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晚略微低著頭，細細想著。

    目光略微一動，卻看見顧老爺子的手，緩緩抬起，最後停在了墓碑前。

    略微粗糙的指腹，輕輕摩挲著墓碑上方，爺爺年輕時的那張黑白照片。

    眼底深邃一片。

    然而夏晚心底卻忽地一顫，有些答案，呼之欲出。

    “老爺子。”

    夏晚強行壓抑住心頭的驚訝，輕咳一聲，低聲道。

    顧老爺子聞言，緩緩收回手，轉頭看來。

    “我知道你想問什麽。”

    夏晚緊抿著唇，沒有出聲，等著顧老爺子的下文。

    然而顧老爺子卻始終未出聲，直到一陣風吹過，吹倒了老爺子放在墓前的鮮花，顧老爺子才終於有了反應。

    一邊彎身將鮮花扶起，一邊低聲道。

    “你想的沒錯。”

    盡管剛剛已經有所猜測，但真的聽見這一事情時，夏晚卻仍舊瞬間怔住。

    不待夏晚回過神來，顧老爺子的聲音再度傳來。

    “我和你爺爺，當年，不止是戰友關係。”

    夏晚久久沒有說話。

    顧老爺子的話，已經說的很明顯了。

    其實從剛剛顧老爺子看向爺爺照片時的目光，夏晚便隱隱覺著有些不太對勁，因為他的眼底太過溫柔與炙熱，絕對不像是看待有著過命交情的戰友，反倒更像是，在看亡故多年的戀人一般。

    更何況。

    以顧老爺子的身份地位，在爺爺去世時，他一定能夠有辦法弄到爺爺生前的照片。

    然而他卻偏偏要用爺爺年輕時的照片。

    用意，已然十分明顯了。

    夏晚一向並不歧視同性戀，但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自己的爺爺，和顧北辰的爺爺竟還有過一段往事。

    “這件事……阿辰知道嗎？”

    怔了良久，夏晚勉強回過神來，將視線從墓碑上移開，輕聲問道。

    顧老爺子輕笑一聲，搖了搖頭。

    “這種感情，在現在的社會來說，也許很正常不過，但，在我們那個年代，是天地所不容的，是人人得而誅之的。”

    頓了頓，老爺子輕歎一聲，卻是緩緩笑了。

    眼底追憶的神色愈加濃烈。

    “所以，我和你爺爺雖然互相有意，卻從沒有人提及過，真正邁出那一步，我們的顧慮啊，太多了。”

    不知為何。

    聽到顧老爺子說，當年他和爺爺隻不過各有心思，終究什麽都沒發生時，夏晚心頭悄然的鬆了一口氣。

    顧老爺子忽然回頭，看見了夏晚麵上來不及斂去的神色，卻也並未惱怒，反倒放緩了語氣，輕聲道，“所以，那些彼此間的心思，我們誰都沒有點破，從部隊分開後，便很快的各自娶妻生子，回歸到了所謂的正常人的生活，可是，十五年前……”

    說到這裏，顧老爺子反倒止住了話音，目光再度看向了墓碑上那張年輕的麵孔，久久沒有開口。

    良久過後。

    一道輕歎聲，響起在墓園中。

    夏晚站在後方，靜靜的看著顧老爺子的一舉一動，卻見其半晌以後，抬手故作淡然的擦了擦眼角。

    低聲嘀咕著，“今天的風，太大了。”

    夏晚配合的應了一聲。

    幾分鍾後，顧老爺子回身，麵上神色已經恢複，看著夏晚輕笑道。

    “原本北辰結婚的時候，我人在日本，沒能回來見你們，說真的，自從你爺爺去世以後，我發現無論是對於權勢還是金錢，哪怕是親情，都看的單薄了許多，近幾年更是整日待在日本，修身養性。”

    說話間，顧老爺子忽然頓了頓。

    “我也是回來的這兩天才知道，和北辰結婚近一年的孫媳婦，竟然是你。”

    搖了搖頭，顧老爺子歎道，“還真的是緣分啊！”

    不止是顧老爺子，夏晚也早已在心底裏感慨了半晌，這還真是緣分。

    她的男人，其祖父在幾十年前，竟然險些成了她祖父的男人？

    簡直是——孽緣。

    夏晚半晌沒有說話。

    顧老爺子倒也不逼著她開口，在墳前站了半晌，隨即輕聲說道，“想來你也有很多話，想和你爺爺說，我就不打擾你們了，說完以後，去車上找我。”

    “多謝老爺子。”

    夏晚對著顧老爺子，略微俯身鞠了一躬。

    其實這也是夏晚想要相求的。

    自從十五年前那一別，她便再也沒有見過爺爺，自然有太多的話想要對他說起。

    夏晚知道，爺爺當年接的那通電話，就是有人以顧老爺子相威脅。

    爺爺去的目的，便是將顧老爺子安全救回。

    無論如何，爺爺的選擇，夏晚選擇尊重。

    所以對於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爺爺去哪裏，怎麽救的他，最後又是怎麽去世的，夏晚一概沒有相問。

    其實，現在回想起來，夏晚大概能夠猜到，當年的爺爺，也是愛著顧老爺子的。

    幼年僅存的印象中。

    爺爺對待奶奶，終歸是過於清冷的。

    並非是不好，而是太過於相敬如賓了，小時候，夏晚不懂這些。

    現在回想起來卻是發現，爺爺對奶奶，太過於客氣，言語舉止之間，更是從未見過有半分親近。

    反倒是時常獨自一人坐在黃昏時的屋簷下，抱著那本破舊不堪的相冊，一個人，一看便是一下午。

    直至天色黑透。

    回過神來，夏晚在墓碑前緩緩蹲下身來，看著那張黑白照片上，仍舊熟悉的眉眼。

    足足過了半晌，才略微顫抖著出聲。

    “爺爺……”

    夏晚從墓園出來，已經是近一小時以後的事情了。

    雙眼泛紅。

    因為頓了太久，雙腿也處於酸麻的狀態，勉強向墓園外的車前走去。

    剛走出兩步，車子便啟動，緩緩停在了夏晚麵前。

    司機快步下車，殷勤的走上前來扶著夏晚的手臂，開口問道，“少夫人，您還好吧？”

    “沒事。”

    夏晚任由著司機將自己扶上車，坐穩後，這才覺著雙腿的麻痛感，稍微減弱了幾分。

    而顧老爺子，則在副駕駛處側頭看了過來。

    看向夏晚的目光，分明帶著幾分柔和，“你爺爺他，如果泉下有知，知道你今天來看他，陪了他這麽久，一定很開心。”

    夏晚笑了笑，沒有應聲。

    “走吧，去和濟醫院。”

    顧老爺子轉過頭，對著司機吩咐道。

    “是。”

    應了一聲，司機調轉車頭，向著醫院的方向駛去。

    夏晚則靠在車座上，輕輕閉著雙眼。

    剛剛在爺爺的墓前，夏晚說了許多事情，從父親去世，母親患病，一直到遇見顧北辰，結婚，懷孕，流產……

    所有的事情，夏晚都對著爺爺的墓碑講述了一番。

    這些話，她平日裏根本無從對人說起，始終是壓在她心頭的一根根刺。

    一口氣說完，心底才算是好受了許多。

    心情略微放鬆後，夏晚靠在座椅靠背處，竟不知不覺睡著了。

    再度醒來時，車上隻剩下了她與司機兩人。

    車子停在了醫院的露天停車場內，顧老爺子早已不知去向。

    夏晚醒來後略一怔神，轉頭打量了一下車外的景色，這才去問司機，“老爺子呢？”

    司機原本也靠在方向盤上有些昏昏欲睡，聞言瞬間清醒過來，轉身看來，揚聲答道，“老爺子見您睡著了，便自己去了少爺的病房，並吩咐我不準打擾您，等您醒了再陪您上去。”

    夏晚點了點頭。

    “我自己上去就行，你留在這裏吧。”

    夏晚說完，便獨自開門下車，向醫院的住院部走去。

    病房門前。

    夏晚的手剛剛放在門把上，便隱隱聽見了自己的名字。

    是顧老爺子的聲音。

    鬼使神差的，夏晚並未開門，反倒在門前停了下來。

    即便是醫院的Vip病房，隔音效果卻依舊不怎麽樣，屋內爺孫兩人的對話，清晰的傳入夏晚耳中。

    “安若和夏丫頭，你到底喜歡哪個？”

    回應老爺子的，卻是一片沉默。

    “說話！”

    半晌過後，老爺子的耐心終於被他耗盡，忽地冷喝了一聲。

    幾秒後，顧北辰的聲音才輕輕的響起在病房內。

    “我喜歡的，是——”

    然而，顧北辰口中的名字還未出口，“吱呀”一聲，房門卻忽地自外打開。

    夏晚邁步走了進來。

    麵上笑意淡淡，像是剛剛什麽都不曾聽到一般。

    “夏晚？”

    顧北辰眉頭瞬間皺起，驚異的看向夏晚。

    顯然，夏晚的出現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老爺子，您可真是，車子到醫院了您都不叫我一聲，我這是睡了多久啊？”

    夏晚卻絲毫不理會顧北辰的疑問，反倒徑直看向了顧老爺子，言語間卻是帶著幾分嬌嗔。

    語氣熟稔的仿佛兩人才是親爺孫一般。

    顯然，在夏晚進來之前，顧老爺子並未提起剛剛與夏晚的那些事情。

    顧北辰麵上盡是疑惑，將目光從夏晚身上移開，轉而看向顧老爺子，“爺爺，你們一同來的？”

    “是啊。”

    不等顧老爺子開口，夏晚便直接應了一聲，隨即挑眉問道，“怎麽了？”

    “沒事。”

    薄唇緊抿了幾番，顧北辰麵上神色終於恢複了平靜，低聲應道。

    顧老爺子一邊招呼著夏晚在一旁坐下，一邊轉頭去看顧北辰，眼底縈繞著的，盡是警告意味。

    “我不管你們當初究竟是為了什麽結婚的，但你今天必須和我保證，日後絕對不負夏丫頭。”

    夏晚坐在一旁的沙發上，見狀反倒略微歪頭看著，麵上盡是一副看好戲的神色。

    聞言客氣了一句，“老爺子，這就不必了，我相信，阿辰不會辜負我的，對麽？阿辰。”

    夏晚的目光，緩緩轉去了顧北辰臉上，眼底卻帶著幾分玩味。

    不等顧北辰開口，夏晚便緊接著又開口道，“老爺子，您不如讓阿辰和您保證，以後再也不和安小姐有任何瓜葛。”（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