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真正的第一人

字數:5732   加入書籤

A+A-




    「金大家……金大家……」

    叫喚小金靈的聲音一波大過一波,聲浪翻騰,大有不掀翻花台不罷休的態勢。

    江敏兒接下來要登場,管事出麵請台下的人稍安勿躁,卻擋不住激昂的熱情,隻好央求小金靈再上台一次,安撫民眾。

    唐寅告知過小金靈,會有這樣的事發生,小金靈有了準備,喝下一口茶水,輕輕吊個嗓子,踩著蓮步,避開地上金花,款款輕移走回花台。

    向眾人深深一福,食指抵在唇邊,噓地一聲,振搖屋瓦的鬧動,瞬間悄然無聲。

    小金靈遵照唐寅的吩咐,半句話不說,直接開口清唱一小段蘇三起解。

    相較於袁絨蓉的麗雅高潔,小金靈的蘇三多了一份薄媚,各有千秋。

    女起解屬於袁絨蓉,額外的加演,小金靈點到為止,再次退場,大家意猶未盡,而原主又在當場,王賢起哄要袁絨蓉與小金靈同台,叫喊聲震天價響,場麵幾近失控。

    袁絨蓉笑著搖頭婉拒,王賢卻不依不饒,唐寅隻好帶著她和秋香進後台暫避風頭。

    和小金靈碰頭,袁絨蓉和秋香一陣恭喜讚美,誇得小金靈眉飛色舞。

    見外麵還不消停,小金靈問道:「妹妹就不技癢,不如陪姐姐上去過過戲癮,唱上一段思凡。」

    她們都算是唐寅的弟子,在六如居多有交流,小金靈精通的,袁絨蓉也有涉獵。

    「不了,姐姐今天這般出色,妹妹才不做班門弄斧的蠢事。」

    正如蘇三是袁絨蓉,今晚之後,色空便是小金靈的代名詞,在思凡這折戲中,無人能出其右。

    「陪靈兒去露個臉。」

    不一定非唱不可,但考慮到在杭州才要上演的遊園驚夢,唐寅認為袁絨蓉要維持一定的曝光度,免得被人淡忘了。

    唐寅發話,袁絨蓉莫敢不從。

    登上花台前,小金靈猝不及防一手拉著唐寅,一手牽住秋香,硬把兩人拖上台。

    從未如此受人矚目過,秋香又羞又喜,躲在唐寅身後不敢見人。

    既來之,則安之,利用罕見的大場麵,給秋香一次機會教育,練練她的膽量,將來的遊園驚夢,袁絨蓉是崔鶯鶯,秋香會是性格鮮明、討喜的紅娘,戲份之重不亞於主角,為整出戲靈魂人物。

    唐寅將秋香帶到身前,讓她和小金靈、袁絨蓉一塊接受人們的禮讚。

    創造京劇,譜寫出玉堂春、思凡的桃花庵主,與兩位主角兒同場出現,向大家行禮致意,氣氛推到最高點。

    呼喊蘇三、色空、唐伯虎的人聲沒斷過,完全忘了江敏兒還在等著出場。

    為江敏兒開場的樂師、舞姬在後台枯等,尚未比試,大勢已整個往小金靈傾斜,向來從容不迫的江敏兒臉色越來越難看,失去與唐寅對話時的自信。

    「姑娘無須理睬那個賤婢,且讓那些小人得誌一會兒,待結果分曉,有得他們哭的。」

    江敏兒的貼身丫鬟說,旁人不知,她可是親耳聽見康王許諾,今年大比的頭名依然會落在夜心閣,康王府一使力,任唐寅花樣百出,也將徒勞無功。

    「悠悠之口難堵,奪得虛名又有什麽用,隻是更加狼狽難看。」

    小金靈的名字被喊了整整兩刻鍾,又有唐寅、袁絨蓉為她助威,若是江敏兒沒有更出類拔萃的演出,勝負提前揭曉。

    「金花多的人才算勝出,贏就贏,管他三七二十一。」

    丫鬟不服氣。

    江敏兒為丫鬟的天真而歎氣,她寧可認輸,也不要在康王的操作下衛冕第一花魁。

    技不如人卻奪魁,等有心人深究出原因,必然會挖掘出她與康王的關係,說不定連去年得勝,都會被說成依靠權貴扶持,淪為江寧笑柄。

    想到自己竟厚顏無恥在唐寅麵前耀武揚威,拿著花魁頭銜做為籌碼,江敏兒羞愧欲死,臉丟到家,待會兒還要再上台受辱,江敏兒氣不打一處來,間接恨上了唐寅,既然已預知到必勝,為何要上台踩她一腳,毫無君子風度。

    過去的好感蕩然無存,覺得唐寅麵目可憎。

    在管事再三央請下,群眾的情緒終於平息,江敏兒得以登台。

    歡呼聲不變,力道卻銳減,曾經一枝獨秀,稍微受到冷落,江敏兒的感覺加倍深刻,仍打起精神,撐住笑容,表現花中王者的風範。

    舞精美,曲動聽,歌醉人,但無法打動剛經曆一場強烈感官刺激的人們。

    唐寅笑歎江敏兒的運氣不佳,在看過先進特效,驚險爆破,劇情緊湊的動作電影之後,接著上演文藝愛情電影,隻會讓人昏昏欲睡。

    京劇對於大翎朝既有的藝術表演形式而言,像是彩色有聲電影對黑白無聲老片,江敏兒的技藝再好,比不過新鮮。

    索然無味,形同嚼蠟,江敏兒的演出竟比蘇小美還不如,趙延年、王賢頻頻搖頭,懷疑什麽地方出了差錯,茫然望著台上的美人,和他們同樣出神的人有很多,多到連伴舞的舞姬都能看出來,一時遲疑,踏錯舞步,雖然及時挽救,但亂象已現,一支舞便在淩亂不安中落幕。

    掌聲照舊響起,因為不合拍,顯得零零落落,初時巨響,很快地失去力道,雷聲大雨點小,像是勉強為之。

    「第一花魁就是第一花魁,賞!」

    江敏兒一上台,洪廷甫便率著一票商人來到花台,為了今日,康王特意在王府邀宴江寧富商,在席中發下豪語,除了江敏兒,今年的第一花魁不做第二人選,這些人個個是人精,康王的女人怎能屈居人後,當下便表態相助之心。

    能讓江敏兒記住自己以後的好處不斷,洪廷甫身先士卒喊賞。

    不管心裏著實被思凡所震撼,滿腦子都是小金靈媚俏的****,想將她壓在身下使勁蹂躪。

    「洪某打賞江大家金花一千朵,願江大家花顏永駐。」

    同來的商戶共有二十八家,由洪廷甫拋磚引玉,其他人縱然不像他出手闊綽,也不敢太小氣,一人五百朵金花計算,一萬四千朵之多,穩穩壓下小金靈,思凡再好,文人百姓齊心合力拱小金靈上位,唐寅也無法反轉局麵。

    錢財是硬道理,洪廷甫要用砸得唐寅抬不起頭,在他麵前屈膝。

    「洪大官人好大的手筆,謝某自歎不如,但也不能落於人後。」

    全福行謝東家不但要巴結康王,還要討好洪廷甫。

    「謝某賞江大家金花七百朵,望江大家不要嫌棄。」

    賞聲不停,最少也有五百朵金花,商戶們笑嗬嗬地賞著,完全沒注意到周圍耳語聲,無數鄙夷眼神朝他們射去,江敏兒無以幸免,文人看她的目光,從欣賞變成像是看笑話,嘰嘰喳喳說著難聽的話語。

    江敏兒強顏歡笑,每一次打賞,猶如有人用一個裝滿銅錢的袋子,重重甩在她的臉上,既腫痛又恥辱,喊賞的人全被她記在心上。

    洪廷甫是開頭,第一個呼她巴掌的人。

    文人瞧不起商賈,不喜歡他們身上的銅臭味,商賈聯合起來專捧江敏兒一人,自然而然將文人推到她的對立麵,原本與江敏兒交好的才子,臨時收手,一朵金花也不拋。

    「俗不可耐。」

    下了極重的評語,言者針對是洪廷甫等人,聽在眾人耳裏,卻是指向江敏兒。

    江敏兒有口難言,康王向夜心閣討要江敏兒,從了康王那一晚,她便是王府籠子裏的金絲雀,雖不在王府內,卻失了自由,康王醋意重,不許她與別的男人過從甚密,久而久之便疏遠過去的友人。

    說她見異思遷的傳言甚囂塵上,又有眼下這一幕,恐怕她貪慕虛榮的惡名是跑不掉了。

    嘴裏像是吃了蒼蠅般地惡心,夜心閣以為她攀了高枝,等進王府成了側妃,榮華富貴享用不盡,但她內心的委屈要向誰訴?

    賞聲方止,江敏兒尷尬地行完謝禮,表麵鎮定,其實無比倉皇逃回後台,待在隔間裏羞於見人,胭脂水粉珠花,被她掃了個滿地,丫鬟受驚嚇,躲在角落不出聲地落淚,她從沒見過江敏兒發那麽大的脾氣。

    不久,票計結果出爐,江敏兒在海量的錢財挹注下,以將近兩萬朵金花的數量奪下頭名,小金靈以兩千朵的差距屈居第二,言家姐妹分別獲贈七千和六千餘朵金花,占了第三、第四名。

    新的江寧四大行首在管事唱名下,依序登上花台。

    言笑笑、言默默喜笑顏開地,學小金靈加跳一段胡旋舞,答謝眾人的抬愛。

    兩姐妹著迷於思凡,小金靈一現身,兩人一左一右摟著小金靈的臂彎,親昵著和她說話,妳一言,我一語,求著小金靈教她們唱京劇。

    兩人初出茅廬且年幼,憑著性子行事,連江敏兒經過也不理,一心擱在小金靈身上。

    唱出小金靈的名子時,台下再度喧闐沸天,彷佛故意給江敏兒難看,讚好聲要多大聲就有多大聲。

    「第一花魁小金靈。」

    羽鶴詩社社首蔡明堅首先發難,同社成員群起附和,渲染之下,全場合力大喊,自行認定他們心中第一名的歸屬,刺得江敏兒的雙耳劇痛。

    到了江敏兒,讚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噓聲,奚落她媚權好財,依稀間,她聽見有人提及了康王。

    「真珍惜,就不會連個名分也不給她,康王府的門不是那麽好進的。」

    正中她的心病,康王三令五申不準她透露他們之間的關係,如同太上皇與李師師,從事賤業的女子見不得光,上不了皇家族譜,但皇室看中的女人,不容任何人靠近、染指。

    她恨,卻無力抵抗,怨念滿腹,在肚中作祟,絞痛不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