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老爺子聞言，麵上卻沒有半點驚訝之意，隻是眼底黯然了幾分。

    迎著夏晚毫不忌諱的目光，半晌過後，老爺子終於緩緩點了點頭。

    “正是。”

    夏晚死死咬著下唇。

    有些謎底，在心底裏呼之欲出。

    沒想到，顧家的老爺子，竟是爺爺當年經常提起的那位戰友爺爺。

    雙唇略微顫著，夏晚抬眼看向老爺子，強裝鎮定的問道，“老爺子，您……可知道我祖父的下落？”

    這句話問出口時，夏晚的一雙眸子緊緊盯著他。

    卻見他麵色倏然一暗。

    狀似平靜的麵上，卻終究起了幾分波瀾。

    “他，已經去了。”

    堪堪向後退了一步，夏晚穩住心神，雖然難過，卻也在意料之中。

    如果不是去世了，她相信爺爺不會這麽多年來都不曾和她聯係過。

    夏晚緩緩閉上眼，再睜開時，眼底一片清明。

    抬眼看向顧老爺子，夏晚低低的開口，語氣中，卻是帶著幾分質問。

    “敢問老爺子，祖父可是為了救您而死？為何這麽多年，我都沒收到過他的死訊，至於屍體，更是不曾見過！”

    一旁的沈清荷，聞言瞬間驚怔住。

    她嫁入顧家這麽多年，還從未見有誰敢這般對著老爺子說話。

    目光詫異的看了夏晚兩眼，眼底現出幾分幸災樂禍。

    敢這麽和顧家老爺子說話的人，也並非是沒有，不過，都已經消失在這個世間了。

    然而，下一刻，讓沈清荷驚訝的是——

    老爺子輕歎一聲，站起身來，筆直挺拔的背脊，竟是對著夏晚緩緩彎了下來。

    “我這一輩子，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爺爺，如果不是他……我這把老骨頭，早在十幾年前，就交代在那裏了。”

    “當年，他走的急，沒能親口和他道聲謝，你是他唯一的後人了，這一躬，就代你爺爺收了吧。”

    “爸！”

    幾乎是同時，沈清荷與顧梅喊出聲來，震驚的看著緩緩向著夏晚鞠躬的老爺子。

    兩人就連麵上驚訝的神色，都一模一樣。

    然而，還不等沈清荷二人上前，顧老爺子便倏地抬起手來，製止了兩人的動作，低聲喝道。

    “不許過來！”

    聲色淩厲，登時便嚇住了兩人。

    夏晚再度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

    隨即快步上前，伸手攙著顧老爺子的手臂，扶他起來，聲色顫抖，“老爺子，您這是折煞夏晚了，當年的事情，我相信是爺爺自己的決定，因為他在世時，便經常和我提及您的名諱，你們的那張黑白合照，更是被他妥善珍藏。”

    離得近了。

    夏晚才清楚看到，老爺子眼角竟隱隱有些水跡。

    心底瞬間抽動了一下。

    夏晚扶著老爺子走回桌邊坐下，頓了頓，輕聲問道，“老爺子，我爺爺他——他的墳墓在哪裏？”

    老爺子略一沉默，隨即低聲道，“我帶你去吧，正好，也許久沒去給那個老家夥掃墓了。”

    夏晚點頭，低聲道了句謝。

    老爺子站起身，向門外走去，夏晚亦步跟上。

    剛剛走到門口，便聽見身後響起了顧梅的聲音，“夏晚！”

    夏晚腳步緩緩頓住。

    還未轉身，便見著身前的老爺子轉頭看來，神色瞬間冷冽幾分，這般近距離看著，夏晚卻發現，老爺子眼角泛著冷意時，竟是和顧北辰如出一轍。

    或者說。

    顧北辰的確是遺傳了老爺子的神韻。

    “不用理她們兩個，以後，她們若是再為難於你，你來和我說。”

    老爺子這話是對著夏晚說著，聲音卻提的極高，目光含著幾分警告意味，在沈清荷二人身上緩緩掃過。

    夏晚卻是搖頭輕笑道，“沒事的，老爺子放心。”

    見夏晚堅持，老爺子反倒笑了笑，雙手背在身後，麵上浮現出幾分懷念的神色，“你這性子，倒是和你爺爺像極了……”

    說罷，搖了搖頭，顧老爺子率先向門外走去。

    夏晚回身去看，眉頭略微挑了挑，看著兩人臉上盡是吃癟的神色，笑道。

    “怎麽，今天這種局麵，你們也沒想到吧？”

    “夏晚！別以為和老爺子攀上點關係，你就能在這個家裏……”

    “行了。”

    顧梅的話還未說完，夏晚便伸手揉了揉耳朵，略顯不耐，“別以為我和老爺子攀上點關係，就能在這個家裏橫著走了，是麽？”

    挑眉看向顧梅。

    夏晚似笑非笑，“我還沒那麽幼稚。”

    顧梅被她三兩句話間，堵的一滯，更是不悅，當即便走上前去，緊盯著她的眼睛。

    “別怪我這個做姑姑的沒提醒過你，老爺子一向最疼北辰，怕是現在還不知道你克夫，害的北辰現在還在醫院裏接受治療。”

    顧梅陰陽怪氣的嗓音剛剛落下，夏晚便笑了起來。

    “你笑什麽？”

    顧梅不悅的看著夏晚，眉頭皺起。

    夏晚不急不緩的收回笑意，這才轉而看向了顧梅，挑眉道，“沒事，隻不過，如果我是您的話，我這輩子都不會提及克夫這個詞。若論起克夫的本事，我比起姑姑可是差遠了，不然，您那過去的三四任丈夫，也不會紛紛意外而死了。”

    “你！”

    顧梅這次真的怒了，右手當即便揚了起來，重重落下的那一刻，卻被夏晚牢牢攥住了手腕。

    “姑姑。”

    夏晚口中叫的客氣，麵上神色卻是輕佻一片，緊攥著她的手，分毫不肯退讓。

    略微向前靠近幾分，夏晚扯起唇角，“論克夫的本事，我自愧不如，不過，論打架，您還真不是我的對手。”

    話落，夏晚輕笑一聲，忽地甩開手來。

    這一下，夏晚用足了力氣，顧梅自幼養尊處優，在力氣上根本便不是夏晚的對手，一時不防，直接被夏晚甩開很遠。

    如果不是沈清荷臉色鐵青的起身扶住，顧梅恐怕會直接被她掀翻在地。

    揚唇而笑，夏晚也不再打算與兩人過多糾纏，轉身向門外走去。

    身後隱隱傳來了顧梅氣急敗壞的聲音。

    夏晚唇角的笑意愈深，腳步卻絲毫未停。

    大門前。

    顧老爺子背對著夏晚，覆手而立，背脊依舊挺的筆直。

    夏晚快步上前，低低的打了聲招呼。

    “老爺子。”

    “嗯。”

    顧老爺子原本正看著遠處怔神，聞言回過神來，點了點頭。

    門前早早停好了一輛軍用吉普車，顧老爺子坐在副駕駛，夏晚則獨自坐在後方。

    近半小時的路程，一路上，車內誰都沒有開口說一句話。

    老爺子始終靜靜的看向前方，麵色平靜，眼底卻有著暗流湧動。

    而夏晚，則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

    十幾年前，爺爺照顧她的一幕幕，仍舊能浮現在眼前。

    卻是想不到，多年前的那一分別，再見麵已經是十幾年後，更是已經天人永別。

    許久過後。

    車子緩緩停下。

    與此同時，老爺子的聲音也在車內淡淡響起。

    “丫頭，下車吧。”

    路上不過幾十分鍾，他原本清冷洪亮的聲音，此刻卻略微有了些沙啞。

    想來這一路上，也是想起了許多心事。

    夏晚睜開眼來，透過車窗打量了一下車外的景色。

    是一處墓園。

    單看墓園的景色，便知這裏一定是白城最好的墓園。

    每一處設計都價值不菲。

    開門下車，夏晚舉目看了一圈，回身，卻見老爺子望著墓園的一個方向出神。

    “老爺子？”

    “走吧。”

    顧老爺子回過神來，低啞著嗓子，帶著夏晚向他剛剛出神看著的方向走去。

    走了大概十五分鍾。

    直走到了墓園最深處，顧老爺子才在一處墓碑前停下。

    夏晚舉目打量了一下，這座墓碑，是整個墓園內，做工最為精致的。

    緩步上前。

    走到墓碑後麵時，夏晚的腳步卻是忽然有些遲疑。

    盡管剛剛在顧家老宅時，已經親耳聽到了爺爺的死訊，但真的看在眼裏，卻又有些不敢接受。

    “過來吧。”

    顧老爺子已經在墓碑前蹲下身來，抬頭看向夏晚，招了招手。

    輕咬著下唇，夏晚緩緩點頭。

    三兩步間走到墓碑前，一眼，便看見了墓碑上的那張黑白照片。

    夏晚卻是不由得有些怔住。

    這張照片，用的根本不是爺爺去世前的照片，而是——

    爺爺年輕時的。

    黑白照片上，一名年輕男子，俊眉星目，雙眸狹長，即便隔著一張照片，依然擋不住那雙桃花眼內灼灼的光。

    這樣的爺爺，夏晚隻從爺爺僅有的幾張老照片上見過。

    蹲在墓碑前的顧老爺子，見夏晚久久沒有出聲，便轉頭看來，緩緩笑了，輕聲道，“這是，你爺爺年輕的時候。”

    夏晚沒有應聲。

    顧老爺子卻好像也並不需要她的回應，轉回頭去，靜靜看著墓碑上的黑白照片，聲色低沉。

    語氣中盡是緬懷。

    “那時候，你爺爺是我們部隊的班長，我是副班長，所有的訓練，戰場，都是我們兩人一同攜手並肩，一起走過來的。”

    不知道為什麽。

    夏晚看著顧老爺子麵上濃濃的緬懷神色，以及談及爺爺時，眼底不自覺放緩的柔和。

    總覺著哪裏有些不太對勁。

    可究竟哪裏有異常，她卻又說不上來，便隻得沉默的站在墓碑前，雙眼靜靜的看著墓碑上，爺爺年輕時的模樣。（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