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帥猛地把話筒扣到座機上，一屁股仰到椅子上，手肘撐在椅靠上，交叉握在胸前，把秦遠夜剛剛在電話裏說的內容在腦子裏過了一遍：

    “把少帥給我叫過來。”

    無論是說話語氣，還是神情動作，林大帥都平靜極了，但隻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在這異常的平靜下麵，究竟隱藏了多大的怒火！

    軍政府的人通過馮國安找到林俊霖時，林俊霖正在陪著沈雲舒逛商城。

    登州的商城，和沈雲舒在沈陽逛的商城比起來，無論是大小還是豪華程度，都不遜色。

    沈雲舒冷著臉，帶著眼珠子都要被這兒擺設的名貴的奢侈品吸引地掉下來的小翠，一家店一家店地逛過去，也隻有和小翠說話時，才有幾分笑意。

    比起在關東時，肆無忌憚地享受著秦遠夜帶來的好處，不管衣裳還是首飾，隻要瞧得上眼，都全部讓人裝起來送回家中的她，此時的沈雲舒要節儉得多。

    但她的節儉也僅表現在不再流連於首飾上。

    要知道，光是她從津縣帶過來的那箱金子，就足夠支撐她和小翠這輩子揮霍無度地生活了。

    林俊霖不緊不慢地跟在沈雲舒身後，他倒是有眼力勁兒，曉得現在自個兒不受待見，並不像狗皮膏藥一樣死皮賴臉地纏上去，隻是跟著。

    和秦遠夜的大方不同，他更多的是貼心和細心。

    就比如說沈雲舒在什麽東西上多看了兩眼，沈雲舒前腳走，後腳，他就派人把東西裝起來，拎到手上。

    馮國安找到林俊霖時，林俊霖手上已經多了三個袋子。他看見馮國安急匆匆地走過來，沒料想林大帥會找自己，遠遠地就揚起手裏的袋子：

    “國安，你來得正好，這些東西你拿著！”

    馮國安接過沉甸甸的袋子，趴在林俊霖耳邊，小聲說：

    “剛剛軍政府來人了，司令他正在找您。”

    “父親找我？”林俊霖不安地看一眼四周，“說什麽事了嗎？”

    “沒說，但讓您立馬過去一趟。”

    “行，我知道了。”林俊霖應一聲，快走兩步來到沈雲舒麵前，歉意道，“沈小姐，真是不好意思，我臨時有事，恐怕不能陪你繼續逛街了，這樣，你有什麽想買的，讓他們先記到賬上，回頭我再把錢送過來。”

    說著他扭頭看向馮國安：“好好跟著沈小姐。”

    沈雲舒客氣地點一下頭表示自己知道了，冷漠地帶著小翠繼續逛，馮國安不如林俊霖有眼力勁兒，從不遠不近地跟著，立馬變成了寸步不離。

    但不管是不遠不近、還是寸步不離，說好了是保護，說難聽了是監視，於沈雲舒而言都是一樣的。

    她來到登州之後，實在是被悶了太久了，好不容易被放出來，不管有沒有被監視，都不想太快回到那個奢華的“牢籠”裏。

    馮國安跟著沈雲舒走遍了整個商城，他手上的袋子還是三個，沈雲舒和小翠則全部換了身行頭，搖身一變，成了名媛淑女的打扮。

    就連商城裏最為時髦同時又價值不菲的皮草坎肩，沈雲舒都買了兩件，一件給小翠。

    身上的行頭、手裏的衣裳，沒一分花的是林俊霖的錢，隻有馮國安手裏頭那三個袋子裏裝的東西，用的是林俊霖的票子，可沈雲舒一樣都不打算要。

    她在商城裏一直逛到十一點鍾，實在耐不住馮國安催，才領著小翠回公館去，在回去的路上，路過一家書店，竟又買了幾本書。

    小翠是不識字的，她盯著沈雲舒手裏頭用報紙包成一摞的書，納悶地問：“您買它們做什麽？”

    沈雲舒拆開報紙，露出裏頭的書頁來，解釋道：“這些都是最簡單的幾本書，小孩學文，都是從這幾本書上學認字開始的，回去後我打算教你寫字。”

    馮國安通過後視鏡，瞥見裏頭的《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等，好笑道：

    “這些書公館裏都有，你浪費這些錢幹什麽。”

    沈雲舒重新把報紙包好，放到手邊，臉上掛起疏離的笑：“馮副官你也說過了，那些都是公館裏的東西，我隻是一個外來客而已。”

    馮國安不高興地扁了扁嘴，心道這個女人可真不識趣，一路上沒再說一句話。

    直到汽車駛進公館，在林俊霖的別墅前停下，在沈雲舒提著自己的東西走進門時，馮國安才提著那三個袋子追上來，喊道：

    “沈小姐，您的東西！”

    眼下正是飯點，一家子女人聚在一樓餐廳裏，聽見門“嘩啦”推開，視線齊刷刷地全部望過來。

    瞧見就連小翠都換上了一身高級的洋裝，二姨太秦玉燕不高興地耷拉下臉，把筷子一丟，故意嘟囔抱怨道：

    “咱們爺兒對這個姓沈的可真舍得，這麽高級的衣服我還沒穿過，他竟然給人的丫鬟都買了一套。”

    何淑琴把她們上下打量一遍，僵了兩秒的笑容恢複自然，語氣卻還是有些生硬地招呼道：

    “這個時候，沈小姐你應該還沒吃飯吧？正巧我們也剛開飯，過來一起吃點兒吧。”

    沈雲舒沒有客氣，她奪過馮國安手裏的袋子，拉著小翠大步走到餐桌前，先把小翠摁倒椅子上，然後把袋子往空閑的地方一放，禮貌地淡笑道：

    “這是林少帥在商城裏給你們買的禮物，他去軍政府了，托我給你們帶回來。”

    秦玉燕眼前一亮，李文秀卻瞥都沒瞥那些袋子一眼，直勾勾地盯著小翠，毫不客氣地指責道：

    “我曉得你們鄉下來的，都沒規矩，可再沒規矩，吃飯的時候，下人也不能上桌吧？”

    小翠本來就坐立不安，被李文秀一針對，屁股立馬從椅子上彈起來，連連哈腰致歉地要走，卻又被沈雲舒按回去。

    “確實是沒和下人同桌吃飯的規矩，可是三姨太，她不是下人，是我的妹子。”

    沈雲舒絲毫不露怯地和李文秀對視僵持著，手死死按在小翠肩膀上，在小翠又一次打算站起來時，厲聲道：

    “坐好！”

    李文秀本就看不慣沈雲舒，瞧見她這個駕駛，氣得一下拍桌站起來，指著她的鼻子剛要罵，卻斜眼瞥見旁邊看戲的倆人，一肚子火生生憋回肚子裏，手一揮，氣道：

    “這飯我不吃了！”拉開椅子，氣呼呼地蹬蹬瞪朝樓上走。

    小翠不安地看著沈雲舒，沈雲舒卻安然在小翠旁邊坐下，拿起下人剛添的碗筷，往小翠碗裏夾了塊肉：

    “吃。”

    何淑琴的氣量比沈雲舒想象的要大很多，愣了一會兒，竟然也幹笑著分別朝小翠和沈雲舒碗裏夾了筷菜：

    “吃飯，吃飯。”說著，她衝旁邊伺候的老媽子喊道：“孫媽媽，讓廚房把菜盛一份給三姨太送到屋裏去！”

    小翠坐立不安、食之無味地匆忙扒了一碗飯，就把碗筷一撂，一抹嘴：“姐姐，我飽了。”

    沈雲舒曉得她因為自己剛剛和三姨太那麽一鬧，吃的不自在，隨即也把碗筷一撂，拿起手帕擦幹淨嘴，衝何淑琴說道：

    “林夫人，我也吃好了，我跟著小翠就先上去了。”

    “好，你去吧。”何淑琴和顏悅色地目送沈雲舒二人上了樓梯，樓梯將她們相互之間的視線阻隔後，笑容在她臉上瞬間消失。

    秦玉燕瞅著她的臉色，吹起風來：“我瞅著這個沈雲舒，不是什麽善茬啊，怕比那李文秀還厲害，你瞅瞅剛剛的做派，儼然把這兒當成自個家了。這還沒進門呢，就不把夫人你放在眼裏了，要是進了門……”

    “她是俊霖的客人，咱們對她客氣點是應該的。”秦玉燕話還沒說完，就被何淑琴冷冷打斷。

    而另一邊，房門一關，小翠就立馬嚇得要哭出來了，不安地抓著沈雲舒的胳膊，愧疚道：

    “姐姐，您剛剛沒必要為了我跟三姨太起口角的，我本來就是個下人，不上桌吃飯是起碼的。這樣，待會兒咱們去跟三姨太道個歉，往後我還是跟那些下人一樣的待遇。”

    她卑微的反應，讓沈雲舒不滿地皺了皺眉，卻也知道，這就是小翠長久以來養成的奴性，一時半會兒改變不了。

    “咱倆既然已經義結金蘭了，往後你就不再是下人，不要再這樣卑微地去看別人的臉色。”

    “可是我還是害怕，剛剛你那樣頂撞三姨太，等到林俊霖回來後，她一定會找林俊霖告狀，到時候林俊霖找咱們算賬，那可怎麽辦？”

    “不會的。”沈雲舒篤定道，“林俊霖現在想撩我，就算李文秀找他告狀，錯在我，林俊霖他也不會對咱們怎麽樣。”

    “而且你現在是我妹妹了，我不能再讓別人把你當成下人看待，剛剛在飯桌上，就是一個很好的契機。”

    “撩？”小翠一頭霧水地搔搔腦袋，“這是什麽意思？”隨即她又感動地哭起鼻子，抹眼淚道：

    “沈小……哦不，姐姐，我、我不值得你對我這麽好的，我就隻個粗鄙的丫頭罷了。”

    “你救過我的命，當然值得。”沈雲舒心說著，手上卻把《三字經》拿出來攤開，已經要教小翠認字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