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夏至已過，陽光泛濫，一年中晝最長夜最短的時間也來臨了。夏蟬無休無止的發出陣陣嘶聲，房簷上的小野貓長毛蓬鬆，躲到樹蔭後半眯著眼。街上的人也變少了些，都將自己關到了被冷氣包裹的小屋裏。

    這樣的日子過了小半月，南方的梅雨悄然而至。開始日複一日的下著黏黏的細雨，沒有一日的完全晴朗的。

    林靈渠暫住的那間地下室的角落因為潮濕，生出了細小的蘑菇。蘑菇的頂像是一把白色的小傘，但在這陰鬱的環境下始終沾染著綠色的孢子，顯得格外的髒。

    近幾日狹小的房間又生出了新的生物，類似於青苔一類的東西，遍布在暗黃色的牆壁上，弄得他到處都碰不得，到處都覺得惡心。

    林靈渠活了一千多年，雖然千年前他也曾經住過格外簡陋的環境，可畢竟已經養尊處優很久，再次回到這種地下室也是自我反感了一段時間。

    但事到如今，已經沒有其他的辦法了。為了拯救陸知安這個‘廢物’，他早已經和本家大家長鬧崩，身無分文了——

    “你離開扶風五百年，這一次回來就是為了這麽一個廢物，不要麵子來求我？唉…你要知道，他本來就不該存在的，是我們和救世會創造了他。他的任務結束了，他就該死了…”

    “你放屁！”

    這是林靈渠第一次敢如此頂撞大家長，之前的幾千年他同大家長一直相依為命，把她當成自己的妹妹，照顧有加。而大家長也從沒有說過這麽無情的話，中傷了他的心。

    “陸知安從來都不是廢物，也不是因為任何任何的人賦予他使命而來到這個世上！他是獨一無二的！”

    “好！哪怕他不是廢物，但他也和萬千普通人一樣，哪來的獨一無二？”

    麵對大家長嘲諷的目光，他忽然也勾起了嘴角，

    “因為我愛他啊…”

    “果然如此！”大家長仿佛被激怒了一般，猛地一拍桌子，站起來指著靈渠的鼻子，“自從那次你從汴京回來之後，就那麽反感和我繁衍後代！原來你是…你是同性戀，你居然愛上了一個男人！”

    她說著激動地繞過桌子，站到靈渠麵前，踮著腳憤然注視著他的眼睛，“你和我呆了一千年，經曆那麽多…被手下謀反、被救世會算計、被世人誤解…這諸多種種，都是你陪著我一同度過，我以為我們已經可以到了可以結合繁衍後代的地步…”

    “對不起。”靈渠將頭別了過去，“我們在一起這麽久了，如果說我對你有心思，便早就流露出來了。在我當年見到陸知安之前，我也以為我會對你日久生情，或者說我喜歡的會是一個女生。可是一見到他，我便對世上的女子失了興趣。”

    “我不是同性戀，我隻是愛上了陸知安。除他之外，任何的性別、模樣，我都沒有興致。”

    誰知靈渠這番認真的解釋，徹底的激怒了她。她忽然從後麵的桌子上扯出來一本書，狠狠地砸向靈渠。

    “在這給我裝個狗屁深情款款！你告訴我這些是想幹嘛，說服我幫你去救他嗎？”

    靈渠站在那裏不動，任憑她繼續朝他扔東西。而此刻的大家長卻像一個小女孩一樣，不顧一切的哭了出來，而且嘶聲竭力，

    “不可能！林靈渠，不可能的！”她站定，帶著冷笑說道，“你現在就給我滾出去！從此以後，扶風的一切都和你沒有關係，你再也不要回來了！”

    就這樣，靈渠‘滾’出了扶風。這時他才發現自己應該去見陸知安最後一麵。

    可見麵後，千言萬語哽咽在喉嚨處，心底堆壓了千年的思念要怎麽說？再一次看著他在自己麵前死去，然後再次承諾來生？

    當他對上陸知安充滿恨意的眼神時，有一隻淩錐刺入他的靈台。那一刻他忽然害怕，自己在這天地間，當真沒有一份緣。陸知安說的全然都是恨話，自己活生生又耽誤了他一世。

    “…知安，這都是我的錯。但是我就是想繼續找你，那怕是你的屍體，我也想親眼見一見啊。”

    忍了數日的淚水還是從心底的傷口滑落，亦如千年前，又如同那日走出警局後的三兩步。

    靈渠將自己縮在了一個角落，嗚咽著哭了起來。顫抖的肩膀碰落了牆上的灰塵，白灰墜在他的頭發上，像是落下來一層又一層的哀傷…他第一次這麽不怕髒，也是第一次這般的軟弱，向神祈求，失了全部的光芒。

    “陸知安，我還能再見到你嗎…”

    “…”

    我想，像靈渠這般驕傲的人，應該不會願意被人聽到他的哭聲吧。但很不幸的是，此時同他隻有一牆之隔的我，清晰的聽到了這一切。

    他細小的哭聲透過那麵老舊的牆麵，斷斷續續傳入了我的耳朵。我在他隔壁的房間，雙手墊在胸前，整個人都貼到了那麵牆上。連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急促起來，生怕被對麵的人聽到動靜。

    是啊，我沒有死。

    我是主角，怎麽可能半路就撲街呢？

    如今回憶起半年前的那個下午，我的頭仍舊有些痛。我記得在我生命的最後一刻，南阿的聲音仍舊遊蕩在我耳畔。

    “不要以為這樣我就會放過你…”

    這句話聽得我毛骨悚然，在快死的間隙打了個寒戰。而當我再一次睜開眼，無疑是絕望的。

    我艱難的抬起脖子，環顧了四周的環境，腦袋又重重的跌回到了床上。但這一次的床板不同之前，它是堅硬無比且冰涼的，而我所出的環境也是我從未見過的，一個冰冷而又無處不透露著高端科技氣息的實驗室。

    “你醒了？”

    有人走到我麵前，在我和頭頂的燈中間形成了一坨黑色的影子。我看不清他的臉，也看不清他頭頂上的光，隻聽到自己的聲音不利索的問道，

    “你…誰啊？”

    他沒有及時的回答我，所以又是一連串的問題從我口中冒了出來——

    “我怎麽還沒死成？”

    “這裏是哪裏？”

    “是你救了我嗎？”

    “靈渠…”

    我的身體隨著我的問題逐漸被喚醒，重新擁有了力氣。而當那個沉默的人聽到我最後那個還未問出口的問題時，忽然輕笑一聲，“你還想著他啊？”

    “啊。”我木然的回答道，“但你先告訴我，我現在是死是活？”

    “你當然是活著的了。”

    他說著，竟俯下了身子。他的臉沒有光照，黑色的輪廓下，依稀能看到他有一排很整齊的白牙。

    他離我愈來愈緊，直至與我的呼吸緊貼，可我還是沒能看清他的臉。那一刹那，我以為他是要吻我，便嚇得瞪大了眼睛。

    誰知他的手卻伸向了我的肩膀兩側，按下了一個開光。我全身的束縛感立馬消失，便很快的坐了起來。

    當與他平視時，才將他的臉看清——白淨透亮，在燈光下有幾分耀眼。五官幹幹淨淨，依舊笑著，露出那一口白牙。

    “自我介紹一下。”他說道，“我叫白楚生，救世會的會長。”

    “救世會…”我略略一想，回憶便浮上來心頭，隨後便不自覺掛起不知該稱為嘲諷還是無奈的笑，

    “哦，就是你們啊。”

    “對，就是我們啊。”

    他說出這話時，我簡直想一拳砸在他的臉上，把他的小白臉揍成西紅柿。

    但我不敢。

    “你別這樣看著我。”他察覺到了我的不悅，“現在是我給了第二次生命，讓你可以站在這裏瞪我。”

    “嗬。”我冷笑一聲，“拜托，我從來沒有求你救過我，也從來沒想繼續活下去。你還真是…讓人憎惡，居然再一次‘給我了生命’。”

    說這話時，我聽到自己後槽牙發出‘咯嘣’的聲音，似乎還有些許牙齒被我咬碎了。

    “…我現在不想死了，我要殺了你再死！”

    說著，我便掄起早已握緊了的拳頭，拋掉了所有的顧慮，準備狠狠地砸向那個白淨的少年。然而他麵對我的拳頭卻是無比的鎮定，依舊微笑著看著我的眼睛。

    我停頓了一妙，然而就在那一秒裏，他卻率先撲了上來，做出了一個我意想不到的舉動——

    他這次竟真的吻住了我的唇。

    突如其來的一吻就像一支利箭，射中了我的命門。他的唇單薄，冰涼，但卻讓人失魂落魄；他的小舌頭緩緩探出來，卻像是帶有指令一般的撬開了我的牙齒，探入了我的口腔，進到了更深的地方…

    我耳邊傳來嗡嗡的耳鳴，聽不清，看不見，仿佛失了身體。當我再次恢複意識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已經跪在了地上，而白楚生揪著我的衣領，緩緩地直起了腰。

    “我…你…”

    嘴唇發麻，說不出完整的話，也忘記了自己究竟想要說些什麽。我將手放在胸前，卻發現那裏一片平靜。

    “你現在，是我的東西。”

    他終於不笑了，冷冷的看著我，眼睛像是大理石一般堅硬，毫無波瀾，

    “我給了第二次生命，就有權力命令你。”他說，“剛才我從你那裏拿了些重要的東西，如果你不乖乖做我的傀儡，就別想要回去。”

    “你拿走了什麽？”我顫抖在他的光芒之下，聲音輕的如同蝴蝶振翅。

    他再次靠近我，舔了舔嘴唇，

    “你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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