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旗鼓不相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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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順從直覺,等趙延年從汴京歸來,在夜心閣辦了慶功宴,江敏兒趁機打探唐寅的事,幾杯黃湯下肚,江敏兒又是他心儀許久的美人,趙延年便老實說出,之所以會組織士子討伐朱勔,全是受到唐寅一封書信的啟發。

    江寧士子中,除了王賢勉強能和唐寅攀點交情,江敏兒就沒聽說過其他人和唐寅關係密切。

    就因為了同打一場架,唐寅便將趙延年視為知交,肝膽相照?

    趙延年的斤兩,江敏兒太清楚了,受祖上庇蔭的平庸之輩,突然奮之矢誌要輔佐唐寅幹一番大事業,其中必有人唆使引誘。

    唐寅給趙延年的那封信,時間點正是蔣傑向太上皇狀告唐寅時。

    接著破天荒地在端午廣發請帖,邀宴江寧的青年才俊,柔福帝姬鬼使神差到了六如居和趙延年發生口角,當趙延年領著士子坐在大街上勸進唐寅,唐寅的自白書卻和柔福帝姬,與改了說詞的蔣傑的密折,同時送進皇宮大內,向太上皇輸誠。

    這還不夠,六如居的二掌櫃賈子期在汴京,放出唐寅已然北上的假消息,利用趙延年和江南士子加強倒朱的力量。

    哄得龍心大悅,改變太上皇對朱勔的看法,鬆動皇家保住朱勔的心,等陳東走上極端,太上皇順手將朱勔當作棄子拋開。

    表麵上是陳東死諫有功,朱勔敗亡在士子齊心合力下,唯有江敏兒看見,唐寅的手默默操控一切,計謀環環相扣,隱諱難辨,若非江敏兒從康王、趙延年那找出線頭,恐怕天下人都會被唐寅所騙。

    年僅十八便有著隻手遮天的能耐,更可怕的是不顯山不露水,妖孽般的心機,包藏在仙風道骨的皮相裏,閱人無數的江敏兒從沒見過唐寅這樣的人。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話既然說出口,妾身斷不會反悔,隻是有件事想請唐公子玉成。」

    專程來見了唐寅,便不會輕易被打發。

    「好說,能力所及之處,伯虎絕不推辭。」

    所有給,必有所求,唐寅向來認為條件交換比人情虧欠單純容易。

    天下沒有白餐的午餐,即便有,除了快要餓死,唐寅寧可自立自強,自給自足,不求外人。

    「妾身有一個疑問百思不得其解,想請公子釋疑。」

    「願聞其詳?」

    唐寅喔了一聲,等江敏兒開口。

    「公子是如何令陳東自盡。」

    康王說了,唐寅的自白書確實令太上皇對朱勔起了疑心,但朱勔在江南搜刮民脂民刮,多少有太上皇縱容的成分在,要辦,陳東第一次上書,朱勔就該和蔡京一塊伏誅了,陳東沒死,士子們在皇城前坐到天荒地老,太上皇頂多對朱勔施於薄懲。

    陳東死得其所,死的恰到好處,江敏兒想知道唐寅如何精準的調控,一步步將陳東逼進死地。

    她雖是女兒身,卻有一顆豪情萬丈的男兒心,自詡腦有經世之才,胸懷天下四海,無奈淪落在風塵中,被出身所限,一生無法實現抱負,最是仰慕、欽羨精於合縱連橫的策士。

    相隔千裏逼殺陳東於無形,唐寅無疑是個中高手,江敏兒想破解其中關竅。

    「江行首何出此言,陳東之死與伯虎無關。」

    傻子才會對一個初見麵的女人說出自個如何殺人?再漂亮,身材再好也不行,況且就臉蛋精致,江敏兒不如袁絨蓉,曲線優美不如小金靈。

    「明人麵前不說暗話,唐公子寫給趙延年公子的信,妾身已經看過了,公子敢說,您不是變著法慫恿趙公子與陳東打擂台,高祖本紀,可笑的是趙公子,隻想到張良、蕭何輔佐了一無是處的漢高祖劉邦登基,卻沒想到兔死狗烹的悲慘下場。」

    江敏兒想見識唐寅的墨寶,趙延年便將信雙手奉上,圖窮匕現,唐寅藏在字理行間的致命誘惑,全入了江敏兒的眼裏。

    「江行首想多了,伯虎隻是一時有感,恰逢生辰,就跟延年兄聊了一些日常所思,別無他意。」

    看過唐寅寫給太上皇的自白書,不難推敲出唐寅在背地推動、加速朱勔的死亡,隻用唐寅給趙延年的信,便演繹出朱勔之死是唐寅所致,江敏兒的才智遠高於飽學之士,老謀深算的朝臣。

    算計太上皇、皇上幾顆腦袋也不夠砍,唐寅不曉得江敏兒的目的為何,但打死他也不能承認。

    「據妾身所知,您與趙公子隻在瀟湘院打個一次照麵,策書有雲,交淺而言深,是亂也,您不會不懂這個道理,趙公子追求妾身多年,說句不敬的話,趙公子言語無味,好大浮誇,實難令人一見如故。」

    江敏兒看穿趙延年的本質,不讓唐寅有辯解的空間。

    唐寅在心裏暗笑,趙延年砸了那麽金銀在夜心閣,敢情全扔進溝裏,不過他也是利用趙延年心大無才,容易衝動的性格,和江敏兒半斤八兩,沒資格批判她。

    「伯虎與延年兄意氣相投,結為莫逆之交,這點無庸置疑,延年兄對江行首一片癡心,被他聽見了,他會痛不欲生。」

    無論男女,感情永遠是主觀認定,唐寅一口咬死,鬧到趙延年那去,趙延年隻會感動,而不是質疑他。

    「言笑笑、言默默把趙公子迷得神魂顛倒,早忘了妾身。」

    趙延年出了名的見異思遷,唐寅的話毫無說服力。

    先入為主後,說再多也難以扭轉,唐寅不想說,不能說,幹脆沉默不語。

    「公子不便說,妾身也不勉強,剛剛的許諾就當妾身沒說過。」

    好似沒有她的禮讓,唐寅便不能替小金靈拿下第一花魁的頭銜。

    江敏兒用挑釁眼神刺了唐寅一眼,起身,施了一禮,像是高傲的孔雀要回到王座去。

    「且慢。」

    唐寅叫住她。

    「若是現在不便說,或是不宜在此地說,公子可以先答應,以後再告訴妾身。」

    名聲就是文人的命,唐寅放出大話,很多人等著看他實現,締造輝煌的成績,卻有更多人等著看他失敗後的笑話,這是竄升得太快、爬到太高必然的結果。

    正因為如此,江敏兒無法理解,以愛惜羽毛自居的唐寅,為何會寫出那封無比媚上的自白書,一旦傳了出去,勢必聲敗名裂,這幾年經營的成果全會毀於一旦,康王能泄漏給她知情,便能告訴江寧有頭有臉的人。

    形同自汙的愚行,唐寅為什麽要做?

    太多太多的謎題困惑江敏兒,才有了今晚與唐寅的一聚。

    裝傻在情理之中,江敏兒大可以說出見過唐寅所寫的自白書,逼唐寅現出原形,但她不想這麽做,真正的聰明人不會底牌出盡,而唐寅若是夠聰明也該猜到,她握著一張王牌。

    「江行首就那麽肯定金大家威脅不了妳。」

    江敏兒的態度並非是自恃甚高,而是預知到結局的篤定,散發出掌控一切的強大氣場,籠罩整個船艙。

    「妾身與金大家旗鼓相當,有公子襄助,金大家自然如虎添翼,妾身不敢托大,但不到最後,勝負仍是未定之天。」

    說得含蓄,但唐寅聽得出江敏兒言不由衷,去年江敏兒在赤金打造的花雨裏登上王座,讓其他的三位行首兼容失色。

    「過謙了,有康王殿下的支持,無人能與江行首爭豔。」

    唐寅點出康王,隻差沒說出江敏兒是康王的女人。

    「妾身隻是偶爾到王府獻藝,王爺也沒到過夜心閣幾次,花魁大比雖是一年一度的雅事,皇室參與仍有不妥,又何來支持之說。」

    世人皆知慎宗寵愛李師師,卻也不好左右花魁競逐,試問,天子表態欣賞誰,有誰敢不讓這個人當選嗎?

    每年花事不成文的規矩,沒聽說過誰打破過。

    「那伯虎就不知江行首仗持著什麽能穩操勝算了,金大家一定會技驚全場,滿城轟動。」

    沒有人圍操控,憑實力,唐寅有絕對的自信。

    「一山還有一山高,強中自有強中手,妾身雖不才,但自問歌舞琴藝絕不輸給任何人。」

    江敏兒又稱江三絕,壓倒小金靈、袁絨蓉、李鶯,靠得是花容月貌,自身精湛技藝,不摻水分。

    「以前是,今晚以後便不是了。」

    不是唐寅盲目相信京劇,而是這樣的表演形式在大翎朝太新穎,思凡,受情念折磨,一心想尋求情郎歡好的色空小尼姑,一顰一笑搔在男人的癢處,是個正常人就會蠢蠢欲動,讓天生媚骨的小金靈扮演,還不把台下男人的魂勾跑了。

    交給女人評點,或許小金靈會得到傷風敗俗的罵名,花魁大比可是由男人選定。

    「妾身會拭目以待。」

    江敏兒告辭了,但在離船前仍問:「為何唐公子會認定妾身背後站著王爺?」

    變相地承認唐寅說的是事實。

    「自古以來,能話事的一是權來,二是財,拳頭大的說話才算數。」

    言簡意賅。

    又說:「江行首連第一花魁都肯讓出,也要知道的答案,卻拖到今時今日才來問伯虎,無非是因為今晚才有辦法公開訪友,若不是成了哪位權重者的禁臠,唐寅早該收到江行首的帖子,而絨蓉說過,除了康王府,江行首從不外出赴江寧文武官員的飯局,高傲至此,夜心閣卻沒被任何人踩過場子,可想而知康王殿下對江行首的重視。」

    細細說來,江敏兒點頭默認,並不惱羞,更加堅信唐寅足智多謀。

    「但該是金大家的,就是金大家的,隻能讓江行首屈居第二。」

    唐寅卯上了,他可以輸,但京劇不能輸,寸土不讓。

    「在江寧沒有人能違抗康王殿下。」

    跟了康王以來,江敏兒頭一次搬出親王的名頭壓人,為了挫挫唐寅的銳氣。

    「民意如洪水,可疏不可阻。」

    唐寅也是一說,江敏兒卻是聽出了較勁的意味,笑出一輪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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