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執兒仍舊記得，璿怡初到北海的時候是一個夏天。

    她穿著及膝的紅色小裙子，布料上還印著富有民族氣息的暗色花紋，手腕上有一對雕花銀鐲，隨著她手臂的上下晃動而發出清脆的碰撞聲。她的臉頰滲著幾分微紅，左顧右盼，緊緊攥著李執兒的衣擺。

    “姐姐，那是什麽…”

    動車對於她來說亦是一個新鮮的大家夥，始終不敢接近。

    “唔…”李執兒看著她紅撲撲的臉頰，超級想告訴她讓她叫自己一聲哥哥。但她還是忍住了，伸手將她的手捉到自己的掌心，溫柔的安撫道，“那是我們一會要坐的車，坐著這個車我們就可以到北海市了。”

    璿怡似懂非懂，但眼底的恐懼卻消除了幾分，仰著小臉繼續問道，“那姐姐，北海是什麽地方啊？”

    李執兒略略一想，手指在此時毫無知覺的撫摸著她光滑的手背，“是這個國家的首都，是最發達的地方。你在哪裏可以見到各種各樣的人和車，還有很多好玩的好吃的。”

    璿怡撇了撇嘴，不服氣的反問道，“那些吃的會有我家屯子裏的果子好吃嗎？”

    “噗…”李執兒隻覺得她可愛極了，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尖，“到時候你自己去嚐嚐，不就知道了嗎？”

    “不過，姐姐…”璿怡將她的手鬆開，張開雙臂，在空中比劃了大大的一圈，“我們屯子這麽多人，為什麽你就偏偏選中我了呢？”

    李執兒盯著她的眼睛，宛如一潭見底的湖水。她們在苗寨裏共同度過了好些日子，每日耳畔都是璿怡銀鈴兒般的笑聲。她自知，從那日第一次見到這澄澈眼眸時，便已經溺死在裏麵無法自拔了。

    “因為你…可愛啊！”

    她說著，又狠狠地捏了一把璿怡的臉。小姑娘吃痛的眨眼，但也不生氣，仍舊笑嘻嘻的看著她。

    “你也很可愛啊，姐姐！”她說完又忽然想起了什麽，小眉毛有些緊張的搭到了一起，“還有一個問題，如果我覺得北海不好玩了，我還能回家嗎？”

    “當然可以啦！”李執兒溫柔的承諾道，“隻要你想回來，我就親自送你回家。”

    車子一路駛向北方，璿怡從一開始的坐立不安到興奮不已，再到最後開始倚在李執兒肩頭打盹。臨下車前，李執兒將她叫醒，看著她握著小拳頭揉著惺忪的睡眼，忽然附身在她耳畔說了一句，

    “你知道嗎…我超級喜歡你的。”

    璿怡勾起嘴角，回以一個大大的笑容，“我也喜歡你啊，執兒姐姐！”

    李執兒一愣，看著她燦爛的笑臉，卻忽然轉過頭去，目光黯淡了下來，

    “…分明，是哥哥啊。”

    她一直覺得，那時候的璿怡太小，即使和她說了她也不會聽懂。她想等著小姑娘長大些，反正都已經把她騙到北海，騙到自己身邊了，等一等也是無所謂的。

    誰知這一等，她的小姑娘就長大到這種地步了。

    李執兒再次握住眼前人的手。她的小姑娘原本有一雙溫軟的小手，手心處有些許幹農活的留下來的細繭。但此刻，她的手仍舊纖細，卻冰冷的如同一塊鐵板，生硬的將李執兒拒之千裏。

    隻見她眉毛一挑，目光跨過她投向身後的白楚生，一臉的虔誠威嚴，

    “請您指示。”

    白楚生似乎很滿意她的反應，嘴角勾起一個笑意，緩步從遠處走了近來。他的鞋跟在地板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叩在李執兒的心上。

    “你把她怎麽了？！”她回頭，第一次敢用如此敵意的眼光同白楚生對峙。

    白楚生雙手攤開，做了個無奈的表情，“我把她也複活了啊，就和當初的你一樣。”

    “我是說…她現在為什麽不認識我了？”李執兒咬牙切齒的，又重複了一遍問題。

    白楚生走到她身前，從她擦肩而過。李執兒從他的餘光中撇到了得意與挑釁，讓她的心又顫了幾分。

    而璿怡的目光從他走下來的時候便寸步不離的尾隨著他，那人來至麵前，她便恭敬地鞠了一躬，

    “主人。”

    “執兒啊，我還是食言了”他搖了搖頭，又露出了那副欠扁的無辜表情，“騙人是一個統治者必備的生存技能，所以我這麽做並沒有什麽不對。反倒是你，臣服於我的威壓，這顆反叛的心，未免有些太不堅定了吧？”

    “你徹底沒有用處了，就請去死吧。”

    “操，別在這和我胡扯，快把我的小怡還給我！”李執兒憤然一躍，撲向白楚生。

    然而她的身子半路便被璿怡截住，她伸出胳膊，緊緊地掐住了李執兒的脖子。微微用力，便將她拎了起來。

    “小怡…”

    李執兒原本還有反抗的能力，但是看到那張臉，卻怎麽也不忍心掙紮。

    “你看，她早就不是你的小姑娘了。”白楚生嘴角泛起致命的笑容，陰冷冷的說道，“她隻是我的一條狗。”

    “我去你媽的！”

    他這話將李執兒的血氣又激了出來，開始奮力的掙紮。可璿怡纖細的手就如同一隻鋼鉗，牢牢的鉗住了她的脖子。

    “小怡…”

    她的眼睛不會說話了，冰冷的映不出李執兒的一絲倒影。

    “小怡！”

    她的手越來越緊，勒的李執兒眼睛發黑。她無法從脖子上的那雙手感覺到一絲的溫度，眼淚沒有知覺的流了出來，用盡喉嚨中最後一絲力氣去呼喚她，

    “小怡啊！”

    可璿怡沒有一絲的遲疑，當機立斷的給了她最後一下。霎時間李執兒眼睛一直，腦袋就像蔫掉的花一樣耷拉了下來，璿怡一鬆手，她便墜回到了地上。

    “主人，此次清除任務已經完成，請問你還有別的吩咐嗎？”

    她畢恭畢敬的轉過身，衝白楚生鞠了個躬。而白楚生真的把她當成一隻狗一樣，連看都不看她一眼，“把她拖下去吧。”

    “好的。”

    璿怡應聲時，白楚生已經一揮手，門便打開了。他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房間，將璿怡留在了原地。

    璿怡在原地待了一會，靜靜地盯著那扇門。頭頂上有一盞小紅燈一閃一閃的發著光，她才回過神來，低頭拉住了李執兒的腿，把她在地上拖著走，從另一個門走了下去。

    她離開的門後是一條走廊，越走越黑，伸手不見五指。但她的眼睛經過改造也已經具備了紅外線的功能，所以麵前的路仍舊可以看的一清二楚。

    她就這樣，托著李執兒走了很遠，下了個樓梯，來到又一扇小門之前。這扇門隱匿在地下，是一扇厚實的鐵門，上麵還生了不少的鏽跡，感覺和整個基地的風格都不搭。

    別的門都是用指紋或者是更高科技的方法打開，但唯獨這一個需要璿怡從懷中掏出鑰匙，打開那塵封的鎖。

    “吱嘎——”

    滿是鐵鏽的門打開後，有灰塵從上麵紛紛揚揚的落下。這時候的璿怡終於恢複了一絲常人的靈動，伸手揮了揮鼻前飛揚的灰塵。她踮起腳尖，小心翼翼的進到了小屋裏，很快便被一股很濃鬱的屍臭和福爾馬林的味道所包裹住了。

    這股屍臭來源自地上的幾十具屍體，有些已成白骨，有些剛剛腐爛一半，還有的依稀還可以看到斑斑血跡。他們堆成小山的形狀，腐爛的血肉和濃水都已經融合到了一起，便成了一座渾然天成的屍山。

    屍山的成員都曾是救世會的功臣，他們在那個人手中得到了能力和永生，但最後的歸宿亦是這肮髒惡臭的小屋。

    所有人都是這樣，璿怡明白，她一直明白。

    她沒有把李執兒扔到那堆屍山那裏，而是換了一種方式，從她背後托住她的腋下，將她拉到一個相對幹淨的小角落。

    將李執兒擺放妥當後她先站起來反鎖住了門，隨後就又蹲到了她的麵前，從口袋裏掏出一支，似乎是早就準備好的注射器，紮進了李執兒的胳膊。

    黑暗中，李執兒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再次看到這個世界，她還是有些恍惚，但下一秒，就有一個溫柔的人向她撲了過來，

    “唔啊！執兒姐姐，對不起…”

    李執兒的手搶先她的大腦反應過來，將那個柔軟的物體摟在了懷裏。這個聲音是如此的熟悉，正是她剛才呼喚了許多遍的小姑娘啊！

    “小怡？”李執兒又驚又喜，不顧身上的傷痛，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索著眼前人的鼻眼，漸漸的哽咽了喉嚨，“你還記得我？”

    “我怎麽可能忘記你啊！”小怡摟著她，完全沒有了方才的冷漠，哭的連鼻涕泡都冒了出來，“方才都是演戲，都是假的！白楚生他確實把我殺死又複活了我，他在我的大腦種下了控製器，借此來控製我的行動。但他殊不知我已經用自身的抗體將控製免疫了，那些不過是迷惑他的偽裝。剛才在外麵，每一處都是他監控的範圍，隻有到了這裏，我才能同你相認啊…”

    李執兒的手越發的顫抖，她懷中的人在哭，冰冷的眼淚穿過自己的衣服落到皮膚上。先是一陣的熾熱，隨後又變得無比冰涼，但她的心卻跳動地更加猛烈，蓬勃無比的撞擊著自己的胸膛。

    “我一直還記得啊，執兒姐姐！你怎麽才來找我啊…我真的好想你，我受了好多委屈，就是在等你帶我回家…”

    她的小姑娘沒有死，身上仍舊是溫軟可人的氣息。她在為她哭泣，抱著自己道歉，一切都是真實的。

    這一刻起，李執兒終於又有了麵對真實自己的勇氣，她心裏的那個男人站了起來，克製住自己發顫的聲帶，堅定地說道，

    “小怡別哭，我一定會帶你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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