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出來了。”

    鑷子放回托盤，女人拿了棉球浸了氫鈉水給他清洗，然後再拿棉簽塗上紅花油。

    一套程序做完，男人的手指都快把床單抓爛了。

    這滋味，真的是比被蜜蜂蜇還難受，他卻甘之如飴。

    這就變態了啊！

    腰上的傷處理完了，接著就是額頭上的兩處。

    成星宇不幹了，翻身下床，“不弄了。你腿不疼嗎？被車壓到了……”

    路平安重新把他又按回去，“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

    話說完，看著男人憋屈的小表情，她又不忍，安慰道：“我腿沒事。”

    男人不再說話，路平安扶住他的頭，小心地找著紮進肉裏的毒針。

    憋了好久，男人終於開口，“翠花，你是不是覺著我特沒用？”

    路平安目光專注於他的額頭，語氣淡淡，“沒有啊。怎麽會這麽問？”

    成星宇更委屈，“我總要你救，還打不過你……”

    毒刺沒入皮肉很深，路平安小心地夾取著，直到徹底拔出，輕輕籲口氣，才說：“這個，你不用太在意吧？很少有人能打過我。”

    這話的意思就太傷人了：打不過我的人多了，你算老幾？

    成星宇沉默。

    他坐在床邊，女人站在他麵前，微彎著腰，他隻要一伸手，就能攬住她的腰。這次，他沒伸手。

    他想抬頭看她，剛想開口，被她一壓，“別動。”

    他找話跟她聊，“你平時養蜜蜂，會不會被蜇？”

    “會。”

    “那如果是在家，沒有這些藥水，被蜜蜂蜇了怎麽辦？”

    她蘸了氫鈉水給他消毒，“肥皂水、鹽水、糖水都可以洗敷傷口。沒有紅花油，食醋可以代替，大蒜搗爛了也可以敷。”

    “那如果是在野外呢？這些都沒有。”

    女人把藥水放回去，“不是敏感體質的話，蜜蜂蜇一下，完全可以不處理。如果是馬蜂，新鮮尿液可以消毒，馬齒莧搗爛了可以敷傷口……”

    “等等，”男人看她，“尿？”

    女人給他塗紅花油，“嗯。”

    “你試過？”

    女人看他一眼，一隻棉簽衝著他的傷處按下去，男人嗷的一聲又跳了起來。

    ……

    幾處蜇傷都處理完，女人輕輕籲了一口氣，把東西收好裝進塑料袋子裏遞給他，“回家也記得塗藥，明天就能消腫。”

    “可是，”男人好了傷疤忘了疼，又撩，“我記不得啊，要不你提醒我……”

    說著，他靠過來，女人往後一躲，袋子丟他懷裏，轉身就走，“記不得就不用塗了。”

    “喂，等會兒我啊，走那麽快幹嘛……”

    女人腳步快，成星宇追出來，看見她站在外麵院子裏，身邊一個人，是林樺樺。

    一看見成星宇出來，林樺樺立刻小跑著過來。

    “成總，剛才我和媽媽回家了，沒有注意到。平安告訴我你被她家蜜蜂蜇傷了。怎麽樣？好些了嗎？”

    成星宇臉色立刻就有些不好了，他沒搭理林樺樺，而是看向路平安，“你讓她來的？”

    路平安還沒說話，林樺樺伸手拉住成星宇，關切地又說：“還能開車回去嗎？不然，今晚就住我家吧。我爸爸也過來了，就在外麵車裏等著呢。”

    成星宇不理林樺樺，而是狠瞪著路平安。他聽說過林海生對路家的照拂，可是，我成星宇算是你路平安的誰啊？不喜歡就不喜歡，也不至於這樣把他當個大禮物，包一包就送出去還人情吧？

    路平安站在夜色裏，臉上平平淡淡，掏出小糖盒，丟嘴裏一顆話梅，邁步出了醫院。

    “路翠花！”

    成星宇氣得一下把裝著藥的塑料袋扔了出去，瓶瓶罐罐摔了一地。

    得有多能裝，才能剛才還溫柔備至地給他處理傷口，完事兒扭頭就把他往別人懷裏推？

    她把他當什麽？心情好了逗著玩玩，煩了就給他介紹女朋友。

    他不信她沒看見剛才群蜂環繞時林樺樺跟她媽媽避之唯恐不及的樣子。

    他也不信他跟林樺樺親近，她會不難受。

    “上車，我送你回家。”

    成星宇冷冷說了一句，開了車門坐進去。

    林樺樺還在發怔，成星宇衝她又吼，“沒聽見啊？我送你回去。”

    “嗯嗯。”

    林樺樺連忙上了車。

    成星宇的車子咆哮著出了醫院門口，從路平安身邊疾馳而過，卷起幾片樹葉，眨眼消失在夜色裏。

    ……

    謝絕了林海生帶她回去的好意，路平安一個人，吃著話梅慢慢溜達著回家。

    她喜歡這樣安靜的夜，仿佛所有煩心的事情都按了暫停鍵，彼此休戰，她也可以暫時不去想，不去掙。

    路旺順的電話很煞風景。這個點的電話，路平安卻不得不接。

    路旺順吞吞吐吐，“平安，你別生氣啊。那天晚上，歡子，歡子可能也在。”

    路平安沒多問，答了一句“知道了”，就掛了電話。

    一顆話梅吃完，她卻再沒有吃第二顆的心情。

    抬頭，西天角，一眉月兒，搖搖欲墜。

    ……

    成星宇當晚果然就住在了福祿村村主任林海生家，第二天還開著他招搖的小跑路送林樺樺去城裏她姐姐家。

    福祿村不大，樺樺媽嗓門大，一頓早飯的功夫，城裏赫美集團少東跟她家樺樺處對象的事情，已經滿村飛了。

    ……

    成星宇這幾天心情不好，臉上腫沒完全消，也不怎麽出去玩，每天就窩在他的玻璃花房裏，種花蒔草。

    姚斌電話打來，匯報說找到了那輛黑色商務車的相關信息，車牌號KL430，已經托人查了，是套牌，車主信息之類都是假的。根據監控視頻截圖，當時車裏應該至少有四個人，駕駛位和副駕的照片拍得很清楚，已經把截取的照片發到了他的郵箱。

    掛了姚斌的電話，成星宇立刻登錄了自己的郵箱，照片下載，點開，確實很清晰。可惜，裏麵的人他一個也不認識。

    “猩猩，你這真是要避世修仙啊？”江舟不請自到。

    他進門前順便幫成星宇簽了一份快遞，這會兒把快遞遞給成星宇，順手就摘了旁邊盆栽上的一顆金桔。

    成星宇拿著澆水的葫蘆瓢就砸他狗爪，“我養了一年才結這麽十個……”

    江舟笑著躲開，“超市裏十塊錢買二斤。”

    成星宇不再理他，擦擦手，撕開快遞，取出一份文件。

    江舟湊過來，“什麽啊？這是，筆跡鑒定？”

    成星宇看完，打火機點燃，丟進一隻空花盆裏，很快燃盡，紙灰做了花肥。

    江舟好奇，“什麽啊？我都沒看清？什麽韜光養晦？你這是在查誰呢？”

    成星宇把那盆金桔搬過來，拿一把小剪仔細修剪著橫出的枝葉，淡淡地說：“那晚把我引到賊窩的那個人。”

    江舟一聽，立刻興奮，“靠！有結果了嗎？知道那孫子是誰了嗎？告訴我，閹了他個屌。”

    成星宇抬頭看他一眼，“別在我花房裏說髒話。”

    江舟丟一瓣金桔進嘴裏，“猩猩，我在罵害你的那孫子呢！真是不識好人心。”

    成星宇不再說話，繼續修他的金桔。江舟蹲在魚池邊，掰著橘子皮喂錦鯉。突然悟出什麽，一下子站了起來。

    “猩猩，你不讓我罵。該不會是，真是她？”

    江舟指了指水池裏的一朵荷花。

    成星宇把那盆金桔修剪好，拿了保護袋套好，遞給江舟，“送給江伯伯的，不要半路吃光了。”

    江舟的心還在剛才的話題上，他把金桔放在一邊，繼續問：“說說你的感覺啊？紙條上那八個字，到底是真有其事，還是故弄玄虛挑撥離間？”

    成星宇仔細地擦著小花剪，“你問我，我問誰去？”

    江舟搔搔頭發，終於決定要走，“不說拉倒，留著你自己燒腦。反正你比別人腦細胞多。”

    江舟走後，成星宇回房間拿出了一隻小盒子，打開來，裏麵仔細收藏著一張小紙條。

    紙條上八個字：韜光養晦，小心家人。

    清雋細瘦的八個字，寫進了多少陰謀，又隱藏了多少凶險？

    自從大雪一夜，他把樣子都不知道的那個陌生人當了知己和恩人。

    這四年來，也確實在按照那八個字在做。

    有些事不能細想，不能深究，一旦研究進去，就看清了太多人，看透了太多事，也體味到了太多奇怪滋味。

    現在，他卻突然產生了懷疑，有些事，到底是看清楚好，還是裝糊塗好？

    啪的一聲，銀質打火機滑開，幽藍的火苗輕盈躍動。

    成星宇慢慢地把紙條湊了過去……

    輕薄的小紙條，燃起來很快。灰燼就那麽一撮，恐怕都不夠一顆多肉的肥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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