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各自盤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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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寅終究沒有隨韓世忠進入靈堂。

    名不正,言不順,與種師道一無親來,二無舊,更無相稱的功名,唐寅何德何能待在李綱的圈子裏,較真說,依韓世忠目前的官職,他也沒資格踏入靈堂門坎一步,隻是剛剛鬧出的動靜太大,韓世忠又是新一代備受矚目的將官,李綱為表現禮賢下士,出麵背書,他才得以跨進高官雲集場合。

    種師道的死對主戰派是個重大的打擊,相反地也是凝聚派係力量的契機,李綱想重回朝廷,扭轉劣勢,絕對會好好利用這次機會。

    可想而知,靈堂裏主戰派所屬的文武官員齊聚,能在朝廷大員、領軍將帥麵前露臉,對韓世忠而言是一場足以改變命運的重大機緣。

    唐寅有自知之明,更不願這個時候進了大人物的眼,遭人惦記。

    若不是陳東拿玉堂春大做文章,意外將唐寅拉上汴京舞台,唐寅隻想當一個文名、花名在外的不羈書生,韜光養晦,直到根基穩固。

    匆匆一眼,唐寅便察覺到李綱眼裏閃過的一絲不善,曾為一國之相,統領百官,挨了一記暗箭下馬,必然會去查清誰暗算自己,依李鶯脾性,不會出賣對她伸出援手的人,但用心去查李鶯到知府衙門的行蹤,不難聯想到她的舉動背後,有人為操縱的影子。

    一個自毀容貌以明誌,徹底與親生父親劃清界線的女子,得知父親欲殺她,在萬念俱灰下,不是束手就戮,就是自裁了斷殘生,李鶯卻斷然反咬李綱一口,太過反常,而反常必有妖。

    查到江敏兒身上,就能找出唐寅殘留下的痕跡,雖然是針對江敏兒所做的反擊,但李綱實實在在受到波及。

    李綱會重大政治利益的喪失歸咎於自己太狠心?

    不會,隻會認定都是唐寅從中作梗,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罔顧國家大義的書生施展報複。

    江敏兒是康王的女人,李綱不會貿然找她質問事情始末,不要再刺激江敏兒,她不會笨到告訴李綱,是她出了個餿主意讓李鶯去找唐寅,白白得罪李綱和他的勢力,讓康王知道他用心交好的權臣,被她間接給害了,她所有的努力全會付出流水。

    所以盡管唐寅感覺李綱似乎看他不順眼,唐寅也把他當作是種試探,但凡唐寅露出一點怯態,讓李綱起了一絲絲疑心,那才是真正的災難。

    要韓世忠別在意,姿態放低,規規矩矩,目送李綱一行人步入靈堂,唐寅便獨自返家。

    隔天一早,韓世忠又來找唐寅,當麵為昨晚的事道歉。

    「折帥吹胡子瞪眼大罵,要張邦彥有種就到帥營找他要人,誇讚我們打得好,李相還誇你有血性,是讀書人的楷模。」

    怕哪個來哪個,韓世忠無心插柳,讓李綱對唐寅印象更深。

    「有折帥和李相在,不用擔心張家找你麻煩。」

    韓世忠一大早來報信,就是希望唐寅放寬心。

    唐寅暗笑:「又不是親生兒子,張邦彥不會為了一個侄子開罪軍方,種師道的名望擺在那,城裏白幡仍飄搖,撞到這槍口上惹人厭惡的事,白癡才會去幹。」

    「刀劍臨身肝膽壯,不信天地無正氣。」

    此時不瀟灑,何時能豪邁?

    「況且差點打死人的又不是我,我怕什麽?」

    旋即轉而促狹,回到嬉笑怒罵的麵具底下。

    一起打過架,韓世忠對唐寅分外親昵,毫不掩飾對唐寅的欣賞,唐寅沒有他討厭的文人酸腐,快意恩仇,說幹就幹,正對武人脾味,

    「一人做事一人當,俺不會讓你背黑鍋。」

    無論有沒有折彥質、李綱出麵,韓世忠都打算一肩扛。

    「打都打了,談這幹嘛。」

    怕事,唐寅就不會到汴京,把腦袋動到朝廷上。

    婆子送茶來,韓世忠對僅取茶葉嫩芽衝泡的散茶讚不絕口。

    「跟那麽多大官、大將軍說話想必獲益良多?」

    置身其中就是一種收獲,唐寅隻是找話題聊,鑽鑿些有用的情報。

    放下茶杯,韓世忠一臉肅容對唐寅說:「折帥和李相要我護送康王離京。」

    李綱已經在為戰敗後的朝廷鋪路,恕宗太令他們失望,準備另起爐灶,扶植康王上位,正如當初拋棄慎宗。

    韓世忠有突圍的經驗,手下悍勇無雙,是李綱眼裏保護康王的不二人選。

    「這是好事,什麽時候走?」

    唐寅正愁得罪江敏兒,這個未來皇帝的枕邊人,以後的日子不好過,韓世忠護送康王,康王必然會感恩在心,隔著這層關係,唐寅也能有個在康王身編說得上的人,不會處處被動,受製於江敏兒。

    「不知道,李相說時候到了,自然會通知俺,要俺專心養精蓄銳,隨時候命。」

    種師道是大翎君臣關係破裂的導火線,一拍兩散,沒有人肯替恕宗打戰,恕宗唯有期待金人答應和談。

    恕宗的一相情願中終究會自食惡果,隻是主戰派口口聲聲保家衛國,不計較個人死生榮辱,在唐寅看來,隻是政客的華麗包裝,恕宗不願分享權力,李綱便用自己的力量奪回。

    「俺覺得這樣不太妥,大戰在即,康王這一走會重挫民心士氣,皇上知道了,一定會對折帥、李相有所猜忌,稱了唐恪、耿南仲的意。」

    李綱大概沒想到,韓世忠粗中有細,並非一味服從軍令。

    再想深點,韓世忠就會發現李綱存有二心,或者是他心裏早有底,隻是不想說穿,寧可相信李綱他們是為大翎預留一支中興的力量。

    「韓大哥要抗命?」

    再稱將軍便生份,唐寅用兄弟相稱,拉近兩人距離。

    答案當然是否定,韓世忠是標準的軍人,以服從為天職,而且看得出來他對恕宗種種做為頗有微詞,在主戰派等人心中,隱隱約約有個共識,恕宗不堪為人君。

    「沒有這回事,軍令要俺去哪,俺就到哪,隻是遺憾不能痛快在黃河口打殺幾頭金狗。」

    「伯虎要回江寧得趁早,折將軍近日就會向皇上請旨封城,屆時沒有通關令牌,誰都不得擅自離城。」

    送上一份重要的訊息。

    汴京要戒嚴了,家眷出不了城,士兵才會下死心決戰,折彥質作法正確無誤,可惜小看底下官員的貪婪,汴京防務就像是篩子漏洞百出,主動索賄販賣通行令牌的事,天天在城門、碼頭四周發生。

    不知康王何時要走,韓世忠得全天候待命不便在外逗留。

    「帶一個人是走,帶一群人也是走,有需要千萬別跟俺客氣,但要快,俺怕來不及通知你。」

    康王不可能大搖大擺走,極有可能摸黑出城,到時韓世忠想順便捎上唐寅他們難度增高。

    「無庸擔心,伯虎走得了,大哥身負重任,千萬不能有一點閃失。」

    汴京城困不住唐寅,兩人後會有期。

    唐寅送韓世忠回大營,行到中途,士兵便來通報,張邦昌胞兄帶著重傷未愈的兒子,跪在大營要向韓世忠請罪。

    能在汴京官場打滾,坐上少宰大位的人豈是省油的燈。

    張邦昌非但沒有替侄子報仇,而且反其道而行,讓侄子拖著病體當眾認錯懺悔,痛哭流涕地說,再也不敢跟韓世忠搶女人,把一場大義之爭轉變爭風吃醋。

    兩人在樊樓起衝突,樊樓又是什麽地方,很容易讓百姓做出奇怪的聯想,金兵在前,韓世忠一個軍人卻到樊樓尋歡,成何體統,軍紀何在?

    衙內的名聲臭了便臭了,能抹黑一個備受看重的年輕將領,給主戰派一點顏色瞧瞧,這筆帳很劃算。

    一見到韓世忠,昨晚被砸中頭的男人,用纏著白巾的額頭衝著韓世忠叩拜,張邦昌胞兄跟著下跪,她的兒媳婦上前抱住韓世忠的大腿哭訴,求韓世忠饒了他夫君的命。

    韓世忠能在大雪中率百餘兵,襲殺金兵大營,在萬騎中穿梭,血戰三百回合而不敗,卻擺脫不了腳下哭得梨花帶淚的婦人。

    百姓議論聲越來越大,風向越來越不利於韓世忠。

    若是李綱沒有托付韓世忠護送康王,這一鬧韓世忠頂多被惡心個幾天,無關痛癢,唐寅安靜在一旁看戲即可。

    難得能在未來皇上的身旁安上一枚釘子,還沒用上就被拔除,實在有點浪費,而且唐寅認為韓世忠是個值得交往的朋友,不想讓他被這種小人招數害得官途蒙羞,阻礙升遷。

    唐寅悄悄退到人群外,要狗鼻子附耳過來,聽完唐寅的話,狗鼻子臉色大變,瞪眼說道:「真要這麽做?」

    「這是門主的命令。」

    精武門成立至今都是簡泰成在發號施令,唐寅出錢之外,多半時間扮演精神領袖,從不管事,這還是第一次對狗鼻子直接下令。

    匪氣歸匪氣,狗鼻子從未違背過自己立下誓言,說要以唐寅為尊,決不會更改,搔著頭,眨巴眼睛,咬著嘴唇,拍了拍臉後,大聲喝道:「敢跟我們門主搶女人,活得不耐煩了。」

    狗鼻子原地瞪腳向前,從百姓頭上飛過,把少婦從韓世忠腿上拉開,啪啪給她兩巴掌,又一腳踹走那名衙內,張邦昌胞兄沒想到半路殺出一個程咬金,抱著兒子猛潑髒水,說道:「韓將軍你為了一個女人就要對我張家趕盡殺絕嗎?」

    不等韓世忠說話,狗鼻子搶道:「幹姓韓的鳥事,你兒子待人硬闖江大家的閨房,我家門主看不過去,這才打了他幾拳,誰知道他那麽不經打,哭著叫我大伯是張邦昌,誰敢跟我搶女人,我殺他全家大小。」

    一點出衙內身份,百姓馬上醒悟,張邦昌官聲並不好,張家人欺男霸女的事可沒少做。

    狗鼻子向百姓抱拳說道:「打人的是精武門,冤有頭債有主,張少宰要怪罪,要殺要宰咱們精武門接了。」

    說罷,狗鼻子又一個翻身,躍過人群,頭也不回地狂奔。

    嘴裏碎念著:「不是說立門宗旨是除暴安良,驅逐韃虜?難道是我記錯了嗎?」

    搖頭晃腦地想著:「沒錯啊,那我剛剛到底幹了什麽?」(。)