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店不大，何楚桃一進門，便見櫃台不遠處站著的幾個人。除了秦美美和秦蘭芝之外，還有個穿白圍裙的飯店服務員和一個手拿紙包的年輕男人。

    男人穿一件灰色中山裝，樣式還挺新穎。何楚桃幾人走過去時，正聽他氣哄哄道：“對不起有啥用？我這可是新買的衣服，才穿半天功夫”

    聽了這話，何楚桃朝男人身上看，見他衣袖處有一塊明顯汙跡。再看服務員手裏端著的菜湯和縮在秦蘭芝身後的秦美美，隻一想，便明白過來大概是怎麽回事。

    見秦蘭芝好聲道歉遭人冷眼，她心裏有些生氣。

    不過，沒等她開口，便見何愛國快走兩步上前道：“蘭芝，咋了這是？”

    “哎”

    秦蘭芝跟何愛國快速解釋了番，何楚桃聽著，和她想的並沒有太大出入。

    大致經過是，秦美美進來時冒冒失失，差點和送菜的女服務員相撞。而女服務員為了躲避秦美美，下意識往旁邊側身，卻不湊巧，撞上後頭走上來的男人，男人抬手想擋，菜湯正好灑在了他的衣袖上。

    說完，秦蘭芝氣得往秦美美頭上拍了一巴掌，“這個野女子，叫她慢點慢點，她不聽！”

    秦美美撓了撓頭，竄到何愛國身後，辯解道：“爸，撞人的是她，不是我！”

    “咋說話的！”一旁的服務員見秦美美推卸責任，急道，“還不都是因為你，要不是你突然跑過來，我也不會為了躲你撞到人！”

    大抵是見家人都在，有了底氣，秦美美繼續反駁道：“我走得好好的，又沒撞上你，你自己要躲，撞上人，咋能怪我？”

    何楚桃琢磨著，這事真論起來，該算是秦美美闖的禍，人服務員是被連累了。可到底是自己妹妹，她也不好拆自家人台，便一時沒有作聲。

    眼看兩人要吵起來，秦蘭芝扯了把秦美美，斥聲道：“嚷嚷啥，你給我閉嘴！”

    見秦蘭芝生氣，秦美美不敢再鬧，隻得縮了縮脖子，繼續躲在何愛國身後。

    “同誌，實在對不起，孩子小，不懂事，別見怪。”秦蘭芝和服務員賠笑道歉後，又對男人客氣道，“同誌，你看要不這樣，這衣服你給我，我洗幹淨了再還你。”

    “洗？”男人表情很是嫌棄，“這菜湯油哄哄的，你咋洗？再說了，我這可是新衣服！”

    “同誌，你放心，我保證給你洗得幹幹淨淨，就跟新的一樣！”

    “跟新的一樣？”男人怒目，“這灑了菜湯，還咋跟新的一樣！你這要是洗不幹淨，或者洗壞了，咋整？再說，這衣服可是我花了三十塊錢買的，辦事急等著穿呢，耽誤了我正事，又咋算！”

    秦蘭芝語塞，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回頭看像何愛國，“他爸，這，這咋整——”

    何楚桃皺眉，她發覺這男的再三提衣服是新的，又說自己急著辦事，明顯話裏有話。

    一旁的徐常勝似乎也意識到了，挑眉冷冷道，“同誌，你想咋辦？”

    大概是徐常勝的氣勢逼人，男人愣了愣。

    這時候流行穿軍裝，徐常勝這身沒有肩章的軍服，走在大馬路上並不稀奇。要是沒有特意說明，陌生人見著他，可不知道他是個軍人。

    不過他身上那骨子氣勢掩蓋不住，男人有些結巴道：“這，你們弄髒了我的新衣服，總，總歸得賠我一件新的。我看，我身上這件給你們，你們把錢給我，我自己再去買件就行。”

    聽了這話，何楚桃心裏冷笑。

    這年頭，一件衣服三十塊錢可不便宜，這男人一開口就要賠新的，心還挺大。那菜湯，明明寡淡地很，看著就沒什麽油水，洗洗肯定沒問題，他卻找各種借口不願，想來一開始便打定了主意。

    “賠新的？”秦蘭芝一聽，有些著急，“這衣服一件要三十塊錢，我們可賠不起。同誌，你放心，這衣服我保證鐵定能給你洗幹淨。就是耽誤了你事，實在對不住！”

    男人聽了，眉頭一豎，“洗幹淨有啥用，耽誤了我事，可比三十塊錢嚴重！”

    何楚桃粗略回憶，就算她不記得這會兒的衣服具體價格，但她能肯定，這衣服絕用不著三十，他肯定是故意說多了。

    這是把他們當冤大頭呢，何楚桃冷笑，“同誌，要我說，你這衣服便宜是不便宜，可也不用三十塊錢吧。我看要不這樣，你這衣服哪兒買的，我們現在就去買件衣服一模一樣的給你。”

    “啥，你這說的什麽話？當我框你？你這鄉下人懂啥，我這衣服可是百貨商店裏買的成衣！”被何楚桃揭穿，男人有些心虛，卻依舊嘴硬。

    見他拿“鄉下人”攻擊，何楚桃氣得不行。直覺真是人不可貌相，看他穿得人模人樣，沒成想竟然會是這樣一副小人嘴臉。

    “巧了，我們本也要去逛百貨商店呢，正好一道。”

    何楚桃可不管他怎麽說，堅持要去他買的地方，買一件一模一樣的還他。

    百貨商店裏的成衣貴，普通人家都是買了布，另找人做。要是手藝好，這做出來的不比成衣查，但價格可能相差一半。

    看男人這小氣樣，她直覺這衣服八成是買布做的。任他怎麽嘴硬，隻要去了百貨商店，是不是那兒買的，一問就知道。退一步，即便真是百貨店裏買的成衣，她也認了。

    “我說的百貨商店，可不是咱縣裏的，是市裏頭的大百貨，你們去過嗎？”

    說這話前，男人猶豫地看了眼徐常勝。不過見他看著年輕，直覺就算真是個解放軍，在部隊裏應該沒什麽職位，便沒把他放在眼裏。

    男人橫眉冷笑，那副瞧不起人的樣子，看得何楚桃氣不打一處來。

    本來她還想著畢竟是自己這邊不在理，也不好意思推脫，隻要他要求不過分，盡量滿足，可沒想到他這麽得理不饒人，還訛上了。

    何楚桃正想發飆，卻聽徐常勝問一旁的服務員：“店裏有肥皂不？”

    “有。”服務員下意識點頭。

    “有就成。”徐常勝邊點頭，邊道，“同誌，我看這樣，這衣服我們幫你洗幹淨，另再賠你兩塊錢，要是真洗不幹淨，那就賠件新的，你看咋樣？這衣服穿了，總歸要洗的，要是能洗幹淨，得兩塊錢，也算補了你的損失”

    徐常勝這個法子，很合理。

    兩塊錢可不少了，光吃素，不吃葷，能頂一個星期夥食。隻不過是弄髒了衣裳，說起來他可是賺了。

    “這——”男人卻還有些猶豫，大抵是不甘心。

    這時，邊上看熱鬧的人忍不住出聲，“兩塊錢，不少了。我看你這衣服頂多也就十來塊，灑個菜湯，白得兩塊，這可是天大的好事。”

    “是啊是啊，這好事咋沒輪我頭上。”有人附和，調侃。

    眾人大笑。

    因著是飯點，看熱鬧的人不少。男人不好意思拒絕，想著自己怎麽著都不虧，便點頭同意，“行吧。”

    男人邊脫衣服，邊道，“可得給我洗幹淨了！”

    “放心，保證幹淨。”秦蘭芝從他手裏接過衣服，跟著服務員去了飯店後門。

    那服務員倒是積極。畢竟本是她灑的湯汁，這要是真抓著她不放，她少說也得出點血。要是衣服洗幹淨，她也能跟著鬆口氣。

    這年頭的湯汁，著實沒啥油水，衣袖洗起來並不費勁。洗幹淨後，秦蘭芝又去廚房爐火上烤幹了，才拿出來。

    男人等得有些不耐煩，但見衣袖幹淨如初，左看右看找不到一點汙漬痕跡，也沒什麽好說。隻等何楚桃給了他兩塊錢便套上衣服，悻悻走了。

    他一走，飯店裏的人七嘴八舌，說道起來。都說何楚桃一家虧了，就灑了點湯汁，白白虧了兩塊錢。

    徐常勝怕何楚桃幾人也這麽想，有些不好意思道：“叔，嬸，是我自作主張了。”

    何愛國揮揮手，“說的啥，虧了你這主意好，不然這事鬧的。”

    “對啊，常勝哥，你這辦法好。要是按我說的，今兒說不定還真得賠他件衣裳。”何楚桃插話道。

    剛剛她心裏憋著氣，就隻想著跟男人抬杠，要是真賠件新衣服，看著是沒讓男人訛到錢，但自己其實是虧大了。男人的身材高瘦，衣服無論是給何愛國還是徐常勝，都不合身，拿手上就真是白白浪費錢。

    說了幾句，何楚桃結束不愉快的話題，轉而道“爸媽，常勝哥，看看你們想吃啥。”

    “氣都氣飽了，還吃啥吃！”秦蘭芝狠狠瞪了眼秦美美，“得虧灑的是湯，這要是個肉菜，可怎麽得了！”

    大概是知道自己闖了禍，這回秦美美倒是低頭一聲不吭。

    何楚桃忍不住替她說話道：“媽，美美又不是故意的，也是不小心。”

    “不小心？都長得快我高了，還這麽毛毛躁躁，再過兩年就得定親了，就她這樣子，有誰家會要！”

    何楚桃有些無語，秦美美現在才幾歲，就能扯到定親的事上去。她還準備讓她重新讀書，考大學呢。不過這事，還不是說的時候。

    秦美美忽得抬頭，“沒人要就沒人要，我才不嫁人！”

    眼見兩人要吵起來，何楚桃忙道：“哎呀，別說那沒影的事。”

    邊說，她邊拍了拍秦美美的肩膀，“走，點菜去。”

    走到窗口，何楚桃看了看黑板。上麵寫的今日供應，菜式雖然不多，但葷素搭配，每個品種都有幾個選擇。

    “美美，你看看，想吃啥。”

    秦美美抬頭，一看黑滿上白色粉筆寫的菜名，樣樣都是自己沒吃過的，頓時把方才的不快拋到了腦後。

    過了會兒，見她琢磨著，沒點什麽菜，隻嘴開合著，不知嘀咕著什麽。何楚桃有些好奇，湊近了，才聽見她原來是在點數。

    這是從小學的土方法。在選擇多，做不好決定的情況下，便流行點數，盲點，點到哪個便是哪個。

    隻一會兒，便聽秦美美道：“行了，就它了，豬腳煮黃豆。”

    “豬腳？你倒是會選，說了，隻準選素的。”秦蘭芝黑著臉道。

    “我要吃肉，素的我不要！”秦美美不滿。

    這才半會兒功夫，又要鬧，何楚桃忙道：“媽，咱難得來縣裏，就吃頓好的。”

    說著，她又湊到秦蘭芝耳邊，眨眼小聲道：“媽，放心，我這兒有錢。”

    秦蘭芝還想說，何愛國拉了拉她，“她媽，常勝這幾天跟著忙進忙出的，怎麽著也得請人吃頓好的。”

    說到徐常勝，秦蘭芝直覺有道理，便不再提省錢的事。

    重生以來，頭一次正兒八經地下館子，何楚桃也想吃頓好的。摸了摸腰間的包，也算有底氣。除了秦美美，問另幾個人，都說隨便，便沒有半點猶豫，把黑板上的三個大菜都點了。

    兩個肉菜一道魚，再配了一個半葷半素，兩個全素和一道湯。五個人，算是很豐盛了。

    因著剛才衣服的事一鬧，已經過了飯點，新進來的人並不多，幾個菜沒等多久，便陸陸續續上桌了。

    那冒著煙的香氣，直勾得何楚桃肚子咕咕叫。

    都是自家人，也沒什麽好客氣，拿了筷子，二話不說開動。一時間，也沒人說話，光聽那筷子有規律地碰撞碗盤和幾人吃東西的咀嚼聲。

    那紅燒肉燒得尤其香，秦美美一口氣吃了好幾塊，就連秦蘭芝都連連歎好吃，“這菜啊，油多了，就是香。”

    “可不是。”秦美美夾起一塊蹄膀，連連點頭。

    秦蘭芝吃肉囫圇吞，用筷子敲了敲她的碗，“吃慢點，給你姐和常勝哥留點！”

    “媽，不用了，我吃飽了。”

    何楚桃邊說邊放下碗，朝徐常勝看了眼，見他比自己放筷子還要早，便道，“我和常勝哥有點事出去會兒，你們慢慢吃。”

    “這就吃好了，還有許多呢。”秦蘭芝不解道，“啥事啊，這麽急？咋說也要把飯給吃飽了。”

    “飽了飽了，媽你們慢慢吃，我們去去就回。”

    說完，何楚桃對徐常勝使了個眼色，率先起身。

    徐常勝找的這個飯店就在李雲騰家附近，兩人出了飯店後，便拐彎朝下水弄走。

    何楚桃走在弄堂裏，挨個數著門牌號，往裏走。

    “177179——183”

    眼看著頭頂的門牌號，何楚桃一陣高興，抬手敲門。

    敲了老半天，才見裏麵的人開出一道縫，探出半張臉問：“找誰？”

    見是陌生麵孔，何楚桃客氣問：“你好，請問這是李雲騰家嗎？”

    “李雲騰？不認識，找錯了。”說著，裏麵的人便要關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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