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點鍾，一輛小汽車準時在小公館外停下，來接她的人是劉青。

    劉媽以為今晚是秦遠夜和沈雲舒的私人約會，一見劉青來，便喜滋滋地朝樓上跑。倆人在樓道拐角撞上，瞧見沈雲舒還是一身樸素打扮，劉媽皺起眉：

    “沈小姐，您這一身太素了。”她把沈雲舒往上推，“我替您收拾東西的時候，記得您還有一件粉白簇錦的旗袍，您穿那件。”

    沈雲舒故意穿的素。

    她今晚無論如何都避免不了要見秦遠騰一麵，穿得越花哨、越有女人味兒，反倒越糟。她笑嘻嘻地躲開劉媽：

    “五爺約的我是七點鍾，再耽擱就該來不及了。再說了，我瞧五爺不太喜歡過於花哨的。”

    劉媽想了想，覺得沈雲舒說得也有道理，不再堅持。

    沈雲舒提著半新不舊的手袋，一上車，劉青的反應和劉媽如出一轍。他低頭看了一眼手表，一邊發動汽車一邊說：

    “百樂門旁邊就有一座商城，我先帶你去商城裏置辦件新衣，你換好了咱們再去百樂門。”

    沈雲舒坐在後座，一動不動地盯著前方，罕見地板著一張臉，冷聲回：“不必了，我這一身就蠻好的。”

    劉青曉得她不願意去伺候秦遠騰，曉得她此刻心裏不是滋味，但人活在世，許多事都身不由己。

    他輕聲歎了一口氣：“沈小姐，你沒必要跟自己過不去。二少爺雖然遊手好閑、無所事事，但好歹大帥府的家底殷實，五爺又承諾給你金錢地位。你想啊，今晚隻要你在酒桌上把二少爺伺候好了，明兒一早，你就能從一個清倌兒搖身變成闊太太，這不挺好的嗎？”

    沈雲舒隻是緘默。

    六點鍾的關東，已經是黃昏，街道上的行人慢悠悠地朝車子兩旁倒退。

    沈雲舒緊攥著手袋，在心裏盤算著主意。

    四十七分鍾後，小汽車停在百樂門外。

    百樂門是舞廳，關東最大的舞廳。六點鍾，其他商鋪漸漸開始關門歇業了，百樂門的大門才打開不到兩個小時，它的喧囂剛剛開始。

    一輛輛黃包車停在百樂門外，和絢爛的黃昏連成一線，成為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沈雲舒看一眼從百樂門的大門裏進進出出的俏女郎，她們個個穿著曲線十足的秀麗旗袍，有些愛時髦的，大夏天甚至都扯了一塊狐裘披肩披在身上。

    和大多數仍舊傳統的婦女不同，這兒的姑娘們洋氣極了，有些甚至踩著在鞋匠那兒特製的高跟鞋，讓自己的身材比例變得更加修長。

    高跟鞋，沈雲舒也有一雙，是秦遠夜下午去小公館的時候，給她帶去的。沈雲舒隻看了一眼，就把它丟到一旁，仍穿著再普通不過的平底繡花鞋。

    她從小汽車上走下來，挺著腰杆兒，往街對麵的百樂門走。路過街邊賣湯麵炒菜的一個小攤時，瞥見老板擱在一邊已經剝好的蒜，趁其他人不注意，順了幾個蒜瓣攥在手心裏。

    今晚的飯局，是秦遠騰跟秦遠夜磨了三天，才敲定的。

    對付起這位二少爺來，秦遠夜很是有手。他曉得秦遠騰愛美人兒，從那日他看見沈雲舒的態度上看，秦遠夜便斷定他一定會想辦法親近沈雲舒。

    沈雲舒在小公館裏，秦遠騰的膽子就算是再大，也不敢公然跑到秦遠夜的地方，去調戲她的人兒。

    此時的沈雲舒，在秦遠夜心裏，確實就像是一件貨物，而他、則是一個商人。作為商人的本分就是讓自己手裏的貨發揮到她的最大價值。

    分明在虎口，秦遠夜就已經有把沈雲舒送給秦遠騰，讓她潛伏在秦遠騰身邊，給自己當眼線的心思，可在秦遠騰討人的時候，他還是一再表現出不舍來。

    百樂門裏，不到六點半，秦遠騰就拉著秦遠夜坐下了。

    倆人坐在用屏風隔開的小小雅間裏，兩排軟包沙發椅中間放著一張細長的木桌，桌上放了兩杯咖啡。

    兄弟倆分別坐在兩旁，秦遠騰殷勤地笑著，時不時焦急地掀開布簾看一眼外頭，“老五，沈小姐究竟什麽時候到啊？”

    “七點還不到，二哥你急什麽。”秦遠夜慢悠悠喝了一口咖啡，外頭響起有力的軍靴聲，不一會兒，簾子便被劉青撩起來：

    “五爺，二少爺。”

    秦遠夜衝劉青點了點頭，沈雲舒才從劉青冒出頭來。

    她穿著素淨普通的棉裙，梳著再俗氣不過的麻花辮，這副打扮讓秦遠夜很不滿意，隻是當著秦遠騰的麵，他不好發火，隻能沉著臉請她入座。

    沙發椅很長，一拍坐上三個人也不嫌擠，秦遠騰早就留了位置出來。他見沈雲舒進來，屁股又朝裏挪了挪，笑嗬嗬地拍著自己旁邊位置：

    “沈小姐，來，坐。”

    沈雲舒訕笑著看了他一眼，走到秦遠夜旁邊：“五爺，麻煩您往裏坐一坐。”

    秦遠騰尷尬地收回手，目送秦遠夜不情願地騰出位置來讓沈雲舒坐下。他拍了拍巴掌，穿著西褲襯衫的服務員很快敲敲門框，掀開門簾微笑問：

    “請問您需要什麽？”

    秦遠騰看向沈雲舒，“一杯橘子汁。”

    這兒的橘子汁都是用特製的橘粉沏的，很受女士喜歡。橘子汁還沒上來，秦遠夜便故意摸出懷表看上一眼，謙笑道：

    “婷月約我八點鍾去看電影，再不去就來不及了。”

    秦遠騰眉尾飛揚，立馬激動地說：“婷月脾氣大，你快去，晚點了，她怕又要跟你惱了。”

    秦遠夜應著，起身除外走。當他經過沈雲舒身邊時，沈雲舒聽見他小聲提醒道：“接下來的事，不要讓我失望。”

    沈雲舒看向他，平靜的目光中帶著一點兒堅定，這點兒堅定讓秦遠夜微微有些不安，但他的不安很快逝去。

    是他把沈雲舒從虎口帶出來的，他自然知道。她對那個地方有多麽厭煩和恐懼。

    沈雲舒對林俊霖或許真的喜歡，但虛無縹緲的愛情，在利益和生死麵前、又值幾個錢呢？

    他相信，沈雲舒不會讓他失望。（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