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便是寂寞無聲，摩托車飛馳，劃破凝固的月光和冷風。喬嫮的身子微微發抖，似乎是有些寒冷，我便坐直了身子，想替她多擋下些風。

    “…我不傷心的，你不要問我。”她自顧自的說起話來，聲音像是一條單薄的線，一扯就會斷開，“隻不過是被無足輕重的人背叛了而已，你看，靈渠…靈渠不是還陪在我身邊嗎！”

    “我知道，我知道。”

    “哼，即使他喜歡你，他也不會背叛我的。”

    “肯定的，肯定的。”

    “…”

    又一陣的沉默。現在看來，我家大家長果然還是個小姑娘，哭鼻子的時候並不希望被人揭穿。

    人生本就沒有感同身受這一說，更何況她生命的長河比我們曠闊那麽多。她背負著我這等凡人所不能理解的東西，卻堅強到不能理解平凡的我的痛苦，我們誰都安慰不了誰。

    “到了，我們就要到了！”

    她忽然提高了聲音，屁股不自覺激動的抬離了座位。滄海一粟，遠方仍舊浸在墨汁一般的黑天中，模糊中有什麽東西立在光的地平線上，像一個人高舉雙手，支撐著繁星爍爍的天空。

    我眯起眼睛，從摩托車上站起身子去張望。當目光接觸到它模糊的輪廓時，心裏卻像被狠狠的撞了一下——

    我見過它！我來過這個地方！

    “呼呼呼…”是風在我耳畔掠過，亦是血脈中的沉睡的宿命被喚醒。眼眶溢出溫熱的液體，無聲無息間肆意一行。

    “為什麽，會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喬嫮沒有聽到我的喃喃自語，抑或是聽到後假裝未聞，“那顆心就在大樹的樹根下。”她壓低聲音，忽然嚴肅起來，“現在時間還早，我們抓緊時間把它挖出來。不然一會兒人多了，就不好辦了。”

    而我還沉浸在那種奇妙的感覺之中，隻是簡單的點了點頭。

    “你有沒有聽我說話！”喬小姐今天有些暴躁，用胳膊肘狠狠地懟了我一下。

    “聽到了！”我回答後才忽然想到，“可是…我們怎麽挖？有工具嗎？”

    “你覺得呢，小少爺？”

    “…好吧，就用手好了。”

    終於，摩托車依靠大樹而停。短短的幾分鍾，卻像是跨越了千年鴻溝；我與那棵大樹相隔幾英尺，卻猶如隔山跨海，山山水水…

    先不管這些——我蹲下身——現在救靈渠才是最重要的！這般想著，我就彎下了腰，將手插進樹下的土地中。

    樹下的土壤潮濕而粘厚，手指包裹其中猶如觸電一般。半秒鍾後，我恨自己又出了神，連忙繼續手上的動作，快速的挖了起來。

    喬嫮也把摩托車一扔，蹲在我身邊努力的刨地。很快，我的指甲就觸碰到這棵樹粗壯的根莖了。

    “掰他的，啊哢哢！”

    就在我全神貫注去刨土的時候，有人一把攥住了我的頭發，像拔蘿卜一樣試圖把我從地上揪起來。

    “誰啊！”我被這突如其來的攻擊激怒，猛地回頭，迎麵撞來的卻是一個結實的拳頭，重心不穩的滾在了地上。

    “糟糕，是警察！”一旁的喬嫮說著皺起眉頭，咬緊嘴唇站起來，“這可不好辦了…我去分散他們的注意力，你繼續快點挖！”

    “好的。”我應著，趕忙坐回到遠處，雙手像是土撥鼠刨土一樣瘋狂的向下挖著…

    在精通多國語言的喬嫮耳中，那些嘰裏咕嚕的印度語都變得有了意義——

    “是誰允許你們這些癟三傷害我們的神樹的”印度警察揮動著手中的警棍，長著血盆大口對喬嫮吼道。

    “我們沒有傷害它，我們隻是找一些東西…”喬嫮同樣用印度語回答，試圖讓警察降低他的分貝，以免再把其他的麻煩引來。

    “這棵樹可是諾亞世界之樹的分支，我們答應過女神要好好保護它的！”印度警察分毫不聽解釋，繼續想衝過喬嫮的阻攔來阻止我。

    “什麽諾亞世界樹？”喬嫮有些詫異，“這是誰造的謠…”

    然而就在此時，印度警察的聲音將周圍的居民吸引了過來。而當他們看到蹲在樹下埋頭刨坑的我時，紛紛露出了驚慌的表情，但很快他們的臉便凶狠起來，並向我們聚攏過來。

    我沒有回頭就感受到這群人散發出的殺氣，他們說這同樣陌生而憤怒的語言，張牙舞爪的向我逼近。

    “喬嫮！”我不曾停下手上的動作，無助的高喊喬嫮的名字。

    而此時的喬嫮早已放棄交涉，她咬緊牙關用身體努力阻止這群人的逼近，“我暫時不能使用靈力，隻能這樣抵禦他們一會！你要再快些啊！”

    眼見人居然越圍越多，我才慢慢意識到這棵古老的大樹對於當地人來說，應該有著別樣的信念。或許這棵神奇的樹存在了這麽多年，早就成了他們心中的神，而我今日的行為無疑是在褻瀆神靈。

    可這是救我愛人唯一的方法，褻瀆神靈，嗬…翻天倒海又有何妨？

    這般想著，早已紅腫的雙手竟然又快了幾分。人都說十指連心，今天我才有切身的體會。

    當濕潤的泥土塞滿我的指甲縫隙，我的半個身子都探到土中，而那粗壯的主根莖也已經暴露在我眼前。

    偏偏這時，早已沸騰的人群中衝出一名壯漢，一掌將喬嫮推到。他跨過人群，衝著我的腦袋又是一巴掌，打我的雙眼直冒金星。

    “快住手，你這個罪惡的異國人！”他用著我聽不懂的語言嘶吼，跨到我身上，揪著我的頭發將我向後拖。

    我隻覺頭頂一片火辣辣的疼，雙手用力扒住地麵，不讓自己後退。那種痛感穿透皮囊，直擊骨頭，仿佛將痛感神經暴露在空氣之中。

    “陸知安，這裏的局麵不太好控製，我們還是先撤退…”

    “不…行，我還不能走！”

    我用餘光看到喬嫮此刻也身陷圇吞，被眾人所包圍。而我的手正掐住那根最粗的根莖上，但它又是那般的堅韌，讓我不能輕易將它弄斷。

    另一邊，壯漢仍在對我拳打腳踢，我便用四肢死命的摳住地麵…我感到我的骨肉都在分離，血液從破裂的血管裏奔湧出來，浸潤到土地中…

    “去死吧！”壯漢見我即將挖穿地麵，竟憤然舉起一塊石頭向我頭上砸去。

    “操你媽…”這是喬嫮的聲音，但她也已經來不急趕來了。

    我本以為那塊石頭會重重的砸向我的太陽穴，便咬緊牙關閉上眼睛，等待著那巨大的疼痛…但預想中的疼痛並沒有出現，反而是那壯漢發出一聲怪叫，從我身上彈開了。

    那一刻，世界仿佛安靜了下來。我的臉深埋在土地裏，四周一片漆黑。沉重的呼吸連帶著我最後的欲念，讓我用最後一絲力氣掐斷了那根根莖，卻有一個聲音在耳畔悅然響起…

    “陸郎，我們又見麵了。”

    土地中忽然生出一雙潔白如玉的手臂，將我整個人從地上拖了起來。眼前閃爍著燦爛的白光，使我睜不開眼睛。

    “汴京一別，竟也兩千年了。殊不知陸郎現在變了這麽多，琅瓊差些也沒能認出來啊…”

    一雙溫軟的手捧著我的臉，將上麵的泥土細細抹去。她每劃過我的一寸皮膚，我的靈魂便被喚醒一寸，千年萬年，都在那一雙紅酥手中揉捏成團，匯成一條漫漫長河。

    汴京城的車水馬龍再一次在我腦海裏浮現，古刹遙遠的鍾聲，小院香徑的古曲…它們本該隨著那一碗孟婆湯丟去，卻再一次回到了我的眼前。

    “琅瓊？”

    這個名字好生熟悉，我將它含在口中，好似一塊方糖，慢慢的溢出了兩千年前的滋味。

    “哎。”

    我睜開眼，看到她就真實的蹲在我麵前，身披中國古式大紅百鳥朝鳳嫁衣，青絲勾在腳踝處的銀鈴上。周圍的人似乎都被她的出現震懾住，全都張大了嘴，瞪圓眼睛看向我們。

    “我的主，這難道就是神樹中生出來的女神嗎！”

    剛才還攥緊拳頭的警察，此刻臉上竟出現了萬分神聖的表情。隻見他‘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雙手合十，嘟嘟囔囔的說這些什麽。

    其他的人也紛紛由震驚轉為虔誠，圍成一個圈，念念有詞的跪拜著這位突然冒出來的‘神女’。

    “你是南阿？”

    這群人中，我與她最近，近到可以看清她臉上的每一寸皮膚。她還是那麽熟悉的好看，仿佛此刻隨著夜晚消失的星星都匯入她的眸中，溫柔的讓人忘記她所有駭人聽聞的往事和胡作非為。

    “我不是，我隻是琅瓊。”她一笑，百媚生，

    “你說的南阿，是那個丟了心的妖怪，而我是她生出的心。她失了我便失了最後一次擁有七情六欲的機會，帶著對小銀子最後的記憶離開了這裏，徒然見再多的東西，都不知道如何去愛；而我什麽都沒有，隻有這空空的愛，和等待。”

    我竟被著柔情似水的眼神嚇了一跳，如夢初醒般跳了起來，結巴的擺手，“你…你可別喜歡我，我有心上人的！我喜歡的人是靈渠，我這次就是為了救他才把你刨出來…”

    琅瓊卻被我逗笑，抿起嘴仰臉看我，沒有言語。

    “別在這自戀了好嗎…”喬嫮忽然出現在我二人中間，毫不客氣的給了我後腦勺一巴掌。

    “這群人現在是把她當成女神了，估計帶她走又要費點勁。”喬嫮的臉上也多出來好多泥點子，甚至還有幾道紅印，但她仍舊皺著眉頭，悄悄打量著新鮮出土的琅瓊，“嘿，你怕是有點本事，能把他們弄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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