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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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九年夏天,我收到了北海醫科大學的通知書,如願以償的學習了自己向往依舊的心理專業。
回憶我之前十八年的人生,絕對稱不上什麽平安順利。相反的,我自小便體弱多病,長得瘦弱些。父母也很早便離了婚,將我交付給年邁的外婆照看。但他們依然管我很嚴,並且不允許我有任何的隱私
或許是因為這些原因,我的功課並不是很優秀,甚至總是排在倒數。瘦小單薄,成績又不突出,不受老師重視…這樣的我自然就又成為了學校小混混們所‘特別照顧’的對象。在上大學之前,我始終生活在這種壓抑著。直到高二那年,我覺得結束這樣的人生。
那是一個春光明媚的下午,我第一次逃課到了公園一處隱秘的廢墟中。那裏原本是個亭子,但後來年久失修,被一場大雨弄成了廢墟。隻不過雜草亂樹中,仍有幾根柱子堅強的立在那裏,大約可以看出它以前的結構。
我手中攥著一根粗粗的麻繩,但心情卻是鮮有的晴朗。即將到來的死亡帶給我無限美好,頭頂的晴空第一次這麽廣闊,樹葉中透過的陽光,也第一次照得我如此溫暖。
就在我套上繩子,準備了卻自己餘生的時候,一個人忽然從樹叢後竄了出來。他是衝我來的,一把便拽下了我掛在樹枝上的麻繩。
“你還不能死。”
我從沒見過這個人,眼下也看不清他的麵容。因為他將自己包裹的很嚴實,在初春便穿著一件米色的風衣,帽子、墨鏡、口罩將他的臉捂得密不透風。
“你是誰?”
麵對著天降的神秘來客,我骨子裏的怯又‘咻’的一聲跑了出來。看著被他緊攥在手中的麻繩,不知所措。
他好像是看了我一眼,但隔著墨鏡我也看不清他的眼睛。之後他便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條,上麵寫著一串數字,遞給我道,“這是我的號碼,如果有什麽心事可以和我說。但不要再做這種試圖結束生命的傻事。”
說罷他揚了揚手裏的繩子,“這個我就沒收了,你記得,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我望著他遠去的背影,低頭看著手中的紙條。第一次,有人如此鄭重的讓我好好活下去。心裏忽然生出一種莫名的感覺,是這十七年來未曾有過的。
鬼使神差,一向不愛和陌生人打交道的我開始給這個陌生人發短信。同他講了我十七年來的經曆,將所有自認為的不公都傾訴給他。
每條短息他都會回我,有時隻是簡單的‘嗯’,有時也會是囉囉嗦嗦的人生哲理。但從來沒有一點關於他自己的東西,這讓我根本無從了解他。
高考前夕,我同他講起了夢想。我說我很想去讀心理學,那是我唯一找尋到的解救自己的辦法。但是以我目前的成績,進入醫科大學大概是件很難的事情了。
那天晚上,他收到短信後頭一次給我打回電話來。我們在電話的兩端沉默了很久,他才開口道,“那真的是你唯一的夢想嗎?”
“啊…”聽到他的聲音,我一時竟不知如何表達,哽咽的哭出了聲,“是啊…但這真的好難,剩下的時間不多了,我不知道…”
他沉默,等我終於收住了淚水,這才忽然開口,“不要放棄,你的夢想一定會實現的,加油。”
在他掛掉電話後,我又哭了一會。但這次不再是無助的淚水,心裏也是第一次充滿了力量。之後我便開始埋頭用功,跟題海苦戰,我不想辜負自己,也不想辜負他的鼓勵。
放榜那天,我騎著車子晃晃悠悠的來到學校,不敢去戳破最終的結果。但當我第一眼看到紅榜時,渾身的熱血都沸騰了——我居然真的考上了。
我本以為自己距離分數線還會差很多,但實際的分數卻高出去了不少。我忘記自己是怎樣興奮的回家,隻記得回家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給他發短信。
“我做到了!”
而他的短袖回的很快,幾乎就在我發出去的下一秒,
“恭喜你。”
一九九九年的夏天,是我一生中最為歡樂的時光。那時我以為希望就在未來,自己即刻便能渡過生命的冰封長河,到達春暖花開的彼岸。
北海醫科大位於這座城市的最中心,占地麵積幾百個平方。當我第一次站在這宏大的校園門口,要使勁抬頭才能看到它鑲著金邊的招牌。青天之下,白瓦之上,我的心澎湃無比的跳動著。
我下意識的想要給他發短信,將此刻的心情分享給他。但就在我剛要去拿手機的時候,一個清亮的女聲在我身後響起,
“你是心理係新來的學生嗎?”
回頭本是一瞬,但在記憶中卻被無限的拉長。僅僅是九十度的距離,卻將我不能反抗的帶回到了一個新的世界。
我轉頭後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她的眼睛。其實她的五官都美的無可挑剔,但那雙眼睛尤為的驚豔。黑色的瞳仁中似乎藏著整個宇宙,此時卻清晰的倒影出了我這張笨拙的臉。
“啊…是,你是?”
我磕磕巴巴的回答道。
她笑了,九月的風也拂到了我的臉上,“我叫南阿,阿彌陀佛的阿。和你一個係的,是你的學姐。”
“學姐好,學姐好!”我慌張的同她打招呼,把手伸了出去,卻怕她沒有和我握手的意思,又尷尬的打算收回去。
但她卻一把握住了我的手,連指尖都是溫暖的,“本來安排的是同係學長負責接男生,但我正好碰到你了,就讓我帶你過去吧。”
她說話時湛黑的眼睛一直看著我,導致我隻顧沉溺在她的眼睛裏,沒有聽清她的話。
“喂?”她看我沒有反應,便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你和不和我來?”
“來來來!”我這才大夢初醒,彎腰提起仍在地上的包裹。再抬頭,她已經走到了我前麵,
“小學弟,快來啊!”
這一幕簡直讓我暈眩——聖潔的校門被陽光鍍上了金邊,在那之下,立著一個她。今日見到她不光是驚豔了我的眼,也讓我的心發生了一次地震。一種曼妙的感覺從這顆荒廢了十八年的心上破土而出,瞬間春藤纏樹,讓我在這一刻迷上了她。
在那聲呼喚下,我拔起我的雙腿,向她奔跑過去。從那時起,我便跑入了這個裹著糖衣的陷阱裏。跑了很遠,耗盡餘生也沒能換回來。
南阿是個很有趣的姑娘。一路上她和我講了學校裏的基本情況,其間還穿插著不少的趣事。我靜靜地傾聽,目光默默地停留在她無意揚起的頭發上,很像去摸一摸,但卻沒有膽量。
她將我送到宿舍樓下,歪頭說自己隻能送到這了。我趕忙點頭致謝,而她卻又笑了,湊近我,刮了下我的鼻子,
“你真是可愛。這是我的電話,再有什麽問題盡管來找我。”
鼻子上溫柔的觸感使我呆在了原地,待我反應過來後,南阿早就走遠了。我趕忙低頭,手中果然緊緊攥著一張紙條,上麵有一串娟秀的數字。
我當然不敢主動給她打電話,但從那之後,有意無意都能在同學們那聽到她的消息。有人說她長得好看又溫和,是係裏當之無愧的係花;有人說她前兩天去參加了演講,演講時的氣勢震驚了評委;還有人說,大四的一名學長正在追她,為了她放棄保研…
聽到這些傳聞,我對她的歡喜反倒消退了不少,畢竟她是那麽優秀的人。而我呢,隻是一個瘦瘦小小的家夥,沒有為她做過任何事,最多就是在每個夜裏攥著那張她親手遞給我的紙條,妄想憧憬、祈求糾結,最後在一聲歎息中默默地流出一滴男兒淚罷了。所以之後再在校園裏見到她,我都會低下頭,連招呼也不去打。
我到死也不會想到,南阿居然主動打電話給我了。
那天深夜,宿舍裏充斥著男人的汗味和震天的呼嚕。而與我右耳相通的電話中,卻傳來她清脆的笑聲。我恨不得將我的聽覺神經分散的全身去,好讓全身都感受到此刻的歡喜。
“你怎麽不主動聯係我啊?”她在電話的那一頭責怪我道。
“我…”我不知該如何回答,“怕打擾你…”
“你這個家夥木死了!”她有些恨鐵不成鋼的說道,“這樣吧,明天請我吃個飯吧。”
“為什麽?”
“你不願意?那好,明天中午我請你吃個飯,在第二食堂,你敢不來我就造謠說你半夜夢遊,到女生宿舍來偷內衣!”
“啊,為…”
“你問個沒完了?”
“那要不我請你…”
“都行都行,隻要你帶著你那個榆木腦袋過來就好!”
掛掉電話後,輾轉反側,興奮的去扣牆。一夜未眠後,白牆上禿了一個一大塊。
第二天我把自己收拾妥當,出門前從洗手間的鏡子裏看了幾百遍,把上廁所的同學都嚇到了。之後我才匆匆出門,趕去赴約。
南阿來的比我早,光是站在那裏就吸引了許多人的目光。而她一看到我就朝我揮手,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
“陸知安,我在這!”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的身上,但都帶著濃濃的敵意。我咽了口唾沫,這才迎了上去,“嗨…”
沒想到她卻一下挽住了我的胳膊,在眾目睽睽之下親昵的同我說道,“咱們去吃什麽啊?”
“你這是幹嘛?”我嚇的不敢亂回頭,壓低聲音問道。
“這還看不出來嗎,榆木腦袋?”她的臉忽然紅了起來,但仍舊挽我很緊。忽然又抬起頭,湊近我耳邊低聲道,“可我偏偏就喜歡榆木腦袋。你要是敢現在甩開我,讓我難堪,我就造謠你半夜夢遊……”
分明是溫柔低語,卻如驚天春雷。砰砰砰!炸得我血管爆裂,嘴唇顫抖。心上的嫩芽枯木回春,更加瘋狂的蔓延起來,將我的心髒死死纏繞了起來。胳膊麻木,不能呼吸。
再一看,原來是她將我的胳膊纏的太緊了。
我們就這樣在一起了,沒有任何的預兆和苗頭,在我被震驚的恍惚之間便確定了戀愛關係。一開始我始終擔心她不會太認真,但沒想到南阿對我似乎是真心,她本人處處都是驚鴻,讓我愈發的不能自拔。
日子這般過去,我徹底墜入她的眼睛裏。我每天和她膩在一起,間接的導致學業荒廢,連宿舍都不常回去。而至於此生第一個遞給我紙條的那個男人,在我認識南阿的第一天,就被我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我的眼裏隻有她,她是我的初戀,是世上最動人的美人,是我的枷鎖我的牢籠,也是我的心甘情願。
“那你什麽都願意為我做嗎?”
當我和她坐在操場隱蔽的一角,同她講述著我的海誓山盟。她卻磕著瓜子,詭譎的一笑。
“當然。”我舉起三根指頭立在耳邊,“我可以發誓…”
“我不想聽你怎麽說,你隻要替我去做一件事情,我就相信你。”
“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
“我要你去殺了她。”
南阿抬起手,遙遙指向操場的另一端。在哪裏,有一個馬尾辮女生正在做著伸展運動。而她的眼睛仍舊笑眯眯的,映出我一臉的驚恐。
“什麽?”我臉色一變。
“你不願意嗎?”
這時我才發現她的聲音是有魔力的,她的手中牽扯著我的魂魄。她早就將我操控於鼓掌之中,但那時,我依舊身在局中,一看到她便忘卻了一切。
“我…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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