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銀子深一腳淺一腳，踏著泥濘的土地，最終來到一叢矮灌木前。那聲音就在灌木叢的後麵，悉悉索索。

    他蹲下身，輕手輕腳的扒開眼前的樹葉，下一秒卻被眼前的景象所驚豔住了——

    月光皎皎，穿過枝葉的縫隙，如同天女織的銀紗墜入凡塵。灌木叢的那邊是一片鏡湖，有一曼妙女子立於水中側臉對著他。銀白色的光包裹著她美好的身形，黑發披在肩頭，沾上水，就像海藻般曼妙的緊貼在後背上。

    小銀子也算是見過世麵，單單就自己那張臉，整日通過銅鏡看都覺得膩，自認為世上的美人又能如何。而今日他卻被震撼到了，心弦扣動，久久不能平靜。

    他看的呆了，卻不想那姑娘忽然輕吟了一聲，隨後在她脖子處便又冒出了四顆一模一樣的頭顱。而後，她的身上就像雨後春筍一般，生出了無數雙眼睛，遍布在她身上的每一處。

    “妖怪！”

    小銀子忍不住後除了聲響，但那時他心中其實並無畏懼，甚至還有幾分欣喜。他早早便覺得，這般絕色絕不是凡人應有的。

    女子，不，女妖怪聽到了他的聲音，便轉過了身。她的小腿在水中激起層層漣漪，看到灌木從後的人類時，她倒也笑了起來。

    這是隻五頭百目的怪物，這種怪異的形態本應讓人尖叫。但她太好看了，作為一個駭人的怪物，都不能讓人膽顫。

    “嘿，你過來”

    那個女妖怪開了口，伸手勾起指頭喚小銀子過來。小銀子倒不怯，心中卻忽的想起老和尚給他講過的狐仙故事，便暗定了下心神，邁步朝她走了過去。

    “你叫什麽名字？”

    月光下，女妖收去了多餘的頭顱和眼睛，變回美人的形態望著他。

    小銀子盯著她的眼睛，也不去往下看，答道，“我…啊不，貧僧名叫小銀子。”

    “你是和尚？”女妖黛眉微蹙，又將他打量了一番，“嗬，你們和尚不都應該剃個禿瓢嗎？”

    小銀子笑道，“我剛皈依佛門不久，師父就趕著我出來幹活，沒時間給我梯度。再說，我這麽好看的臉，剃成個禿瓢，多可惜啊。”

    女妖一愣，又問，“你…方才見到我的真身了？”

    小銀子點頭。

    “那你為何不怕？”

    “我為何要怕？”小銀子眉梢輕挑，走下河堤，邁入水中。

    看他這番舉動，女妖反倒有些驚愕，“你下來做什麽，你們和尚不都不近女色的嗎？”

    “近？”小銀子說著，腳步仍不停止，跨過冰涼的湖水，來到了女妖的身邊，

    “方才遠的很，現在才是近啊。”

    此時他的眼中映著水波，卻有無名而來的光芒。伸出手，似是要撫摸女妖的臉頰，他這般笑著，就連女妖都立在那裏不動，似乎是在等待著。

    可誰知，他的手剛一觸碰到女妖的臉，便閃現一道金光，口中念念有詞。女妖隻覺周身一緊，通過他的手似是有什麽東西攥緊了她的身體裏，將她束縛住了。

    女妖尖叫一聲，這才意識到要做反抗，但卻無能為力，渾身上下的筋骨就像是被剝去了一樣，無力地跌坐到了水中。

    小銀子騰出一隻手，將她從水中撈起來。此時她的頭發被打濕弄到了臉上，遮住了一大半，整張臉看上去有些狼狽。她軟綿綿的靠在小銀子的身上，被他抱出湖來，剛一上岸，小銀子就把她放在了石頭上，仰天大笑起來。

    “你！耍陰招，王八蛋！”

    女妖此時恢複了些許，站起身來欲要回擊。但她剛一起身，卻發現雙手居然被禁錮，合十在胸前。無論她怎麽用力，她都無法將雙手打開。

    “真當我這跳牆和尚沒有本事？這是金鎖術，老和尚教給我的。既能鎖住你的雙手，而且被施術的人從現在起便不能離開施術人身邊十丈。”小銀子叉著腰，笑看她毫無作用的掙紮，“你快不要白費力氣了，除非我死了，否則你這輩子都打不開雙手…”

    “我看你原型，還以為你挺厲害呢，誰知道這一下就被我鎖住了。”他又沾沾自喜道。

    “呸！”女妖狠狠地瞪著他，“若不是正好趕上月半我妖力最弱的時候，你又怎能輕易鎖住我！”

    “輸了就是輸了，別說沒用的。”小銀子說著，挑起了她的下巴，靜靜的端詳她的臉，

    “你倒是真挺好看，隻可惜我不能成親。嗯…那以後，你就做我的隨從吧！”

    “誰要做你隨從啊！”女妖大吼著，欲要抬手砍他。

    小銀子一把攥住她的手，繼續思索道，

    “…你有名字嗎？”

    女妖一愣，抿嘴道，“以前倒是有過…在混沌地獄，有人喚我兀嬰；姑蘇故城，被稱為徐三；汴京城中，叫做琅瓊。但這都是假的，就和戲台上中戲子的名字一樣，均是扮相。今日你若問起我當真叫什麽，我倒還…啊不對，我幹嘛要回答你的問題，快給我把手打開！”

    說罷她又瞪圓了眼睛，凶巴巴的看著他。

    但小銀子自然不理會她的叫囂，眯起了狡猾的眼睛，思量片刻，“那我問你，你可曾有害過人？”

    “我來人間隻不過為了玩，害人毫無意義。”

    “那好，那我便給你取個名字…”小銀子說著，幫她撩起耳畔濕漉漉的頭發，指甲輕柔，猶如軟風。

    “前幾日被老和尚逼著讀佛經，《觀無量壽經》中有一句…南無阿彌陀佛，當時讀著頗為心動…日後便叫你，南阿如何？”

    女妖有些不屑，“我是妖怪，為何要去佛經中的名字？”

    “你是妖怪，但也是我的人啊，就這麽決定了。”

    小銀子衝她眨了眨眼，又問道，“不過我還還不知道，你活了多久？”

    南阿略略一想，“大概一萬年了吧。單說修為，就連天上的神仙都比不上我，偏偏今日被你這個毛頭小鬼誤打誤撞鎖了雙手，困住了去路…”說罷她便咬牙切齒，繼續瞪著他。

    這次輪到小銀子一愣，“你活了這麽久啊，那你有沒有見過佛？”

    “我是妖怪，妖怪！”南阿憤然，“妖怪怎麽可能見到佛呢？”

    小銀子也覺得自己傻了，再說自己已經放棄了去天竺的念頭，問這些又有什麽用呢？

    “那好吧，你先跟我走吧。”

    說罷他便回頭欲要離開，但走了幾步後，卻聽見南阿在他身後喊他，

    “喂，我還沒穿衣服，你要我走去哪啊！”

    這時小銀子才忽然想到，南阿自始至終都是光著身子的。他這才跑到河邊給她將衣服撿了回來。

    “我這樣沒法穿，要不然你把術解開…”南阿趁機說道。

    “不可能的。”小銀子笑了笑，“我幫你穿好了。”

    “你是和尚，碰了女人不就…”南阿還想爭辯，小銀子卻不再理會她。先是將她的衣服整理好，之後便親手替她套上身取。

    他的指腹時不時的會碰到南阿光滑的皮膚，二人便近在咫尺間。南阿抬眸望著他的眼睛，眼底中透露的卻是專注的神情。他此刻隻是幫她穿衣服而已，多餘的一律不想，也不看。

    南阿忽然發覺這個家夥同之前見過的男人不同，他雖然離她很近，但心仍舊浩瀚幹淨，雖然言語上略有粗俗，但手指卻淨白如蓮。

    “好了。”

    待南阿回過神來時，他已經替她係好了帶子，便鬆了手，回身到，“今夜先在城門外睡一覺吧，明日我們就進城。”

    當他距離南阿一段距離後，南阿的腳也不自覺的跟著邁動。這便是金鎖術的牽引，讓她無法離開他十丈。對於一隻萬年大妖來說，這本是一種羞辱，她本該發怒，但望著眼前人的背影，居然覺得有趣起來。

    “罷了，就跟著他吧，看到底能走多遠…”

    次日清晨，小銀子早早地便起了身，拖著一夜未眠的南阿等在了城門之下。城門打開後，他們便是今日第一個進入汴京城中的。

    汴京不愧是國度，及時天色還早，城裏仍舊人來人往。街邊的裝飾樓宇，都格外的闊氣，時不時還有貴人的馬車行過，看的小銀子長大了嘴，目不暇接。

    “哎哎哎，別這麽丟人！”南阿看到他這幅樣子，便開始嫌棄起來。原本他們二人走在一起就吸引了許多人的目光，而路人們看到小銀子的表情時，都不由暗自笑了起來。

    “我第一次…來到這種地方。”小銀子絲毫不掩飾自己，落落大方的解釋道。

    “是嗎？我倒是在這待了一段日子了…”

    南阿說著，目光便觸及到了一棟建築。想到自己曾在那裏發生過的事情，目光忽然一變，歎了口氣。

    小銀子沒發覺她的語氣，仍舊一路走一路看。而此時前麵忽然傳來了叫罵聲，將他的目光吸引力過去。

    在一棟紅牆邊，圍著一群小男孩。他們似乎正在毆打著什麽，口中還唱著歌謠，

    “小傻子，不識數。大笨瓜，沒爹娘；

    老天不讓你活好，佛祖要你今天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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