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輕輕籠在二人身上，窗子隔絕了室外的寒涼，身世孑然的人在一室溫暖中相互依偎，得以與寂寞愁思暫時分別。

    屋外隱約有鈴聲響起，下一刻門就被人推開，尖刺的警報聲頓時毫無阻礙地傳到屋內的人耳中，程疏站在門口道：“董事長不好了。”

    ——

    走廊上，程疏帶著駱揚走過來，後麵跟著幾個人。

    陸懷生站在門口，看他一眼道：“該說什麽知道嗎？”

    駱揚唯唯諾諾地點頭：“知道，知道……”

    陸懷生沒再看他，走進了病房。

    駱揚跟在後麵走進去，老人躺在床上，戴著呼吸麵罩，隻剩眼睛睜著。

    沒人說話的時候，病房裏隻聽得到呼吸機和心電監護儀滴滴答答的聲音。

    陸隱江看著跟在陸懷生後麵走進來的人，眼神動了一下，駱揚走到床前動情道：“爸，我是您兒子啊。”

    夏矜安原本守在床前，也跟著陸懷生站到了遠處。

    老人的目光始終盯著他，因著這句話一瞬變得極為明亮。

    陸隱江幾已說不出話，勉強用氣發出微弱的聲音：“駱揚……”

    駱揚急忙上前握住老人的手，又極為深情地叫了一聲：“爸。”

    夏矜安移開視線，瞥見旁邊男人冷清的身姿，不知他心中是何感想。

    陸懷生此時開口道：“我們做過鑒定，他確實是您親生的。”

    男人的語氣很淡，似與這父子相認的煽情場景格格不入。

    駱揚應是受了陸懷生的吩咐，夏矜安想起自己與父親的重見，再看著眼前這不知真假的一幕，心中對陸懷生有了太多不忍。

    老人的眼角此時滑下一滴淚，駱揚跟著點頭：“爸，我真的是您的兒子！”

    夏矜安又聽見陸懷生道：“說正事吧。”

    陸隱江有些費力地抬起手，似想撫上麵前人的臉，駱揚急忙抓住他的手帶向自己，又聽得老人的聲音斷斷續續道：“你……受苦……”

    駱揚忙道：“我還好，從前孤兒院的老師都很好，我後來出去也沒吃什麽苦。”

    陸隱江聽完，又轉動眼神看向陸懷生二人，兩人這時走上前，夏矜安站在床的另一側握住老人另一隻手，呼吸機的聲音起起伏伏，陸隱江喘了片刻才又開口道：“矜安，懷生……”

    “爺爺。”夏矜安認真看著老人。

    “我……不行了……你們……要……好好的……我……沒有遺憾……”老人的聲音隔著氧氣罩傳出來，聽著都已相當費力。

    女孩心口酸澀，用力點頭道：“我們很好，大家和陸氏都會好好的。”

    陸隱江看著女孩，臉上有了些艱難笑意，被女孩握著的手又抬起，伸向站在女孩身旁的男人。陸懷生握住那隻手，陸隱江對他道：“阿生……爺爺……要走了……你們……不要……難過……我……很開心……”

    老人的話說得越來越慢，男人感受到那手的無力，下意識握緊了些，聲音澀啞隻說了一個字：“好。”

    老人眼光微亮，卻隻是一秒不到，嘴角的弧度開始慢慢淡了下去，陸懷生握著的那隻手仿若失去了重量，終是再也握不住，滑落在了床沿。

    “爺爺！”女孩驚呼一聲跪下去，眼淚瞬間崩落。

    駱揚跟著麵色一變，大叫一聲：“爸！”

    孫儒從始至終站在一邊，也禁不住哽咽出聲：“董事長……”

    陸隱江走了。

    這個少年戎馬，又白手起家開創了陸氏集團的老人，在勞心費力了一輩子之後終於離開了。

    經曆了與心愛之人的情深緣淺，與親生骨肉的誤會分離，又在剛得以享受天倫之樂時遭逢兒子兒媳慘烈離世，在嘔心瀝血撐著陸氏帶大自己唯一的孫兒之後，被病痛折磨了這樣久，總算是解脫了。

    人世辛苦，好在老人沒有什麽遺憾，可以安心去見那些日思夜想的人了。

    夏矜安看向陸懷生，男人站在一側，手還保持著剛才握住的姿勢，臉色卻已極黯淡，難掩哀慟之色。

    女孩緩緩站起身，對孫儒道：“您二人先出去吧，讓阿生和爺爺單獨待一會兒。”

    孫儒看向一動不動的男人，悲痛的神情含著擔憂，卻還是轉身往屋外走，駱揚也跟在後麵走了出去。

    程疏站在門口，夏矜安與他遙遙對視一眼，程疏關上了門。

    陸懷生的眼神還停在老人身上，女孩回頭看到這一幕，淚不自覺又流下來，她控製著情緒把椅子往前推了推，扶男人坐下。

    男人的身子似乎沒什麽力道，被女孩一扶便跟著落在了椅子上。

    夏矜安順著陸懷生的眼光看向老人，心中是濃濃的悲戚，她不忍男人再看，走上前將床單蓋上老人的身體。

    陸懷生仍舊坐著沒有說話，女孩從側麵抱住他，盡量讓自己的語氣不要顫抖：“阿生。”

    男人沒有回應。

    夏矜安輕輕呼吸了一下才繼續道：“爺爺走的時候是開心的。”

    “他一輩子為陸家操勞，如今沒有遺憾，也沒受太多病痛折磨，這樣很好了。”

    男人伸手抱住女孩的胳膊，低低“嗯”了一聲。

    女孩感受著他周身浸透的哀傷，忍不住抱得緊了些，聲音放得更輕：“我們，送爺爺走好不好？”

    陸懷生放下手，叫了一聲：“程疏。”

    夏矜安退開一步，程疏進來，男人低聲道：“通知人準備吧。”

    程疏低頭：“是。”

    葬禮辦得簡單，隻有親近的人前來。

    陸氏大宅搭了靈堂，雖然邀請的人不多，但主動上門吊唁的也不少，夏矜安陪著陸懷生一一周全，看著男人麵上的隱忍平靜，更擔心男人的身體。

    第一時間來的是夏辰風和覃言秋一家，然後是江沉夫婦，還有柳絮和肖穆。

    遺體要停幾天，夏矜安就和陸懷生一起不眠不休，到第二天時雲曼實在看不過去，拉著江沉要替他們，陸懷生卻對女孩道：“我不累，你去休息吧。”

    夏矜安本想說自己也不累，雲曼先道：“阿生在這守著也就算了，你趕緊抽空去歇歇吧，我們先陪他在這兒，萬一阿生撐不住了你也好替他，總不能兩個都累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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