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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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發生在喬嫮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

    她是小女孩的時候已經一千零三十歲了,樣貌亦是停留在二八豆蔻之時。她從出生便幽居扶風,從未離開過半步,所以那次去天竺,是她第一次見到烈日灼灼、枯木老鴉、滿目飛沙…

    “小姐,慢一些”

    “小姐,莫到那裏去,危險!”

    “小姐…”

    “夠了楚生,你煩不煩啊!”

    十丈外,鵝黃衣裾一揚,少女回頭時明媚的眉梢翹起,水潤潤的嘴唇輕輕撅著,竟是美好的抱怨。大漠便不再是荒蕪的地方。

    “喬嫮小姐,我隻是怕你出危險…”她身後跟著一個軟糯糯的少年,被她‘訓’的有些委屈,白嫩的臉微微漲紅,“你要是受了傷,我沒法和大家長交代啊。”

    喬嫮繼續嘟嘴,翻了個白眼,“白楚生,你就這麽小瞧我?我好歹也是大家長的妹妹,怎麽可能會這麽弱?”

    “不是說你弱啊,隻是這…”白楚生連連擺手,一邊擦汗一邊努力的哄這個小祖宗。

    “行了,這次好不容易逃出哥哥的手掌心去送信,我可不想再被你囉嗦!”喬嫮杏眼圓睜,伸手刮了下白楚生的鼻子,

    “我們快些走吧,過了大漠就是目的地了。”

    ——那時的大漠還會開花,那時的行路還有目的,那時的黑暗還未如影隨形,那時的他,還是並肩同行。

    “楚生你看,那是什麽!”

    忽然,喬嫮伸出手,遙遙的指向前方。白楚生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隻見——

    風沙塵土飛揚之中,蒼老的胡楊屹立在天地交界處。歲月的痕跡刻畫在樹幹的表皮,耗空了它的心幹。但現在,在零星樹葉岌岌可危的枝杈上,吊著一個白頭發的人!

    “有人上吊!”

    從未出過扶風的喬大小姐,見到上吊自殺的人居然也異常的興奮。指著那個方向眼前一亮,邁著小碎步揚起沙子奔向那棵樹。

    白楚生一愣,下意識的想伸手抓住喬嫮的衣服。但少女的衣袖光滑如風,抓住卻又很快從掌心滑落。

    他無奈,隻能跟在喬嫮的後麵,艱難的在沙漠中追逐。近至樹下,發現喬嫮正仰著頭,呆立在那裏。

    “看什麽看,快救人啊!”白楚生說著伸手,抱住了那個人的腿,試圖將他從繩子上抱下來。

    “…”

    眼見白楚生將那個人跌跌撞撞的抱了下來,失去意識的人全部的重量都依附在白楚生身上。而那人的身子早已僵硬不能彎曲,於是兩個人就一起跌倒,重重的摔在了喬嫮的腳邊。

    “他不會是死了吧?”喬嫮開始怯了。

    白楚生將手搭在那人鼻下,試探了很長時間,默默地搖了搖頭。

    喬嫮臉上的光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陰鬱的神色,“我第一次見到死人…”

    這一次,他們可以仔細的觀察這個死人了。扶風的人壽命很長,即使死了也都煙消雲散,很少能見到真正死去的人。二人不約而同的彎下腰,湊近那個人…

    “他生的好好看啊。”

    這個人,即使死去多時,濃密的睫毛仍舊翹起,上麵沾著些許沙漠的細沙;麵白如玉,眉色如黛,鼻鋒如琢,甚至連唇色上都保留著幾分鮮紅;隻是他是個光頭,光滑的腦袋上一根頭發都沒有。

    “他為什麽沒有頭發?”

    “看他的打扮,可能是去天竺朝拜的和尚吧…”

    “我聽哥哥說,人死了應該是會爛掉的啊。可他在這大漠中風吹日曬的,怎麽還不腐爛啊?”

    “這…”

    白楚生也覺得好奇,伸手撩開了這個和尚的衣服,卻發現他胸口的皮膚也是如此光滑。正在納悶時,忽然聽到一陣砰砰跳動的聲音,有力的從那胸膛之下傳來。

    “!”白楚生一驚,將耳朵貼近他的胸口,確認自己聽到了這個和尚的心跳。但再一探他的呼吸,仍舊是沒有的。

    “難道…他還有救?”白楚生眼睛一亮,對喬嫮說道,“小姐,我們要試著救他!你快將靈力運至掌心,覆在這個人胸口!”

    喬嫮連忙點頭,按照他說的將手搭在和尚的胸口。可誰知她剛一運用靈氣,和尚的胸口就猛然生出一股吸力,就像深淵黑洞,將她的靈氣全部吸入。而就在喬嫮為之一愣的時候,和尚胸口更是生出一團火紅色的花紋,幾乎要將她的手吃進去。

    白楚生眼見不對,立刻推開了喬嫮,而此時和尚胸口的花紋竟跑了出來,變成了血紅色的藤蔓。張牙舞爪,凜冽如刃想要來攻擊他們。

    “小姐小心!”楚生說著,將喬嫮護在身後,可他自己又哪是那詭異血藤的對手,一下子便被劃破了脖子,鮮血噴湧而出。

    “我什麽都沒幹啊…這是怎麽回事!”喬嫮死死抓住白楚生的衣角,眼睛盈滿了水光。

    就在白楚生準備舍身讓喬嫮先走的時候,卻看到自己濺在地上的鮮血被那血藤吸走,再看地上的和尚,早已快速幹癟,最終變成了一具白骨。

    而那血藤吸幹和尚後竟安靜了下來,細簇的血紅糾纏凝聚,成為了一顆粗壯的暗紅色樹幹。枝椏飛速的在枝頭生長,長出了紅色的葉子,一片片無比通紅無比尖利,散發著濃鬱的血腥味。

    “砰,砰,砰…”

    沉重的心跳聲在整個沙漠回蕩,像是來源於他們麵前的地下很深的地方。每一次激蕩大地都跟著搖晃,黃沙就被揚了起來,彌蓋在天地之間。

    待一切塵埃落定,天邊隱隱升起一輪皎白圓月。喬嫮這才回過身,不顧自己紅腫的雙手,撲向白楚生的懷中,焦急查看他的傷口,

    “楚生哥哥,你沒事吧?”

    “沒事。”白楚生將手從脖子上拿下來,發現傷口早已凝固。他便緊蹙雙眉,緩緩走向那顆暗紅色的大樹。

    月光為那棵駭人的樹披上了一層光芒,仿佛不再是剛才險些要了他們性命的邪物。它在那裏,仰麵看去仿佛支撐天地,如同早已在那裏存在了千萬年。

    白楚生將手輕輕放在樹幹上,竟周身一顫,一股孤寂撞入心弦。

    “這個和尚難不成是個妖僧?”喬嫮跟在楚生的身後,小手悄悄將他衣袖攥緊,“這棵樹我們要怎麽辦,不用砍去嗎?”

    白楚生將她的手從自己衣服上拿下來,又攥進自己手心。先是回頭,對這個受了驚的小姑娘笑了笑,

    “這下,知道要聽我的話了吧?”

    喬嫮的臉登的一下紅了,“說這幹什麽!我在問你問題呢!”

    “你用心感受這棵樹,就會知道,他是個好人。”白楚生將喬嫮的手放在樹幹上,自己寬厚的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一時間,喬嫮的小手被包裹在一種前所未有的溫暖之中。

    “但他的心卻是妖怪的心。”白楚生歎了口氣,“生出妖心是不容易的,而這個妖怪卻將自己的心贈給了他。妖心可以讓人類起死回生,長生千年,但畢竟這是妖心,隻要生出一點邪念,就會將人類反噬至死。”

    “而今日機緣巧合,我本想讓你用靈力救人,可這妖心卻吸走了靈氣,又吸幹了這個和尚,生成了這棵大樹。”

    “…會是哪個妖怪這麽傻,把心送給別人了呢?”喬嫮望著頭頂繁茂的枝葉,喃喃低語道。

    白楚生聽到了她的話,“大概就是我們來時見到的那一隻吧——那隻被司馬先生殺死的兀嬰。”

    “怪不得她那種萬年大妖,那麽輕易就被殺死,還被砍下了頭!”喬嫮恍然大悟,“我還以為司馬先生真有那麽厲害…”

    “他也蠻厲害的了。”白楚生衝她笑了笑,樹葉中漏出幾縷月光,全部凝在了他的發梢,“這樹…自已成型,一時半會也搞不出什麽亂子。我們還是快些回去,給大家長報信吧。”

    喬嫮呆呆的看著他,點了點頭,任由白楚生拉著走出了樹蔭之下。

    又走了很遠,她再回首。隻見那棵參天大樹仍舊枝繁葉茂,被肆虐的風沙包圍,孤獨的立在那荒漠之中。

    她心緊緊一縮,似乎窺視到了自己命運的冰山一角…

    “…後來滄海桑田,那棵樹生存的地方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就是那種共通之感,讓我仍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我們已行出了好幾公裏,風和喬嫮輕柔的聲音將我的意識吹得若即若離,仿佛身臨其境。良久,我才從這個故事脫身,問出了幾個疑問,

    “白楚生原來是你們本家人?”

    “嗯。”喬嫮悶悶的回應,聽出她有在咬著唇,“他一開始是哥哥的貼身助理,和我一起長大,但他…後來叛變了,在救世會坐到了那麽高的位置。這也是我說為什麽他是騙你的原因了,因為若真是有那種毒藥,他在送進你口中之前早就被自己毒死了。”

    “你哥哥呢?

    “早就去世了,我說過本家隻剩下我和靈渠了。”

    我沉默,但過了一會又忍不住問道,“南阿為什麽要把心給那個和尚?”

    喬嫮似乎加快了速度,以至於她的話被風吹散,另我沒能聽清全部,但依稀聽到她在說,

    “…楚生說,是因為她愛上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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