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來得及(推薦、收藏、支持都不是求來的,我用好書爭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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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鋼打造的槍尖,抵在康生華喉節凹糟處,穿過皮膚,在骨頭上鑽出一個細沙大小的血洞,紅色槍纓低垂,在康生華粗重的鼻息,喘氣聲下,微微飄動,一顆豆大血珠和冷汗從脖子滑落。
從來隻有他偷襲人,沒有人偷襲他,康生華原本打算等唐寅拿住槍,自報家門時,給予唐寅重擊。
有道是一寸長一寸強,占了臂長的便宜,一把七尺二寸的長槍,由他刺出足足
多了八寸長,又耍了心機,丟給唐寅的槍短了三寸,僅有六尺九寸,多達十一寸的優勢,羞辱或取命全在他一念之間。
卻不料唐寅一上來便是下死手,反倒是他被打了個倉皇失措。
不是說,讀書人崇尚君子之風,講究先禮後兵,怎麽比他這個土匪還土匪,說殺就殺
出槍挾帶勁風,狠辣直奔要害而來,持平判斷,康生華覺得唐寅那一槍有他七成的功力,但也就是如此,七成還不足威脅到他。
改刺為擲,瞬間縮短逼命的距離,確實讓他嚇了一大跳,槍一脫手,失其附力,去向單一,隻消用槍一挑,手一撥,便能瓦解槍勢,沒了兵器,唐寅還不是任他宰割,就是沒想到,唐寅後發先至,一個飛躍,長槍再次上手,在舊勁上加迭新勁,催出猛力,一槍點在喉頭間。
一招三式,招中的殺氣衝天,一種我命休矣的恐懼盤據康生華的心頭,聽見大哥、三哥、四哥、七哥、九哥喊著:「不可」、「槍下留人」、「勿傷我十二弟」、簡短到剩一個不字,康生華頓時像是靈魂出竅,眼前一片煞白,再也感知不到外界變化,直到被血的溫熱喚醒。
「我沒死?」
當唐寅收回長槍,康生華如蒙大赦地癱坐在地上,手摀著頸子,不敢相信自己能在槍口逃生。
「還不謝謝唐少俠手下留情?」
胡丁嚴厲喝叱康生華,唐寅出手之快,連他都沒反應過來,出聲阻止時,康生華的一條命已被唐寅捉在手中。
唐寅的武功平凡,但在槍法刺字訣裏的造詣,蔡行青和南石當都是認同的,剛猛快狠,如果讓他蓄好勁刺出,十三太保之中沒有人能正麵攖其鋒,但這回唐寅卻是以單臂使槍,揚手一刺的勁頭,竟也有風雷之勢,式式連環,擊敗康生華不說,還能精準控製力道,月餘而已,他的槍法進步之神速,令人訝異,若非他比誰都清楚,唐寅身後沒有像鄧萬裏這樣的名師,他都要懷疑唐寅是哪個宗師的弟子。
蔡行青和南石之所以蒙騙胡丁,拿胡丁又敬又畏的鄧萬裏做做筏子,因為中了忘凡塵後,他們被一個蒙麵人喂了九十九仙的腐屍蠱,每半年便需要吃一顆解藥,否則肉爛骨露,變成不死不活的屍人。
蒙麵人不準擎雲寨再去找唐寅的麻煩,無論用什麽方法、手段,兩個人隻好互斷一截指骨,抬出鄧萬裏,讓胡丁推了這單買賣。
毒醫赤龜叟是兩人擺脫蒙麵人箝製的希望,南石當一個月前,便出發到嶺南找尋幾種名貴稀有的藥材,想求得赤龜叟施術驅蠱。
「好槍法,果然是名師出高徒,胡某人今日大開眼見。」
一槍驚豔,胡丁直接把鄧萬裏當成唐寅的師父,連包丹、汪凱、藍安歲都不敢再看輕唐寅,侯通更是看得合不攏嘴,懷疑唐寅藏拙,騙了他,那一槍,雖有奇襲的成分在,但變招之快,殺伐之果決,非他能及之。
再看蔡行青一副理當如此的模樣,望向唐寅的臉,嘴角抽搐含恨。
或許是他看走了眼,唐寅真有能力傷了蔡行青、南石當。
「師弟,唐少俠究竟師承何人?」
侯通悄悄地問簡泰成,暗暗存了交好的心。
簡泰成內心也是百轉千回,說了句他也不知,想著這般文武全才的年輕人,應該要去尋一番作為,文舉、武舉有大把的出路等著他闖,不該和綠林人物廝混。
胡丁,擎雲寨十三太保不是什麽好鳥,最好敬鬼神而遠之,太過親熱,到時怎麽死的都不曉得,更別說對唐寅的名聲有大礙。
一群人各有心思,唐寅也不例外,猶自驚魂未定。
實戰經驗不足,強者有文太衝,弱者就是張大虎那幾個潑皮,教他槍術的朱無極從沒和他真正的喂招,隻是一味地叫他向前刺,拿著一根小鐵棍彈開每次攻擊。
長槍飛來時,見到康生華暴怒,欲殺他而後快的大花麻子臉,腦子浮現朱無極說的:「盡量捅,捅死人再說,別人死,總比自己死好。」
反複習練,千萬次刺擊的累積,拿到長槍便發力的突刺,像是記憶烙印在手臂肌肉裏,不需要思考就會反射地刺出。
在家唐寅用的是鐵槍,康生華給的是木柄鋼頭槍,緊張導致手心有些冒汗,單手抓力不比雙手,振臂一刺,用力過猛,人沒刺著,槍先跑了,唐寅隻能跨大步把兵器扯回來再說,但康生華已經長槍在握,唐寅的眼睛都能看見槍尖的鋒芒,一招不中,反撲在即,隻能繼續進逼,逼得康生華閃避再做打算,所以再次向前捅,往死裏捅,唐寅哪還能聽見旁人的喝阻聲,槍尖停在康生華喉嚨,單純是氣力用盡。
手滑了,康生華運氣好,不然十三太保便少了一個,反正康生華死與不死,都不會影響他和胡丁間的合作,頂多是搜刮完朱勔的家產後,胡丁以報兄弟之仇的名義,來個黑吃黑。
為了向唐寅賠不是,胡丁讓康生華陪唐寅到寨子走走,盡地主之誼,變相地向唐寅展示擎雲寨的實力。
康生華是個話嘮,嘴一開,不到過癮了不閉口,吵著要和唐寅再比劃一遍。
見唐寅死活不答應,悻悻然地帶唐寅在寨子兜了一圈。
一個時辰後,談好以後的聯係方式,暗號,指定的接頭人,唐寅三人告辭下山,胡丁一路送到山坳才折回。
侯通態度大轉變,熱情到唐寅有點受不了,等到侯通改道回蘇州,唐寅耳根子總算清靜。
謝禮華掌櫃會交給簡泰成,由他們師兄弟自行分配。
目的圓滿達成,唐寅自然得謝謝簡泰成這位居中牽線的功臣,約了他過幾天到太白居吃酒,簡泰成像是有心事似地,沉默許久,幾次想開口卻又打住。
「哥哥有話要對弟弟說?」
胡丁是利用,各取所需,雙方的關係脆弱而短暫,唐寅抱著長期經營的想法對待簡泰成,適當地交心,有助於穩固感情。
簡泰成看著從天邊飛過的大雁,想了一會兒才說:「別怪哥哥倚老賣老,有些話哥哥得給你提個醒,胡丁你應付不來,與虎謀皮,終被虎食,哥哥不知道你們之間談了什麽,但別靠得太近。」
胡丁對唐寅太過和善,簡泰成擔心唐寅不知輕重,傻傻地被江湖義氣那套哄騙。
會把胡丁當善類的,多半智商有欠,明知簡泰成出於好心,礙於有些事無法言明,唐寅隻能謝過,強調不會和擎雲寨有太多瓜葛。
「常聽人說,學得文武藝,貨與帝王家,弟弟文膽、武骨樣樣不缺,大好機會在前,除掉朱勔這個大害,揚名大翎,爾後入朝為官才是正途,別走江湖這條不歸路。」
繞了一圈,簡泰成再次勸唐寅趁勢而起,唐寅這樣的人才不該與江洋大盜為伍。
怕唐寅聽不懂,說得更直白:「道上的人會先跟你稱兄道弟,替你擺平一點事做人情,然後拉你入夥幹些歹事,逼你上投名狀,之後你就脫不了身。」
身為過來人,簡泰成說破幫派用來收攏小弟的手法。
「唐伯虎是白虎,永遠不會成為黑虎,請哥哥放心。」
唐伯虎,唐白虎,兩筆之差,一個風雅,一個威武。
簡泰成卻覺得唐寅在敷衍:「哥哥不懂,弟弟敢傷蔡行青、南石當,敢上牛首山,獨對殺人如麻的胡丁而不懼,為何不肯領著學子們討賊?」
唐寅的借口和作為過於矛盾,明明一身是膽,卻裝成瞻前顧後。
「哥哥與朱勔有仇?」
一提再提,簡泰成對朱勔的是太過關心,像是袁絨蓉、詹陽福,那些受過迫害有私怨的人。
「一無冤來,二無仇,不瞞弟弟說,幫裏曾派哥哥到同樂園做過事,擔任朱勔長子的護衛,朱少爺看誰不高興,哥哥就幫他殺誰,殺一個人一百貫錢,兩個人兩百貫錢,三個人五百貫錢,四個人八百貫前,殺得越多拿得越多,敢不從朱少爺的,未及笄的小姑娘,半大的孩子也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有錢財,有女人,有威風,捕快看見我們都得繞路走,過得可酸爽著呢。」
不過是簡單的一問,從唐寅口中說出來,彷佛注入一股潔淨暖流,身體內裏那些汙穢肮髒的過去全部向外排。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哥哥也不要太自責。」
不批判、不責怪,給予體諒寬容,嚴格用道德觀檢視每個人,天底下便沒有好人了。
「狗屁鳥糞,說什麽身不由己,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我那時是真的殺紅了眼,吃香喝辣的,大把把地灑錢,作威作福,恨不得不回太湖幫,一輩子當朱府的奴才。」
好漢做事好漢當,簡泰成不為自己找借口。
「那哥哥為何脫離太湖幫,有侯副座幫襯,哥哥在幫裏的地位必然不低。」
「厭了、膩了、怕了,理由隨便找便一堆。」
簡泰成自嘲地說,但唐寅知道這些都不是真正的理由,北通船行在漕運裏往來,載人、運私貨,有爭執時,簡泰成總是第一個抽刀子帶頭幹,犯王法的事從沒斷過。
「氣死了生養自己的老母親,被人詛咒生兒子沒屁眼,生女兒被萬人壓,直到麵目可憎,才懂得有些事再不由己也不能幹,弟弟說哥哥蠢不蠢?」
善惡本來就沒絕對,但道德底線卻不能跨過,簡泰成用慘痛代價學到教訓,毅然決然回頭。
很幸運地全身而退,不是每個人都有他的運氣。
「隻願果報全應在自個一身,別連累妻兒老小。」
簡泰成並不認為自己能逃過報應,甚至默默在等著。
「像哥哥這樣身負罪孽的人很多,但沒有一個人比朱勔更該死。」
總結一句首惡當誅。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有心彌補,多做些功德,菩薩會寬恕的。」
唐寅最粗淺的勸善語說,簡單易懂。
「來不及了,弟弟幫可憐的百姓討回公道才實在。」
簡泰成寄希望於唐寅,勸動他,也是另一種的贖罪。
「來得及的話,哥哥願意幫弟弟一把嗎?」
唐寅問,眼睛深邃地像是要將人給吸了進去,寧靜而莊嚴,彷佛佛前。
「為什麽不。」
簡泰成的話堅定地一如誓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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