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踩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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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勢蔓延,煙霧中,胡丁要擎雲寨寨眾加快搬運財物,內應早打開後門,幾輛馬車候在外頭,一裝滿便往白馬觀走。

    一旦死掉的官兵被發現,蘇州府調動府兵包圍同樂園,雙方動起手,少說要賠上一半兄弟在蘇州城,以後銷贓更是難上加難。

    於是不再客氣,一掌震斃一個不聽號令,死拖著一大箱銅錢的兄弟,當作榜樣,要其他人聽從最初的指示,舍棄笨重紮眼的東西,捉緊時間,速搶速決,戀棧者一概以叛寨論處。

    胡丁懊悔,如果當機立斷宰了抗命的人,棄了庫房,便會有足夠的時間掠取最大的收獲,因為懼火,百姓開始向外逃,少了掩護,擎雲寨的人遲早會行蹤暴露,同樂園不宜久留。

    象征撤退的口哨從胡丁口中響起,最後一輛馬車駛走,內應關上後門,和近千名的兄弟抱著金銀古玩四散,化整為零地,出蘇州城回牛首山會合。

    胡丁搭馬車回白馬觀,心心念念少賺的錢財,感歎唐寅看得透徹,是個不多見的精明人,與洪廷甫相比毫不遜色,但唐寅勝在年輕、不貪又有膽量,換做洪廷甫,光透個風就會要三成的收益,而且絕不敢出麵擔半點的風險。

    心中有了優勝劣敗,唐寅的重要性頓時超過洪廷甫,而縱然唐寅隻是謀畫,但他們殺了官兵,哪天事敗,唐寅也休想逃過幹係,兩人已經是綁在綁在一條繩上的蚱蜢。

    抵達白馬觀,唐寅親自相迎,胡丁省略在庫房裏官兵廝殺這一段,留做未來箝製唐寅的籌碼。

    「晚輩還有事先走一步,後續的事宜,大寨主看著辦,把結果告訴旺財,旺財自然會轉告晚輩。」

    旺財到牛首山便是為了分贓,唐寅進蘇州的目的,一是讓胡丁安心,二是盯緊朱勔的去向。

    東西到手了,再待在蘇州也沒有意思,胡丁還要整合人馬,抹幹淨擎雲寨在蘇州城出沒的痕跡,這個林老道和他的徒子徒孫是不能留了,剛好道觀底下藏了幾個林老道綁來狎玩的官家千金,送他歸西,等官府查上來,隻會以為是黑吃黑,息事寧人,不會深究。

    這些事不便讓唐寅知道,唐寅要走,正合胡丁的心意,強調絕對不會少了唐寅那一份後,派了康生華送唐寅離城。

    唐寅到楊八鐵鋪取走槍,往貴州的官道前行,他走得並不趕,甚至故意拖慢馬速,像是遊山玩水,走走停停,但視線和耳朵從沒離開過官道。

    在接近浙江地界的小村落,唐寅終於等到要等的動靜,一群五、六十人的馬隊進到村子裏,大手筆跟村民租了幾間房子,一見到在酒坊喝酒的唐寅,主動地攀談。

    「在下霹靂拳雷通,敢問這位兄台貴姓大名?」

    唐寅帶著鐵槍,雷通把他當成江湖人士,自報名號。

    「霸王槍,唐伯虎,雷兄有何貴幹?」

    「雷某有個大敵不日會經過此村,幾個兄弟約好在這裏和他做上一場,想請唐兄給個麵子,離村暫避,這點小意思還請收下。」

    照足江湖規矩,送上兩錠銀子作為賠罪之用。

    唐寅收下銀子,在手中輕輕一拋,見到官鑄的印記,便把雷通的身份猜得**不離十。

    大翎朝以銅錢為主,金銀流通不多,富貴掌權者才會擁有官製銀兩,像雷通這樣的江湖人,隨手掏出的便是官銀,其背後的勢力可見一斑。

    再觀察雷通和其同伴,似兵非兵,似匪非匪,和跟在王賢屁股後的護衛一個模樣,無疑是被招募至權貴府裏私兵。

    五、六十名私兵為了報私仇,擅自脫離主家,守在蘇州和浙江地界交會處埋伏,太不合常理,而算算路程,押解朱勔的差官也差不多該到了。

    支開唐寅報仇是假,奉命前來救朱勔才是真,劫了囚直接遁入浙江,等官府察覺,朱勔早已不知跑到哪裏逍遙去了。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當恕宗對朱家人網開一麵時,唐寅便預料到會有這麽一天。

    在同樂園前,唐寅親耳聽見朱勔長子說:「父親,兒子一定會救你。」而不是像其他人那樣喊冤痛哭,唐寅更確定,朱家的私兵會出動。

    有錢能使鬼推磨,富可敵國的家產一個小小的同樂園裝不下,朱家必定另有財庫,朱勔長子動用了這筆錢,什麽死士買不到?

    「預祝雷兄早日手誅死敵。」

    拿人手短,喝完杯子殘酒,大方賞店小二一小吊錢,唐寅跨上馬出村。

    到了鄰近的遞鋪,用兩錠銀子換了一輛馬車,買些幹糧、酒水,寄一封快信到六如居,掉頭回到村子外的一裏處時,月已高升,唐寅在路旁升了堆火,獨自飲酒守夜。

    村子被雷通一行人霸占,沒了打尖過夜的地方,往來的客商、百姓隻能趁夜趕路。

    唐寅的鐵槍立在火堆旁,在火光照耀下,唐寅清澈的眼眸變得無比妖邪,過路人以為是盜匪,嚇得腿軟,等發現唐寅隻是問話,並沒有進一步危害的舉動,這才安心走過。

    他們在路上碰見了,關著朱勔的囚車和十幾名官差。

    大歎世道不公,被流放的罪人,免上枷鎖,官差竟然沿路噓寒問暖,送水送吃,日頭太烈,囚車就在樹蔭下乘涼,官差眼裏隻有錢財,沒天良。

    唐寅從無數怨聲裏拚湊需要的線索,下獄的犯人,沒錢的受到加倍苛刻,有錢的得到善待,自古皆然,認錢不認人的官僚多不勝數,唐寅注意的是,官差似乎刻意放慢行走的速度。

    四更天,最後一個過路人告訴唐寅,朱勔進了村,一間商行的糧車想跟著進入,惹得官差動怒,踢翻幾袋米,白花花的大米灑了一地,他經過的時候,商行夥計正在滿地撈米,再過不久唐寅便會遇到商行的人。

    過路人目睹官差蠻橫不講理,看見米糧被糟蹋,想當然爾,商行的人會在他之後,趁月色仍在,趕夜路到下一個聚落,不長眼才會跟官差較勁。

    他說對了,商行的人認栽,推著糧車出村,卻在村口不遠處停了下來,幾個人合力扛走最上麵的幾包糧食,押車的頭從靴子抽出一支匕首,割破下方的糧袋,白米向外流泄,露出藏著米中的樸刀和折迭整齊的夜行衣。

    一輛車藏著四把刀、四套黑色的衣物,總共有四輛車,十六個人換上夜行衣,蒙住口鼻後,押糧的頭子對其他人說。

    「要反悔的趁現在。」

    沒有人應聲或是走,有的隻是操娘、操爹的穢語。

    「幹了一輩子的虧心事,總算做一回好事,老子死了以後,應該可以往上拉一個層,不用下十八層地獄。」

    聲如破蕭的男人,啞著喉嚨說。

    「想得美,油鍋還是要炸的,炸你的那鍋油鐵定黑得發亮。」

    三角眼的男人譏笑說。

    「一生無愧我們哥幾個甭想了,至少今晚要對得起自己。」

    聽到押車的男人這樣說,其他人認真地點了點頭。

    按照先前說好的,潛進村幹掉朱勔。

    不驚動官差最好,避免不了就開幹,殺官宰朱。

    十六個人分成四組,尋找朱勔所在。

    「殺人了。」

    尖銳的慘叫聲從酒坊傳開,尋聲而去,看見雷通率領一大票人,當著店小二的麵,殺光正在暢飲中的官差。

    雷通一刀捅進店小二的肚子,叫聲隨著斷氣嘎然而止。

    朱勔被人放了出來,接受雷通等人的跪禮問候:「大人受驚了,小的奉公子之命前來迎接大人。」

    敵眾我寡,十六個蒙麵人毫無退意,幾乎是同時從暗處衝出,就怕落在人後,少砍朱勔一刀。

    「保護大人。」

    雷通一聲令下,八個人圍住朱勔,剩下的人抽刀朝蒙麵人攻去。

    雙拳不敵四手,三角眼的男人武功偏弱,刺死兩個私兵後,刀來不及抽離,空出的背門便被人砍中,拉兩大條口子,皮開肉綻,反身要再殺,兩把長槍刺來,一槍右胸,一槍心窩,他捉住槍杆,忍痛大喊:「爛賭鬼快過來,讓他們給我陪葬。」

    半禿的大漢,雙手握刀,使盡全力橫劈,砍斷兩個私兵的腦袋,連跟三角眼的說句話都沒有,繼續往前殺去,比被包圍中的哥們解圍。

    「我******跟你們拚了。」

    爛賭鬼玩命了,省去招數,以刀換刀,被砍一刀,下一刀一定劃斷私兵的咽喉。

    體無完膚倒下時,有九顆腦袋陪他一塊落地。

    以一換九,賭大小的賠率都沒有今晚的高,爛賭鬼笑著死去。

    見蒙麵人勇猛,雷通要兄弟們用上弩箭,一輪射去,蒙麵人當場死了三個,四個受創。

    「跟在我們後麵。」

    受傷的四人自願當肉盾帶哥們殺出生路。

    第二輪的弩箭全射在兩人身上,其餘的七個人或飛躍,或跨過哥們的屍體,手起刀落,把弩箭手全數砍死。

    不到一刻鍾,私兵死了大半,麵對羅剎惡鬼,幾個私兵沒了鬥誌,刀丟了便跑。

    「還有二十九個,狗鼻子,老子吃點虧,多砍一個。」

    一陣拚殺後,沙啞男人的聲音更破了,猶如獸吼。

    叫做狗鼻子的漢子理也不理,刀對準雷通便揮,他的大腿,左手臂挨了兩劍,全是雷通幹的,眼睛裏隻有雷通,再無他人。

    「帶大人先走,我們斷後。」

    雷通自認武藝高過這群蒙麵人,要不是狗鼻子死纏住他,私兵損失不會那麽慘重。

    狗鼻子逃命的直覺比武功更強,雷通的招式每每要得手時,狗鼻子一個縮腹、移肩,側身,就能閃過逼命的一擊,然後像是蒼蠅,以為揮走了,馬上又黏了上來,煩不甚煩。

    「老大,朱勔就交給你了,殺不死他,我會殺了你。」

    狗鼻子左肩中劍時說,好像不知痛,以狂風掃落葉的刀勢猛砍,令雷通退到一旁。

    押車的頭點了頭,操幹一聲後說:「給我活下來。」

    追趕朱勔前,突然往雷通的左側一欺,一個虛招往中路砍,隨即變招往脅下斜削,借雷通旋劍蕩開的力道,往朱勔逃去的方向狂奔。

    八名私兵,四個和朱勔一塊上馬,四名斷後,一旦朱勔騎馬上了官道,便追之不及。

    押車的頭撿起地上石塊,用力往馬群丟,一匹馬的馬臀被集中,痛得揚啼嘶鳴,馬本就容易受驚,其他馬匹受到感染騷亂難馴,朱勔和私兵忙著拉馬時,押車的頭片肉般地,唰唰地,連切帶削,割了擋路的私兵幾塊肉。

    技不如人,聽見蒙麵人說:「放下刀,饒你們不死。」兩個私兵怯懦地將刀丟到一旁,卻沒想到蒙麵人會出爾反爾,刀一挑就割斷他們的喉嚨。

    兩道血柱如湧泉外往噴,殺得另外兩名私兵跑了魂,眨眼間同一把刀又砍來,兩處血流再噴灑。

    朱勔不等私兵,一上馬就跑,私兵也不敢再和蒙麵人對抗,縱馬也要走,一見蒙麵人逼近,刀朝下亂砍一通,刀尖鉤住遮麵的黑布,露出一張中年老成的臉。

    「簡教頭。」

    若沒有認出蒙麵人的身份,私兵馬一夾,有八成能活命,那一息間的震撼,足以讓簡泰成拉下他,順勢攀上馬。

    私兵頭著地,後腦滲出一大片鮮血,瞪大眼睛不信殺了自己的人,會是過去在同樂園最窮凶惡極的,太湖幫著名的一蛟一鯊中的一鯊刀。

    廝殺酣戰後,簡泰成又變回昔日的海中霸王,嗜血又霸道,擋路則死,眼中僅有

    朱勔這隻獵物。

    朱勔從村西奔至官道上,兩名私兵落後兩個馬身跟著,簡泰成用刀背做鞭,抽出馬的全力,一拉近距離,瞄準馬腿便砍,兩名私兵先後落馬,其中一位落馬前拉下簡泰成,簡泰成在地上滾了兩圈,無視皮膚磨破,使盡力氣想追上朱勔。

    人力不敵馬力,朱勔一下子便把簡泰成甩在馬後,但他渾然不知,風聲鶴唳地朝前奔,看見火光,瞅見人,大喊:「壯士救命。」

    火堆旁的唐寅,早早聽見馬蹄聲,抄起鐵槍,橫在路中央。

    「朱勔?」

    唐寅問。

    持著利刃,直呼姓名,朱勔再笨也知道前方是敵非友,卻無法阻止本能地搖頭。

    麵對否認,唐寅一臉我了似地明悟,前弓後箭,握緊鐵槍,槍尖鎖住朝自己狂奔的馬匹。

    默念朱無極所教,這些年風雨無阻練習的槍術。

    藏勁於全身,發勁於一點,觸時不留力,槍不穿膛不回頭。

    轉體踏步,鐵槍出,黑洞洞的殺人槍,如光之一閃,槍身沒入馬胸之中,槍尖從馬尾破出。

    在撞上前,唐寅鬆手往馬右側躲,迎上從馬背滾落的朱勔,唐寅一腳踩住朱勔的後腦杓,腳尖如蹂煙蒂般轉了幾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