笑著向他身上蹭了蹭，更為貼近了幾分。

    模糊不清的呢喃，“阿辰……”

    話落，一陣睡意再度湧來，就在夏晚即將再度睡著之時，卻忽然聽見頭上傳來一道極低的聲音。

    聲色清冷，“我在。”

    睡意瞬間褪盡，夏晚睜開眼來，如願以償的對上了那雙純黑色的眸子。

    熟悉到了極致的一雙眸子。

    夏晚伸手揉了揉眼，再度睜開，那雙眸子仍舊呈現眼前，甚至染上了星點笑意。

    “不睡了？”

    夏晚乖巧點頭，伸手摸了摸他的臉，帶著幾分涼意。

    夏晚伸手去緊了緊他身上穿著的大衣，關切詢問，“外麵冷麽？”

    “不冷。”

    顧北辰即便是在不生氣的時候，麵色也仍舊是清冷的，話音更是習慣性的冷冽十分。

    目光正欲離開，卻倏然頓在了夏晚臉側，濃黑的眉頭瞬間蹙起，帶著幾分冷意。

    “誰打的？”

    夏晚一怔，一時有些緩不過神來。

    直到注意到了顧北辰的目光，夏晚才反應過來，他是看見了自己臉上的紅腫。

    騰出一隻手來摸了摸，夏晚笑了笑，“沒事的，不小心……”

    “誰不小心打了一巴掌？”

    不待夏晚說完，顧北辰便徑直說道，聲色清冷。

    迎著顧北辰逼問的目光，夏晚隻得垂下頭來，老老實實的應聲，“我媽媽。”

    顧北辰略微一怔，這才沒有再追究下去，轉而抱著夏晚向樓上走去。

    夏晚則始終攬著他脖頸，目光靜靜的看著他的眉眼，走到一半，卻見他忽然皺眉。

    下一刻，顧北辰轉而看來，眉頭略蹙，“你瘦了。”

    夏晚連連搖頭，伸手捏了捏肚子，“哪有，我最近都胖了，你看！”

    顧北辰卻不肯投去半分目光，徑直看向前方，冷聲重複著，“瘦了。”

    夏晚強不過他，隻得作罷。

    二樓房間內。

    顧北辰將她輕輕放在床上，隨即脫衣躺在了她身邊。

    “衣服脫掉。”

    仍舊是清冷的聲音，卻是近乎命令般的語氣。

    夏晚一怔，隨即乖順的褪去了身上的衣衫，原本以為顧北辰會欺身過來，然而並沒有。

    他隻是伸手將她攬在懷裏，隨即，帶著幾分冷意的聲音低低響起。

    “睡吧。”

    夏晚有著些微的愣怔，點了點頭，閉上了雙眼。

    耳邊傳來顧北辰低沉的呼吸聲，莫名的安心。

    而那些想要問他的疑惑，卻被盡數堵在了胸口，再問不出半分。

    夜色深沉，和著顧北辰的呼吸聲，夏晚也緩緩進入了夢鄉。

    “媽——！”

    夜半時分，夏晚忽地坐起身來，驚喊出聲。

    看著窗外灑入的淡淡月光，夏晚這才反應過來，原來剛剛不過是一場噩夢。

    然而渾身已經遍是汗意。

    夏晚坐在床上，略微喘著粗氣，明知剛剛不過一場夢，卻仍舊有些回不過神來。

    “做噩夢了？”

    身後忽然傳來一道清冷聲音，夏晚怔怔回頭，在黑暗中對上了那雙星辰般的眸子。

    心底略微安穩了幾分。

    “嗯……”

    輕聲應著，夏晚原本以為，昨晚顧北辰回來的事情，也是她做的一場夢。

    下一刻，夏晚便被他攬入懷裏，顧北辰的掌心帶著幾分溫熱，輕輕拍在了夏晚後背上。

    “我在呢。”

    夏晚略微怔然，隨即卻又輕輕笑了。

    “睡吧，時間還早。”

    顧北辰將下頜抵在夏晚頭頂，低聲說道，聲音裏還帶著幾分睡意，顯得格外慵懶。

    夏晚輕輕點頭。

    但不知為何，心底卻仍舊有著幾分極淡的不安。

    窩在顧北辰懷裏，耳邊盡是他安穩的心跳聲，夏晚抿唇，無聲而笑，心底卻也緩緩平靜了下來。

    再度入睡。

    這次醒來時，天色已經透亮。

    夏晚是被一陣來電鈴聲吵醒的，迷蒙著雙眼去摸手機時，夏晚發現，身邊已經沒有了顧北辰的身影，隻有空氣中留有兩分屬於他的味道。

    “喂。”

    摸起手機，夏晚揉著眼接通。

    然而電話中的內容，卻讓他倏地坐起身來，雙眸瞪的極大，“你說什麽？！”

    許是以為她沒有聽清，電話中那人再度低聲重複道，“夏小姐，您母親今早被發現在病房跳樓了，人——已經沒了。”

    一時間，那道聲音仿若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將夏晚瞬間纏繞其中，透不過氣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