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五月五 (真的值得推薦收藏,相信我,給一次機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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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華掌櫃事後才曉得,為何柔福帝姬會燦笑如花。

    袁絨蓉是東家的房裏人,柔福帝姬是大翎朝百姓仰望的天上人,唐寅和她們說的私密話,華掌櫃可沒妄想能摻一份。

    但一送走柔福帝姬和張夫子,唐寅叫廚娘做了兩碗筍拔肉麵,吃完麵,化消嘴裏玫瑰蜂糖糕的甜膩,嘮叨說,秋香正在長身子,甜食對她不好,交代華掌櫃盡量少買這麽甜的點心後,唐寅將因應計劃說給華掌櫃聽。

    華掌櫃卻笑不出來,眨巴著眼問:「這麽做行嗎?」疑慮一閃即逝,東家有令,掌櫃除了事前給建議,事中給提醒,事成恭喜,事敗善後外,不該有多餘的想法。

    把唐寅的吩咐記在腦子裏,反複啄磨咀嚼。

    「應該能行。」

    從存疑到肯定。

    「一定能行。」

    從肯定到篤定。

    華掌櫃的步伐不再沉重,一到櫃上,要賈子期放下手邊的雜事,協助他籌辦唐寅十八歲生辰的宴席,再兩天便是五月五,倉促下帖子,也不知道客人有沒有空來。

    不辦則已,要辦便要麵麵俱到,不能讓人看輕唐家。

    六如居得趕快緊鑼密鼓地動起來。

    和東家談完事,五回裏麵,華掌櫃會有一、兩回,像是打了雞血似地,整個人澎湃激昂,接下來夥計們便有幹不完的活。

    賈子期常想,東家到底和掌櫃的說了什麽?總能讓掌櫃鬥誌昂揚,瞬間年輕了好幾歲,不吃不喝也不喊累,可惜他隻是個二掌櫃,和唐寅接觸的機會不多,沒法得到掌櫃口中,雄才大略,眼界之寬廣,大翎朝無人能及的東家指點一、二。

    等杭州分號成立,當上六如居分號掌櫃,賈子期便能和唐寅直接書信往來,那也是另一種的麵授機宜,相信會獲益匪淺。

    在六如居學到的本事,比其他鋪子多太多,礙於掌櫃三申五誡,不許他到處張揚,否則他真想告訴在大通當鋪做事的表哥,別小看六如居。

    華掌櫃討厭人做事拖拖拉拉,賈子期擱下打到一半的算盤,吸了吸鼻子,飛快走到華掌櫃跟前。

    帖子,六如居有現貨,賈子期取了三樣新款的樣式給華掌櫃挑選。

    一張帖麵有五隻蝙蝠刻紋,象征福祿常在,一張是繡球壓花,取其團圓如意之義,另一張是青竹寒舍,重在有節樸實之美。

    竹子有君子風範,君子守節如竹,縱然唐寅不在意,華掌櫃仍希望世人以君子來評定東家,今上是大翎朝的天,儒家是大翎朝的地,人活著便得頂天立地,缺一不可。

    作主選定帖子,交給賈子期謄寫,當初在夥計裏拉拔人上位,賈子期的一手好字替他加了不少分,若不是他的秀才爹過世得早,為了生計,賈母不會讓長子出外學商。

    「多雇幾輛車,等帖子一寫好,小黑子和長順留下顧鋪子,其他人全部給我去送帖子,身子濕透了,帖子也不能沾到半點雨。」

    雷厲風行,華掌櫃做起事來不給情麵,錯了就罰,事不過三,不信邪,卷鋪蓋走人的夥計,半年就有七個之多。

    六如居薪俸高,又有紅利可分,舍不得高薪福利的人四處托人說情,但離開的人就沒有一個能再回來上工的。

    不堪用者,永遠不用,這是華掌櫃立下的規矩,而且得到唐寅全力支持。

    各司其責,華掌櫃拿著幾張空帖子交給唐寅,唐寅看了一眼帖麵,歎聲說道:「君子難為。」也不看華掌櫃的表情,提筆便寫。

    公主、小金靈的帖子不好假他人之手,唐寅親自寫完,連同一封信交給華掌櫃。

    「小壽不宜勞師動眾,就說我隻是請大家來聚聚吃吃酒,禮一概不收,也千萬不要誤了端午家宴。」

    在大翎朝,唐寅這種小輩過生日不宜大辦,端午佳節又是合家團聚的大日子,作主人的得幫客人著想。

    「郭公子的信第一優先,務必替我向他道謝,沒有他,我和絨蓉怕是不能活著走出瀟湘院。」

    給了郭延年一頂高帽子戴。

    「一定,公子不單救了東家,還救了六如居上上下下幾十口人的生計。」

    合作兩年多,華掌櫃和唐寅默契無間,郭延年這頂高帽子戴定了。

    七輛從車行雇來的馬車,頂著風雨在六如居前停駐,華掌櫃第一個出發,賈子期第二,其他夥計陸續上車,奔往江寧有頭有臉的人家。

    華掌櫃先到康王府,看見張夫子親自來接帖,華掌櫃誠惶誠恐地連連說不敢。

    「我不來,公主就自個來了,才從你們那回府沒多久,公主問了好幾回,差點驚動蔣大總管。」

    張夫子換了一身幹爽的衣裳,有著溫文的書卷氣,像個老學究。

    「你們東家倒底在玩什麽把戲?好歹給我透點風,免得將來王爺問起來,我一問三不知,王爺可是把公主托給了我,出了事,我會倒大楣的。」

    柔福帝姬守口如瓶,張夫子想問卻沒資格問,有苦說不出,轉向華掌櫃求援。

    「東家沒說,我們當下人的哪敢問。」

    放低音量說:「而且關係到了公主……」拉長脖子往王府裏瞧,做出一副彼此心照不宣的表情。

    張夫子也懂得下人難做的道理,唐寅當時的作法,顯然是不願告知袁絨蓉,柔福帝姬以外的人。

    「端午啊,府裏要祭神,小公主說要看賽龍舟,王妃邀了一些夫人到園子遊玩,我恐怕不克前往,公主也不好脫身。」

    看了帖子,先不說哪有長輩去給晚輩祝壽的道理,諸事如麻,想去也去不得。

    「東家說了,帖子是份心意,免得到時被人說不懂禮數,撥允前來的賓客,唐家盛情款待,不能來的,唐家充分理解,絕無二話。」

    若不是抽不開身,張夫子還真想去見識,能讓柔福帝姬說出一字妙的招數是什麽?

    挑端午節請客,可見唐寅並不是想藉宴會生事,幾個人聚在一起吃吃喝喝能有何作為?

    因為華掌櫃還有其他帖子要送,柔福帝姬也在等著張夫子回報,兩人再客套一句,華掌櫃便上車趕往招香樓。

    鄭媽媽收了帖子,酸不溜丟說:「呦,難得唐大才子還記得我家女兒,我還以為他整天趴在如花美妾的肚皮上,腿軟地下不了床。」

    不給華掌櫃一點麵子,直接回絕:「我女兒那天忙得很,沒空。」

    說冤枉倒也沒冤枉,說沒冤枉又有點錯怪唐寅。

    唐寅從來沒到招香樓找小金靈過,是小金靈自個往六如居鑽,但從唐寅接回袁絨蓉後,小金靈便消失無蹤影。

    對女人唐寅始終是不主動,不拒絕,願者上鉤。

    小金靈不來了,他也不會死皮賴臉把人求回來,在鄭媽媽眼裏,唐寅這是吃幹抹淨,得了便宜還賣乖,欺負小金靈到底。

    如果來的人是唐寅,鄭媽媽當場就把他給撕了,又想,這樣也好,安撫使司那頭又來人,方知林似乎不願再等,唐寅和小金靈斷得徹底點,才不會惹出大禍。

    安撫使司最近抓了一批亂黨,亂黨全須全尾進了安撫使司,死的時候全身爬滿蛆蟲,沒人敢去收屍,犯人被蟲吃得隻剩個空架子,骨頭全發黑,又是劇毒又是蟲食,安撫使司的手段之狠辣可想而知,沾不得,碰不起。

    小金靈進了方家,是福不禍不知,但鄭媽媽敢說,小金靈要繼續和唐寅牽扯不休,兩人都討不了好。

    衝著小金靈隔三差五給秋香送東西,對唐寅百般關愛,劭子偶爾會烤些野味給夥計們打打牙祭,鄭媽媽臉再臭,說話再刻薄,華掌櫃都忍了。

    用口頭鎮重又邀請一次,把鄭媽媽退回來的帖子,推了回去,進入馬車,在轉成綿綿細雨的天候中趕路。

    知道唐寅派人送信來,趙延年慎重地叫人將華掌櫃請到廳裏,仆人奉上茗茶,四色蜜餞、餅果,兩個十五、六歲,眉眼如畫的少女,分別遞上幹、熱巾子給華掌櫃,擦拭衣袍,暖個臉,在趙延年回話前,無微不至地伺候著。

    趙延年在書房裏拆信,最近說書的一講到唐寅,就把做成段子來說,他氣得足不出戶,明知道是王賢暗中搞鬼又無計可施。

    那晚他雙拳難敵四手,一個不留神摔了個狗吃屎,原以為沒人看見,卻被那該死的王賢拿來大說特說。

    唐寅在信裏麵白紙黑字替他背書,有這封信,他就能由黑轉白,一舉翻身,倒打王賢一耙,說他汙蔑造謠,不當麵道歉,還他趙延年一個清白,王賢便等著身敗名裂。

    端午節唐寅生辰,邀請他到六如居小聚?

    去,天崩地裂也要去,唐寅那麽給麵子,不去,趙延年忝為人友。

    叫小廝回了五月五的邀約。

    「少爺不赴大表少爺的約,夫人會不高興的。」

    國子監學正官職不高,但趙延年的母親,與知府翁彥國的正妻楊氏是同父異母的姐妹,楊氏十分疼愛這個小她九歲的庶妹,兩家往來密切。

    「母親那我會去說,表哥也不會怪我的。」

    沒有人能阻止趙延年到六如居。

    小廝還要再勸,趙延年抬腳踹了小廝,小廝差點倒地,這才唯唯諾諾答應退下。

    「越來越不象話了,連我的事也想管。」

    趙延年沒好氣碎念,繼續讀唐寅的信。

    信是長信,足足有六張之多,道完謝,唐寅從最近的書卷談起,慢慢提及陳東拿著玉堂春為江南百姓請命,感佩陳東機智、膽色,對北方士子的果敢無畏讚歎有加,欣喜玉堂春能為除賊貢獻一份力量。

    整封信裏沒有對南方士子有任何貶抑,沒有勸進趙延年效仿陳東,建立一番功業,平鋪直述說出自己的看法。

    潛移默化,在趙延年心中埋下一顆南不如北的種子,灌輸他趙延年不比陳東差多少的想法。

    趙延年越讀越感慨,一股炙灼、浩大的熱氣堵在胸口,燙得他肺疼,為了喘口氣,他到廳裏見華掌櫃,親口說,一定會如期到六如居赴宴。

    等華掌櫃離開,一個人又回到書房將信看了一遍。

    南不如北,這是事實,江南安逸的日子,耗光讀書人的血性,上回北上勤王,他們一群人剛上城牆,一隻羽箭從頭上飛過,七、八個人驚嚇得摔倒在地,他自己就是其中一個,隔天摸著鼻子,偷偷搭船回江寧。

    趙延年有自知之明,跟陳東比,他連給陳東提鞋也不配。

    現在陳東打個噴嚏,汴京都會搖震,宰相大臣看見他要給三分麵子,今上也拿他無可奈何。

    唐寅的讚美,他當之有愧,像是滿身罪惡的人,一靠近聖潔的光芒便會痛刺難忍。

    折好收妥,便不再去看它。

    夜深,趙延年翻來覆去,輾轉難眠,小廝搬了幾塊冰進屋消暑,依然沒用。

    趙延年起身,嫌熱,把睡在懷裏一絲不掛的小妾趕走,要小廝點燈。

    枯坐了半個時辰後,趙延年拿起唐寅的信,將感謝他俠肝義膽的那幾張抽出,隻看關於時政的感觸,陳東和北方士子的忠烈。

    一遍、兩遍……

    ……五遍、六遍。

    ……十遍、十一遍。

    一遍又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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