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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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到一年,徐渭便辭去幕僚,返回江南。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麵對李成梁,徐渭力窮。

    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這種事情在大部分漢人看來,是一種榮耀,卻很難和李成梁這樣的異族說清楚。或者李成梁根本不願意這麽做,養寇自重,軍閥一方,這才是李成梁想要的。

    日後大患必在遼河,徐渭走的時候,留下此言。

    一語成讖。

    胡公,我已經盡力了。徐渭受塞外風霜三年,終於再次返回江南,吟詩作畫,頤養天年。

    可是徐渭雖然回到家鄉,卻還是要麵對一個所有人都要麵對的問題——沒錢。

    想要吟詩作畫,悠哉的過完一生,很難。

    1580年,張元忭見徐渭窮困潦倒,便伸出援手,請徐渭來北京成為自己的幕僚。

    隻是為了混口飯吃,徐渭欣然同意。

    距離產生美,可不是胡說的。

    此前徐渭同張元忭的父親張天複關係很好,是忘年交。也視張元忭為手足。

    在遇難的時候,是張天複父子二人搭救,才沒有死去。

    即使在獄中,徐渭也經常受到張天複、張元忭郵寄來的物品。

    書信往來,大家相互傾慕,淪為美談。而來到北京,徐渭和張元忭的距離近了,美卻沒了。

    張元忭這人可了不起,是1571年隆慶五年的狀元,後為翰林院編修,再為左諭德兼侍讀。

    這條路熟不熟悉?滿滿的入閣為首輔的態勢。

    如果張元忭能入閣成為首輔,徐渭或許可以一展淩雲壯誌。可惜,兩人性情不合。

    據張岱的記敘,張元忭是個性格嚴峻、恪守禮教的人,而徐渭卻生性放縱,不願受傳統禮法的束縛。張元忭常常以禮教約製徐渭,這使徐渭大為惱火。他曾對張元忭說:“殺人當死,也不過是頸上一刀,現在竟要把剁成肉糜”

    1582年,徐渭的長子徐枚來到京城,接徐渭離開。

    張元忭不是胡宗憲,徐渭再次回到山陰。

    這一年間,不能不提一件事情。徐渭遇到李如鬆,並把自己的二子徐枳送到李如鬆的帳下效力。殷切叮囑,李如鬆不能忘了自己所傳授的東西。

    君子絕交,不出惡語。

    雖然和張元忭鬧翻了,但兩人都默契的謹守著那份友誼。

    張元忭還是不時給徐渭找代筆的工作,掙點散碎銀子養家糊口。而徐渭也不矯情,欣然接受。

    比如說萬曆十一年,呂光洵卒後四年其子呂光鼎找到張元忭請他做呂光洵行狀(敘述死者世係、生平、生卒年月、籍貫、事跡的文章,常由死者門生故吏或親友撰述,留作撰寫墓誌或史官提供立傳的依據。)。

    張元忭就讓呂光鼎去找徐渭,由徐渭代筆。

    萬曆十二年,徐渭又代筆張元忭為紹興知府蕭良幹做《閘記》。

    所有的事情都做完了,徐渭再沒有什麽牽掛,對所有人的招攬全都拒之門外。

    要我當師爺,你們也配?

    奇怪,真不知道你們那些莫名其妙的自信是哪來的。

    1586年,次子徐枳定親王家,因為家徒四壁,所以徐枳也和徐渭一樣入贅王家。

    冬天,徐渭住的房子被雪壓塌……看到這裏,不僅心生悲涼。

    特意查了一下山陰縣誌,在1586年前後並沒有暴雪、降溫的記載。

    要知道,那裏可是江南啊,雪再大能大到哪去?!

    住在破破爛爛的屋子裏麵,徐渭依舊不在乎。

    房子倒了,徐渭無處可去。他會怎麽辦?老人家竟然搬到二兒子徐枳的老丈人家。

    徐枳入贅還不算,徐渭自己也住過去了。

    荒誕、荒謬中帶著一絲淒涼。

    一生顛沛流離,家庭、科舉、官場中都沒有得到一絲絲的溫暖。到老之後,竟然落得如此下場,可悲可歎!

    1588年,張元忭早逝。家裏人記載,有白衣人徑入,扶棺大慟,道唯公知我,不告姓名而去。

    徐渭一身白衣,也不交禮份子,徑直闖進張元忭的靈堂,扶棺大哭,一邊哭一邊說,隻有你知我。哭完,自行離開,也不告訴家裏人自己是誰。

    張家子弟追出去,仔細一看,是徐文長。而他還在大哭,涕淚滿衣襟。

    這種友誼絕對不是酒肉朋友能理解的。

    此後徐渭安心書畫,1591年,作墨花圖,現藏於上海博物館。雜畫卷,藏於故宮博物院。1592年,花卉圖卷,藏於上海博物館。花卉卷,現藏於故宮博物院。

    徐渭晚年一生遭遇盡數付之於書畫之中,潑墨大寫意爐火純青,是中國潑墨寫意畫派的開山鼻祖。

    他的畫不再是對客觀對象的描摹再現,而是蘊含自己的情緒,表現主觀情懷的手段。他又善於以草書之法入畫,晚年《墨葡萄》用筆,似草書之飛動。淋漓恣縱,詩畫與書法在圖中得到自如充分的結合。

    半生落魄已成翁,

    獨立書齋嘯晚風,

    筆底明珠無處賣,

    閑拋閑擲野藤中。

    《墨葡萄》上的草書,道盡徐渭一世辛酸。

    曾經崇拜徐渭到極點的鄭板橋,曾說自己願為青藤門下走狗,青藤指的是徐渭。鄭板橋還刻了一方印章,把這六個字刻在上麵。

    2011年的秋拍上,《壽竹蘭芳》最終以1552.5萬成交,現估價4600萬。《秋風傲立圖》以1380萬成交,現估價3500萬。(現估價是谘詢了一個朋友,隨便看看,別當真。)

    還有一位崇拜徐渭的大家——齊白石說過:“恨不生三百年前,為青藤磨墨理紙。”

    這回更厲害了,2011年5月22日的拍賣會上,《鬆柏立高圖》成交價為42550萬。對,你沒看錯,是4億。

    用金錢來衡量幾位老先生的作品,的確很庸俗,可卻很直觀,難道不是麽?

    (同樣是2011年,徐渭的《墨葡萄》以5328萬的價錢拍賣成交。)

    筆底明珠終於傾國傾城,但徐渭早已經去世多年。

    1593年,徐渭知道自己要死了,所以做自傳《畸譜》。這一年,他結束了自己傳奇的一生。死的時候,家徒四壁,隻有一條黃狗作伴。

    此情此景,悲歎莫名。

    大丈夫做的事情,即便與你說了,你也不懂。

    如是也。(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